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災難來的毫無征兆。等不及讓一些人之間建立起信任。
但它卻是更大的災難即将來臨的預警。
一開始林安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然後整個房子開始真實的劇烈晃動。桌上的臺燈,牆上的油畫,裝飾,所有東西争相掉落。林安慌亂的向外奔跑,大聲呼喊:“克勞斯!克勞斯!……”
毫無方向的踉跄奔跑,被迎面而來的人一把抱住,“我在這裏,我在這裏,沒事了。”
地震般的晃動蔓延在整個法屬區,持續了足有五分鐘,或者更長的時間。無關的人都以為是一場出乎意料的地震,了解的人也無法相信,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力量強大到讓整個法屬區為之顫動。
林安去看達維娜,克勞斯說,她不停的咳出泥土,大地晃動。十六歲的少女躺在床上,看起來疲憊而纖弱。床角的白色床單上還有未清理幹淨的幹燥泥土。
索菲解釋了一切。
“收獲祭”未完成,原本其他三名死去的女巫應該回歸大地的力量,長期被禁锢于達維娜的身體中,沒有人可以控制住如此強大的力量。
地震,飓風,洪水,然後是,焚毀一切的大火。
大自然會親自收回這股力量。
唯一的方法是完成“收獲祭”儀式。
當第二個預示——飓風,兌現之後,索菲的言論變得堅不可摧。也預言了一個少女必然的命運。女巫堅信,“收獲祭”的犧牲會在“收割”中得以重生。而事實是,所有人都在強求一個無辜孩子去送死,等待重生不過是一個借口,用于減輕各自心中的負罪感。
林安腦海中不斷回響自己對達維娜說的最後一句話——“你的未來會有無限可能,我希望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平淡,快樂。”但在現實面前,所有“可能”似乎都被堵死。那些話語顯得輕且淡。
克勞斯說,是他們建立了這座城市,他們也曾兩次目睹這裏被夷為平地,他不會允許那樣的事再次發生。在做某個決定時,他的臉上帶着果決的英俊和銳利。
死亡催促的腳步毫不停歇,冷風卷着急雨,傾瀉而下。——水,第三個預示來了。林安站在窗口往下望,三三兩兩的行人在風雨中腳步倉促。整個城市陰沉荒涼。
“你想要見提姆嗎?或者你的朋友約書亞。”林安輕聲詢問。
馬塞爾曾試圖帶走達維娜,在所有人都只想她死的時候。但這只是徒勞,達維娜終究會死,區別只是,她一個人孤獨的死去,還是讓所有人一起陪葬。有一瞬間,林安有放任一切毀滅肆虐生長的瘋狂,覺得所有人應該在這場災難中死去。死于大自然的憤怒,死得其所。
但是達維娜選擇留下。她始終是那個堅強的少女,這裏有她要保護的人。
她不停的咳,水從她的口中湧出。
她說,“如果我死了……讓提姆忘記我。”
以利亞說,當一個人有愛,這讓他變得脆弱。但同樣,當一個人有愛,她也變得無比堅強。
只差了祭祀的長者。索菲想要通過獻祭死去的強大女巫,塞萊斯特的遺骸,來得到長者的力量,但是失敗了。他們決定祭獻另一個強大的女巫遺骨——他們的母親,女巫始祖,埃絲特。
林安撐着傘站立不動,專心目測着自己與他們之間的距離,也許只有五步,最多十步。她想。但這是家人與旁人的距離。這個想法太過悲觀,但不可抵擋,心裏湧動的空茫寂靜無聲,卻如這雨水般綿延不斷。
五步,或者十步之外的衆人,邁克爾森一家正在埋葬他們的母親。只有将埃絲特埋葬在新奧爾良的土地,成為新奧爾良的女巫,索菲才能通過獻祭獲得她的力量。
克勞斯,以利亞,麗貝卡,科爾,海莉。需要邁克爾森家族所有的血脈共同祭獻這位他們共同的家人。
林安站在他們身後,身體漸漸跟雨水冰冷成一個溫度。內心埋藏着的恐懼被這雨水沖刷出來,無處安放。
“收獲祭”在墓地進行。馬塞爾抱着達維娜出現,他們行走過的身後土地無端卷起大火,一路蔓延到祭臺。大雨還在繼續,水與火,最背道而馳的兩個元素,這一刻相互平衡共存。
林安毫不閃躲,睜大了雙眼注視。索菲的匕首停在達維娜的脖頸。林安的眼前卻突如其來一片漆黑,是克勞斯的手擋在了眼前。
急雨停歇,大火熄滅。
黑暗中傳來索菲鄭重的聲音:“收獲之後将迎來收割。她們已獻祭并被接受,我們召喚長者,複活被選中者。”
長久的靜默。……索菲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們召喚長者,複活被選中者!”
……
“複活被選中者!!”
