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風

第2章 ☆、Chapter.2

#4.

我想要的是什麽？這是多年來，趙辰第一次正視這個問題。他呆呆地望着手機屏幕上短短的文字，心中卻是一片空白。

想要世界和平，沒有戰争，全人類和睦共處，周游全球……好像自己每一天都會幻想一些東西，但當你明白幻想的東西從來都是不那麽靠譜之後，那麽它也就僅僅是令你微微一笑的幻想而已。而現在有一個人這麽問你，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麽嗎？

宿舍外的樹林在午後泛出一片金綠色，像是在日光下飄搖的海洋。趙辰打開微博，随手刷了刷，久未登陸的界面瞬間湧出了上百條博文，其中一條忽然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半個夏的喵滅咩：#2013人生理想#我是個沒什麽大志的人，不求出人頭地，現在拼了命地學也只是為了讓将來的生活更輕松。我希望将來能夠找到生命中的那個人，組成一個美好幸福的家庭，然後就這麽相伴一生，上帝保佑，阿門。

那麽我自己呢？

時間在大腦放空的時候一點一點溜走了，等到趙辰回過神來，距離下午第一節課開始只剩20分鐘。收拾好背包，趙辰下意識地看了看手機，屏幕上是Van發來的一條微信提示。

Van：Fredie，你該談一場戀愛了。

下午的馬哲課，講師是一個儒雅的英俊中年人，有着沙啞磁性不急不躁的嗓音，可以讓人在聽課的同時培養出無窮無盡的睡意，然後美好入夢，令人喜聞樂見的是該老師每次上課都沉醉在自己的小宇宙中，仿佛外界一切都與他無關，于是這堂課也成了學校男男女女心目中的最愛。

趙辰打着哈欠一邊摘抄着老師PPT上劃出的重點，他揉揉眼睛，下午的熱氣将視線蒸騰成模糊的氤氲。他不知道，他的身後，黎雲的目光正追尋着他的動作。她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機，将鏡頭對準趙辰，咔的一聲，時間被定格在了這一瞬間。百無聊賴的他，滿懷心事的她，這個屬于他們各自的微醺而燥熱的初夏。

Even if time flies so fast， I still……

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大腦因為一下午滿滿的課有些缺氧而微微犯暈，趙辰抱着書深深吸了一口氣，日光在臨近傍晚的時候迸發出的餘熱擁抱着整座城市。他向前走了幾步，肩膀忽然被誰拍了一下。趙辰轉過頭，平時最愛八卦的室友陳光笑嘻嘻地站在他一旁。

“嘿，怎麽這麽憔悴？”

趙辰拍掉陳光搭在他肩頭的手，答道。

“被畢業論文摧殘的，導師太嚴格，我又大改了一遍，現在整個人像是被榨幹了一樣。”

說話間，陳光湊近趙辰，語氣帶着調笑。

“好歹被美人喜歡着，怎麽也得打起精神啊？”

趙辰疑惑地看着陳光，然後問道。

“美人？誰？你嗎？”

對方回以“茲”的一聲，聲音不自覺的高了起來，說道。

“就是那個跟你一起在宣傳部，老叫你師兄的那個女孩子，我今天看見她偷偷拍你。”

黎雲？趙辰想起中午和Van的對話，是真的被他一語成谶了？學校的廣播裏，播音員正聲情并茂地朗讀着電影的臺詞。

她說，這世上比起夏日天氣更不可測的便是愛情，你永遠無法預知它什麽時候悄悄降臨在你的身上，也無法預知你在這場荷爾蒙游戲中屬于哪一方。

愛情，就像一場災難。

Love is a disaster.

