第43章
同樣被攻擊的還有麗貝卡,他們甚至無法找到她。在這場女巫與吸血鬼的戰争中,在一開始,他們幾乎潰敗到底。而這潰敗還在繼續。
以利亞回來了,帶着安撫衆人的沉着和有條不紊的優雅。
克勞斯還在昏迷着,發出混亂的呓語聲,表情痛苦。那把匕首埋藏在他的身體裏,林安無法細想那種疼痛。他們的身體是連在一起的,她感到自己的心髒深處也被捅進了一把刀刃。
科爾準備了一切,而這一切也僅僅是一把小而單薄的手術刀。他要将克勞斯剖開,然後取出他身體中的匕首。
科爾笑眯眯的,對即将的“工作”興致勃勃。“小貓咪要觀賞嗎?我不介意詳細解說。”
林安不想逞強,她無法直視克勞斯忍痛的臉。可是他驚痛的怒吼,是一張大網,将她束縛在裏面。
天已經亮起來了,陽光清清淡淡的灑下來,帶着慈悲的暖意。
他是吸血鬼始祖,那把神秘的匕首雖然讓他虛弱,但身體會慢慢恢複,剛才的痛苦咆哮好像林安一個人的幻覺。她被迫接受,她愛上的就是這樣一個肆無忌憚的人。她不再勸阻他為她珍重,他的身體不可毀滅,完全自愈。他有着可以肆意揮霍無需顧忌的資本。他的那些痊愈消失的傷口,無言的交疊轉移到她的身上。她的身體滿布無法示人的傷疤。
林安後知後覺的領悟到,她的這次救助根本多餘,他無法被殺死。她的每一次擔憂和拙劣的相幫,都是多餘。她感覺到自己變得敏感而神經質。這會是一種傷人傷己的演變,她卻無法遏制。
對麗貝卡的尋找還在繼續。他們的敵人,女巫薩賓,确切的說是女巫塞萊斯特給了以利亞提示。相隔數百年之後,以利亞和塞萊斯特從愛人,變為敵人。這個病入膏肓的城市。
這本就是一個陰謀的複仇。麗貝卡被困在廢棄的療養院。這座療養院,有一個美麗的名字——鳶尾,耐寒堅強的藍紫色花朵,有淡雅的香氣,美好的花語,被法國人視為國花。而現在這座鳶尾療養院,荒涼而破敗,腐朽的死亡氣息經年不散。
女巫在四周施了界限咒語,以利亞和馬塞爾被擋在門外,只有克勞斯可以進入。
一個掩藏于地底的腐朽秘密将被挖出,關于背叛,關于愛。
林安對這一切毫無所覺,直到,麗貝卡打來電話。卻是告別。她說要在克勞斯殺死她之前逃離。她說:“別擔心,安。馬塞爾和我一起,這對我來說也許是好事。”林安卻聽出她聲音中的悲涼。
世界一寸一寸的黑下去,然後再一寸一寸的明亮起來。黑夜和白晝的交替這樣有規律,林安喜歡規律,讓人感到生命是有跡可循的,并非只有毫無意義的死亡。
一夜的無眠使林安的臉色蒼白脆弱,克勞斯沒有回來,還有以利亞。空蕩蕩的大屋,空氣如沉墜的大石,如此讓人熟悉的壓抑。
科爾走過來,說:“看來這次是來真的了。”是馬塞爾打給他,馬塞爾和麗貝卡終究沒能離開。麗貝卡被暴怒的克勞斯困在“死亡之城”墓園。
“死亡之城”,多貼切的名字,不止這片公墓,整座城市都應該以此為名。
鏽跡斑斑的黑欄杆鐵門,将裏面一排排靜默的靈魂與外面熙攘的世界隔開。一人多高的“懸棺”靜靜矗立,堅硬的石壁被歲月浸染侵蝕為斑駁的黑灰色。清晨單薄的陽光照拂其上,不能增加絲毫溫暖的感覺,到處布滿蕭索的死亡氣息。
克勞斯,以利亞,麗貝卡,在這片死亡中站立對峙,他們是比這座墓園更加古老腐敗的存在。
落葉淩亂。林安靜聽他們回憶童年的往事,快樂的,痛苦的,更多的是痛苦的。克勞斯的痛苦,一個父親加注在他身上的痛苦,這痛苦延續了十幾個世紀,直到今天。
克勞斯誓要殺死麗貝卡,無視麗貝卡的指控,無視他極端的自以為是的所謂保護數次殘忍的剝奪她愛的自由,包括她和馬塞爾的。可是林安如何指責他,沒有人可以指責他卑微的極端的尋求愛和溫暖。
她沒有必要留在這裏,克勞斯永遠不會殺死麗貝卡,他需要他的家人,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留住,雖然同時毀滅了太多東西。
林安轉身往外走,陽光照在身上,她卻覺得冰冷。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或者只是恐懼,不能融入的恐懼,局外人般孤獨的恐懼。她和克勞斯都是需要索取的人,索取光明,溫暖,愛,和家人。是她的愛變得有所保留了嗎?也許是,也可能只是她心裏的空虛被撕裂擴大了,需要更多的填補,可是克勞斯卻在忙于其他的掠奪。
