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去忘枝崖找一下.......”,陸棠燃好容易坐了起來後,艱難示意愛貍了一句,“陸棠浮吧......”。
“哎,好......嗯?”,愛貍半扶着陸棠燃坐好,正打算拿起床幾上的藥來喂,一時應了,待反應過來卻是不由地着慌了下,滿臉不可置信,“您......您說什麽呢?您不是在這嗎!”。
陸棠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低低地說了他的所見--前世也是,他在醒來和陸棠浮的大侍女愛貍說了那罪孽以後,驚怒過後的愛貍派人去忘枝崖找回了陸棠浮的遺體。
只是迫于無奈--一是淳惠夫人的拳拳愛子之心,二是松溪長老的傳承之事--如果陸棠浮身死的消息傳了出來、且還是為了另一個男人而死--毀滅的,絕對不是誰可以承擔的。
是以陸棠燃只得仍舊和前世一樣,在愛貍找回陸棠浮破敗的身體後,悲痛之餘,也只能賴以陸棠浮和自己的心腹--愛貍和宴歡,在青山松溪兩房間周旋轉承,好讓他在有能力解決那些事情之前,不至于變得那麽難堪。
“現今可是如何?”,愛貍不禁站在虛弱的“陸棠浮”--也就是受了傷的陸棠燃家主位置的身後,看着廳下的大會上衆人期待的眼光,低聲詢問道,“可要讓他進來?”。
陸棠燃并不言語,好容易爬起來為了安定所有人關切的心情早就難以支撐,加上喪弟之痛,又如何排解?是以乍聞此消息的他只是目光沉沉。
是啊,他又怎麽能讓那個人進來?不管是以什麽身份都是。
他是陸棠浮的哥哥,陸棠浮為那個人而死,便是死敵--但前世即使是帶着這般的态度,到最後他也沒逃過愛上那個人的後果,足以見得那情感的霸道--只不過從頭到尾都是他在否認而已。
否認自我、否認他人,甚至連一句愛也說不出口地,直到那個人自刎在他面前,他才說了出來.......如此,他又如何再敢見他?
前世見那一面風華,最後卻落得如此後果--是以陸棠燃決定不見--即使是以陸棠浮的性子,和其他方面來看,他都是應該見他的--雖然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想見了。
“我不舒服,實在無法勉力......”,沉吟了下,陸棠燃看向下首的長老之一,“若木長老,您品性潔高,最是疼愛幼輩了,棠浮不才,煩請您撥冗替我一替”。
陸棠燃站了起來,雙手作揖,足見恭敬。
沒辦法,實在是南悠家的名頭太大,縱然南悠名塵是晚輩,但也是南悠家未來的掌門家主--陸棠燃頂着陸棠浮松溪一派家主的身份招待是合适,但如果不能的話,再找一位同輩的,身份不夠,未免有輕視之嫌,是以只有長輩出面才最為妥當。
而若木長老是個性子、年紀最為老道,再合适不過。
這話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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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棠燃刻意加重了咳嗽,臉上更加蒼白了起來。
這讓還想勸他勉力以試的長老就說不出那話了。
若木長老見狀,忙應了下來,見他脖子上的白色紗布都滲出絲絲血跡,連忙喚愛貍扶他回去,心疼不已,“那群殺千刀的,人倒下了還補一刀,要不是你醒轉了,可怎麽辦......”。
陸棠燃虛虛一笑,衆人也關切了起來。
“少爺,放心,縱是南宮家已經教訓過那些人,我輩雖說也不能痛打落水狗,但也沒教人欺負到這頭上的份,定要教那些人好看才是......”。
陸棠燃只是聽着,并不言語。
而待好容易回到主院,陸棠燃斜斜歪在床上--一則是實在太累,二來為了萬全,他也要做個全套才是。
陸棠燃一世歸來,說要沒有傷心感慨那是不可能的,但那些日子早已經折下他的脊梁,現今的他只想挽回上輩子唯一沒有孝敬母親的遺憾。
是以陸棠燃看着踏下的宴歡--他自己的心腹,吩咐道,“你即刻回青山罷--莫忘了按照我的吩咐做,尤其是老夫人那裏,如果走漏了一點風聲,我們誰都活不成......”。
這話雖是如同陸棠浮翩翩君子的形象般一樣溫和告誡,但踏下半跪着的宴歡和立在一旁的愛貍不禁打了個冷顫。
陸棠燃在世人眼中向來是恣意不凡的,他沒說--你們誰也活不了,卻說的是我們誰都活不成--誰敢叫他活不成?而且就算是,在死之前也絕對不會比他好過到哪裏去......他都用拿自己的命來抵,這秘密,死也得守,不死也得守!
宴歡低低應了聲是。
陸棠燃颔首,正打算要他離去,卻陡然想起什麽,又補了句,“你且私下回老夫人,正經替我相看個人家,好叫她能早些......早些有個孫子”。
這話說的轉承突兀,宴歡愛貍二人都不免瞪大了眼睛看他。
陸棠燃卻沒半點羞恥,畢竟上輩子為着兩處奔波,加上與南悠家的孽徒争鬥......和他也喜歡上了那人的緣故,他是一輩子都沒過任何人的,自然也斷了淳惠夫人心心念念的念想。
那時的他總以為情過于天,但現在他倒是能體會到當時那些想法的可笑了--因為那不過是種奢望罷了。
是以重生的這輩子,除了滿足他母親的念想,斷絕□□以外。仔細想想,他也的确是可以把成親這件事提上日程的。
畢竟冠禮後盡早生下孩子的話,多生幾個,把孩子過繼給棠浮--那時候再說出他身死的消息,應該不會讓人那麽難以接受的,而且那也會很好地解決兩派傳承有人的窘境......