“趙辰！”

趙辰想要開口說什麽，伴随着突如其來的一聲，一個身影忽然出現在他的前方。他擡起頭，黃昏的光芒仿佛滿天大火在頭頂灼灼燃燒着，黑暗與光明的界線緩緩融合在了一起，樹影搖曳間，趙星正遙遙地望着他。他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下一刻，黑暗将整條路一齊吞沒，等到路燈亮起的時候，黑夜已經降臨。

坐在車裏，小車沿着二環高架一路疾走。城市的燈火仿佛閃耀在大地上的星辰，與天空呼應着，光影流離間，一種莫名的情緒在悄悄醞釀着。

趙辰看着旁邊一言不發開着車的趙星，他隐隐覺得對方是生氣了。趙辰低頭看了看手機，下午Van沒有再發來信息，而車裏令人尴尬的沉默又讓他無法開口。最後他問了一句，試圖打破這一刻的安靜。

“今天心情不好？”

趙星咬了咬唇，沒有回答他，依然自顧自地開着車。

趙辰沒有再開口，他掏出耳機，準備在回家的路上放松下疲憊了一整天的神經。就在他閉上眼的時候，他聽到趙星問。

“那個女生是誰？”

#5.

“什麽？”

趙辰摘下耳機問了一句，車在這時猛的停了下來，前方歸家的路已經被龐大的車流堵得嚴嚴實實，高架橋上仿佛流淌起一條光的河流。

“你到底會不會開車啊。”

突如其來的急剎車把趙辰吓了一跳，他穩住了身形後，狠狠地朝一旁的趙星瞪了過去。而下一秒，他看見趙星面無表情的将汽車的火熄滅，周身帶着戾氣的模樣讓趙辰覺得好似時光倒退回了彼時年少，那個抗拒着身邊一切的趙星。

“趙星，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趙星将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然後目不轉睛地看着一臉茫然回望着他的趙辰，許久過去，等到堵住的車隊開始緩緩向前駛進，趙星對着趙辰說了一句話。

“阿姨回來了。”

于是回家的路上，趙辰徹底迷茫了，這跟母親回來有什麽關系？平時兩人關系不是很好嗎，怎麽今天母親回來趙星就像是跟她有了血海深仇一樣。這讓趙辰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便放棄了思考。

回到家，打開門一股飯菜的香氣随着空氣竄了出來，廚房裏響起菜下鍋的嗞嗞聲，還沒走到客廳便聽到母親在廚房喊着。

“你們兩個，誰來搭把手，我忙不過來了。”

趙辰剛把包和手裏的書放下，趙星便挽着袖子去了廚房，于是心裏的疑惑又放大了一點。等到飯菜全部做好端上桌，趙母親自夾了一只大蝦放到趙星的碗裏，而趙星則微笑着回了一句“謝謝阿姨”，趙辰終于忍不住問了出聲。

“媽，你和趙星沒事吧？”

趙母聞言一愣，手中的筷子頓了一下，一臉詫異地回答道。

“沒事啊？我和小星能有啥事？”

“那沒事趙星今天……”

沒等趙辰把話說完，一個饅頭已經塞進了他的嘴裏，坐在一邊的趙星收回手，然後夾了一筷子放到趙母的碗中。

“阿姨別聽他瞎說，他這幾天寫論文日夜颠倒，整個人一天都在胡思亂想。”

一餐飯在其樂融融的表象下吃完，趙辰也沒有再開口詢問，吃過飯已經是晚上10點半，坐在沙發就近期的事情談論了片刻，趙母便打發兩兄弟去睡了。從衣帽間取出睡衣，趙辰先去洗了澡，期間一切都是愉快放松的，直到他打開自己的房門那一刻。

3秒鐘震驚，趙辰用手揉揉眼睛，一定是自己太累了産生幻覺了，再睜開眼，接着是4秒鐘的石化，到最後趙辰默默地扶住了一邊的牆壁。

他已經不知道用什麽詞語去形容自己的卧室，僅僅3天沒有回家，從床到地板再延伸到電腦桌，完全徹底的一塌糊塗。當然罪魁禍首不會知道趙辰心中的悲憤，因為他接過趙辰的班，正在浴室洗澡，浴室裏還不時傳出他愉快的歌聲。