……
“我請求你們……”
……
然後,是索菲崩潰的哭聲。
克勞斯的大手一直未從林安眼前拿開。
一個預料之中,卻無法讓人接受的結局。所有人為這一切做了努力,相信着複活的希望。甚至是克勞斯,相信達維娜會活下來,那個倔強的十六歲少女。
雲收雨歇之後,月亮依舊懸挂于密西西比河上空,大自然無法銘記一個蒼白少女的死亡。它只是注視,注視一個才剛剛開始的災難,以及,戰争。
疲累。這是林安僅剩的感覺。永不停止的争鬥,吸血鬼和女巫,狼人,人類,所有一切。內裏的光亮和熱能被一點一點吞噬,這讓她感到恐懼和絕望。
她不肯從自己的房間出來,這讓克勞斯擔心。事實上這形同一種逼迫,她強烈的表達了自己的意願,她想離開,她需要離開。雖然她沒有說。
她無法閉上眼睛,黑暗之中滿布達維娜被割喉的圖像,死亡的瞬間她被遮擋了雙眼,可是幻象似乎更加真實。噴薄而出的血液将整個夢境浸染成猩紅。她質問她:“我未來的無限可能在哪裏?!”那個如山茶般清香的少女在她的夢裏渾身浴血,凄厲異常。林安知道是夢,可沉墜的疼痛擊穿她,在黑暗中不可抑制的淚流滿面。
她說:“我從不曾擁有平淡和快樂,就像你永不會有一樣。我死了,你也應該如此。”
她伸出滿是鮮血的雙手撫摸她,夢中的林安,臉,脖子,全身,漸漸也滿布血腥。她終于身墜地獄。虛空中橫生無數只手,如枯敗的樹枝,伸展着往下拖拽她的身體。林安覺得自己認識他們,他們的臉看起來熟悉,可是她叫不出他們的名字。他們的口中鳴叫,靠近後她終于聽清楚,他們在喊同一個人的名字,如同索命的厲鬼。——“克勞斯!”
一瞬間驚醒。
空無一人,林安下意識喊了一聲“克勞斯”,無人回應。大玻璃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沒有一絲光亮。林安變得焦灼不安。
開始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尋找,有時候突如其來的不安和詭異的預感會讓人變得神經質,林安現在就是如此。她開始大聲的呼喊,“克勞斯!”。“以利亞!”。“麗貝卡!”。“科爾!”
第四聲的時候忽然有人回應,“第四個人你才想起我。”帶着些微的懶散和不屑。
林安像受驚後找到庇護的幼獸,奔跑着跳進他的懷裏。“科爾!”
在她靠近的一霎那,科爾迅捷的懷抱住她。然後他聽見她說,“帶我找到克勞斯,我要找到他……”
空曠的街道陰暗而寂靜,行走的腳步聲清晰可辨。他們一條街道一條街道的尋找,科爾能夠感受到林安臨近失控的情緒。可是他并沒有勸阻,盡管他清楚他獨自行動速度會更快。
寂靜的街道盡頭突然傳來野獸般痛苦的嚎叫聲,凄厲異常。林安驚吓的停下腳步,而後驚叫一聲“克勞斯!”向前奔跑而去。
科爾也對這突如其來的嚎叫驚愕不已,前面拔足狂奔的身影已跑出很遠。科爾瞬間即到,拖抱起林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快速掠去。
克勞斯的身影很快出現在眼前,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這把不知用什麽動物的骨骸打磨而成的匕首,卻在他伸手拔出之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自行往心髒更深的地方紮去,眨眼便全部沒入他身體裏面,消失的無形無蹤。
顯然這把詭異的匕首帶來無盡的痛苦,克勞斯的全部心神力量似乎全部耗費于崩潰的大叫,他甚至沒有看到眼前的林安。他被一點點侵蝕,終于發不出聲音,扭曲着倒下。
林安被他拖着身不由己的一起倒在地上,又快速的爬起來,推搡他毫無知覺的身體。科爾走過來,制止她的動作,說:“夠了,他沒有死。”
科爾拖起克勞斯的身體,卻被一個優雅老婦阻攔下。她身邊站立着索菲,和一個年輕的女孩。
“很抱歉,我恐怕不能允許你帶走這位邁克爾森先生。”由于強大的力量,面前的老婦,神情帶着決策一切的侵略性。
科爾漫不經心的牽起林安的手,“我想你是其中一個複活的女巫。”他說,言語之間滿含輕視。明亮而肆無忌憚的眼睛打量面前的女巫。
低沉的咒語聲響起。林安的手被科爾冰冷幹燥的大手握着,她看到科爾閑适篤定的表情,和施咒的女巫惡毒仇恨的目光。
這是一個病态的世界,死去的是魔鬼,死而複生的也是魔鬼,還在活着的也一樣。
對面的女巫終于面色大變,由于林安,女巫的咒語自然毫無用處。
科爾涼涼的開口:“結束了嗎?那輪到我了!”回蕩于空氣中的話語未落,快速移動的身體已經到達,一個回轉,科爾重新站立在林安身側,連牽手的姿勢都沒有改變。
如果不是對面被扭斷脖子,橫屍街頭的女巫,林安會以為,他其實從未移動過分毫。
“好了,小貓咪,我們回家。”科爾拖過克勞斯,牽起林安向前走去。索菲和那個女孩自始至終站立一旁,科爾也始終未向她們投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