克勞斯突如其來的擋在林安的面前。這一刻林安是開心的,他的挽留總是讓她開心。“不要讓我離開。”她曾對他說,他說“絕不會。”讓人安心的決絕。
他站在一個龐然的懸棺前面,久未修繕的懸棺,露出裏面已經發了黑的老磚,但是頂端有巨大的伸展着潔白翅膀的天使雕像。
聖潔的天使卻無法傳遞給克勞斯真正所需的力量,他總是在他的女孩兒面前感覺無力。這一刻,克勞斯看着林安在陽光下的臉,雖然蒼白,但是依舊年輕,美麗,可他卻像看到一株枯萎中的植物。
她本應該是一朵開在陽光下的小花,是他把她拖入了泥沼,他一直在消耗她。他無法告訴她有一個瞬間,很多個瞬間,他幾乎下定決心讓她遠離一切。如果他說,林安會告訴他,不是他拖住自己,在一開始她就是莫名凋謝在這個無氧的世界,她只能零落成泥。
所以她無法離開。
林安看到他垂在半空的右手,欲言又止,充滿壓抑。“如果你是來勸我放過麗貝卡,……”
“不,克勞斯。我只是來找你,你昨晚忘了回家,我很擔心。”
他說,“我很快回去。”
“我想跟你一起。”林安固持的說。她知道他不會殺麗貝卡,卻固執的要求他當面放棄,這其實是另一種索取和證明,讓戀人通過妥協證明愛。這是一個笨拙的方法,缺乏安全感和确定感的人才會如此。
克勞斯不是容易妥協的人,林安固執無言的望着他。終于,她聽到對面的人說:“科爾會送你回去。”
“……好。”林安毫不停留的越過他向前走去。一,二,三,四……第七步的時候他追上來,強壯的手臂輕巧的撈過她的身體,卷着落葉一陣風一樣消失在原地。
林安的心泛起尖銳的疼,她逼迫他,也逼迫自己。
她靠在他的胸口,不斷的小聲道歉,好不可憐。克勞斯停下來。林安擡起頭,在他直白的眼光下艱難開口,“你不應該這樣縱容我,我會變的更壞。”
良久,克勞斯将她更緊的收在懷裏,嘆息般的說道:“你應該明白林安,你可以向我要求所有事情。我希望你能,可是你從不。有時我覺得自己是無法給你任何東西的,這讓我挫敗,也讓我懼怕。一千多年,我經歷過太多人,可是你如此不同,林安。你這樣美好,我害怕你會在我手中死去。”
林安看着眼前的男人,伸手撫摸他的臉和雙唇。她剛剛聽到了世上最動聽的情話。
克勞斯輕吻她臉上的眼淚,笑着說:“我希望這是感動的淚水,親愛的。”
林安淚眼婆娑的點頭。
愛是自私的,可是愛這個男人卻需要很多的寬容,甚至更多的時候他不停挑戰、打破道德的底線。林安做不了惡人,可是她這樣的孤獨,也許無家可歸的惶恐放任了這種愛的軟弱,或許一直如此。所以她能夠長久的,抛卻道德的愛着他。
這次是真正的告別了。
打開的車燈,兩道平行的光柱,照亮前面沒有盡頭的路途。
馬塞爾最終仍是選了他的城市,麗貝卡并不意外,她從來聰明,只是假裝糊塗。他們都一樣,屈從于溫暖的幻覺。
麗貝卡對愛情的憧憬,現在已隐藏在傲慢的絕望之中,變成一種天真的夢想,一種單純的周而複始的徒勞。她竭力掩飾落寞,然而在林安眼裏,卻成了更加鮮明的哀傷。
“知道嗎?我一度以為你會是第一個離開克勞斯的人。那會是我樂見的。”麗貝卡說。
“我沒有你的勇敢,讓你失望了。”
“誰知道呢?也許留下來才需要更大的勇氣。畢竟,那可是克勞斯……雖然他現在就隐在一旁我不能說太多他的壞話,但是克勞斯……所有活着和已經死亡的生物都知道,愛他不是容易的事。”
林安無聲微笑。
“不管怎樣,這是我想要的。而你?希望邁克爾森家的男人能夠保護好你,不會被哪個女巫,或者狼人,或者吸血鬼撕碎。”
“我會好的,麗貝卡。你也一樣。”
這個天真的女孩渴望自由,現在,她得到了。
飛馳遠去的車燈,迅速融進遠處不斷跳躍的繁星般的虛幻光點,再無法分辨。克勞斯從一處黑暗中走出。兩人在路邊站了很久。
在這個既定的世界,未知也許是一種更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