那時再來解決南悠家餘孽的問題也為時不晚--畢竟前世他們可是好好僞裝成世家大族到最後才現形的--而如果他先解決了那之前的困境,也才好為對付南悠家的反撲早做打算。
現下他十四,再過兩年冠禮,相看人家倒是不遲,只不過之前都被他給推了而已。
而至于南悠名塵......
陸棠燃陡然想到他,有一瞬間的難以呼吸,但還是堅定了下來。畢竟再多的愛也早已被那暗無天日的陰晦時光給磨出繭了--所以只要蒙蔽自己的心,就可以安逸生活一輩子,又有誰做不到呢?
這簡直太簡單了......
陸棠燃眸間閃過一絲心痛,但還是看向宴歡,低低地,“你去吧!也讓母親多挑幾個好生養的--我沒心情應付--性子要好且守靜的,這件事最好在我回去之前就辦好......對了,既說了我去北界追查,差人去置辦些東西,到時我帶回去”,他最後吩咐了一句。
宴歡一一應了,見沒有別的吩咐,這才退去。
房裏一時寂靜下來。
陸棠燃的眼則仍呆呆地看着宴歡剛剛跪着的位置,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悲痛不已。
“燃少爺,您別......”,愛貍忍不住開口了,眼角有淚光閃爍。
作為從小伺候陸棠浮的心腹來說,主子榮辱大于天。當知道棠浮少爺身死的時候,她也幾欲發狂,可事情涉及到諸多方面,甚至關乎松溪一脈傳承的重大,她再不願,也還是不得不承認,這事唯有按照陸棠燃的吩咐做,如此才能萬全。
只是想想,所有的重擔和壓力不全都灌到他一人身上了嗎?
那天她還疑為什麽早上青衣出去的少爺,晚間卻是一身血濺紅紗地回來了......直到他醒過來說了那些事,她才發覺,原來命運如此殘酷,早已為他們的世界蒙上了一層紅色袈裟。
本都只是好容易養大的小兒,渴望弟兄的陪伴--卻是一個身死,另一個獨自留于人間的苦楚不得而知......
愛貍思及往日陸棠浮的種種,看着面前憔悴人的蒼白,眼淚不禁流了下來。
“無事”,被哭泣聲拉回思緒的陸棠燃倒是沒多說什麽,只是眉目肅然。
“既是已經決定如此做了,就沒什麽好說的--只是我分身乏術,到時回青山又或者來松溪,光用閉關恐怕會引人猜疑,且也無法同時出現--最好造個大的事端,如此兩人不合倒是可以解釋......”。
上輩子他就是因此差點被拆穿了--畢竟一個閉關,另一個就出現--自然會被有心人放大--而且就算是後來他故意假裝跟松溪一派斷絕聯系,也未能安然。
陸棠燃的眉頭緊鎖着,憂心不已--即使他是經過歷代長老言傳身教的人,才學功夫也在上乘,但前世死之前也才二十二歲--且為着棠浮的死,又只盯緊了南悠名塵,更是忽略了其他的發展,自然難以周全。
陸棠燃想着,頭倒是有些痛了。
扶着床桅順勢躺下,還沒等他想好如何解決之時,門卻被輕輕扣了一下,幾不可聞--只有醒着的人才能聽見。
“少爺,南宮少爺感激您拔刀仗義相助,聽聞您重傷卧床,望來親探,現下若木長老已将人帶來了,可見否?”,門外侍衛傳音進來道。
沒辦法,陸棠浮自小是在松溪一個人長大的,雖有長老相教,但于人來說,他是未來家主,即使現在因為淳惠夫人在世,所以他也只能被稱為少爺,但他在松溪上無長輩,自然就是一家之主。
一家之主如何能讓他人置噱?他也只能适應一個人孤寡的生活。
是以從小就一人獨占主屋的他,因為看不得那太過空曠的孤寂,在房間內每隔一步的距離,都布上了條條青紗,從內往外圈圈蕩漾出去--雖然免了空蕩,但那阻音卻厲害得很,是以侍衛也只得以傳音進來。
陸棠燃倒是一時間怔了。
他料想過若木長老招待完南悠名塵後是會來找自己的,卻沒想到他也會跟來!
眉心一皺,瞬間他就為自己聽到那名字而加快跳動的心厭惡自己了。
只是陸棠燃打定主意不再與他接觸--至少得等到他能抵抗那情意為止,所以他只是示意了下愛貍,然後就閉上了眼睛--畢竟他本來也就躺在床上,且要休息了。
愛貍自然知曉如何處理,見狀輕巧地退了出去--至于剩下的事,就不是他需要擔心的了。
躺在床上、卻像躺在自己的墓棺裏的陸棠燃心想,“最後一次了,這是最後一次,我的心因為你而跳動--等我再見到你,你必是我的陌生人,也是我的仇人,更是我的敵人......”。
然後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眸,最後映入眼簾的,則是同崖間青衣飛揚的陸棠浮一樣的青色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