趙星是一個比愛情還要糟糕的東西。

趙辰一邊收拾着滿地狼藉，一邊抽空發出了這條微信。他想着一定要把這臺全家唯一的臺式電腦挪出自己的房間，這時手機收到了回複。

Van：233333，但是我卻感覺你樂在其中啊，Fredie那一定是你感覺有問題。

趙辰咬牙切齒地收起手機，15分鐘過去，房間終于有了卧室的模樣。坐在房間朝外延伸出的室內平臺上，窗外城市遙遠的像是一幅流動的畫，巨大的圓月挂在天際，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觸碰到。趙辰盤着腿，房間角落裏一個盒子忽然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将盒子取過來，輕輕打開，所有趙星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都整齊地放在裏面。

他一樣樣看着，6歲時自己擁有的第一只鋼筆，7歲時的筆記本，再到第一本畫集，第一個Discman，好像自己最想要的，趙星總能第一個知道，然後在生日到來的那一日送到自己手上。趙辰取出其中的那本畫集，一個日本小衆畫手的線稿，封面在歲月的流逝中已經陳舊。當年愛不及手的書，如今已經有些發皺，他随手翻了幾頁，書皮後作者的署名處，“生日快樂趙星送”的大字還留着。

“字跡真是一點沒變啊。”

趙辰不知道當自己無意識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嘴角露出了一絲幾不可查的笑意。下一秒，手機在身邊急促地震動了起來。趙辰沒有看屏幕只是拿起來按下了接聽鍵，女孩小心翼翼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出來。

“學長，我是黎雲。”

“怎麽了？”

趙辰站起身，郊區的信號一直不是很好，房間裏更是如此。他打開門站在過道裏，揚聲器裏女聲低聲地說了很多句，融在沙沙的電流聲中，沒有聽清楚。趙辰皺了皺眉，将手機調成免提，再次問道。

“怎麽了？”

對方忽然便沉默了，直到趙辰以為對方已經掉線，準備挂掉，手機揚聲器裏忽然傳來女孩大聲的一句。

“我說，學長，我可以喜歡你嗎？”

與此同時，啪的一聲，仿佛什麽東西墜地的聲響，随着女孩的話音一同回響在這條狹長的走廊。趙辰回過頭，看見趙星裹着浴巾站在走廊盡頭，手中裝着換洗衣服的籃子落在了地上，衣服散了一地。

#6.

“我…我手滑了一下，你繼續，呵呵。”

兩人相互對視十多秒後，趙星一邊打着哈哈，一邊彎下腰把掉了一地的衣服一件一件撿進了籃子裏。手機的揚聲器裏一是一片寂靜，直到趙星将籃子提在手裏路過趙辰身旁的時候，黎雲小心翼翼的聲音再一次傳來出來。

“…學…學長？”

沒有等到趙辰回複，手機忽然被趙星搶在了手中。

“诶，趙辰你這個手機這裏怎麽壞了？”

“快給我！”

趙辰朝着趙星怒目而視，連忙伸手去搶，而趙星則把手機高高舉在了手上，并且大聲嚷嚷着。

“真的诶，你看這裏，你還是新手機，怎麽就屏幕就被劃了，阿姨知道一定會說你的。”

面對10公分身高差距，還有平時酷愛籃球的趙星，趙辰使出渾身解數都沒辦法搶回自己的手機，他恨恨地踹了趙星一腳，平時沉穩的口氣也不禁急了起來。

“關你屁事，我還在跟同學打電話，快把手機還我。”

争奪間，趙星的手無意劃過挂斷鍵，一瞬間嘟嘟的忙音響了起來。那一刻兩個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動作，趙辰只覺得一股壓抑不住的怒意從心底竄了上來，他使出吃奶的力氣朝着趙星使勁撞了過去，卻沒有料到實木的地板在沾上水過後打滑地厲害，噗通一聲，連帶着趙星一起兩人狠狠地跌在了地上。而手機在兩人跌倒的時候脫手而出，撞在了牆上，徹底報廢。

真是倒黴透頂，趙辰用手支起身子，身體摔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着，他擡起頭卻看見趙星正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眼睛像是一片深邃的湖水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那股火氣不知為何慢慢消退了下來。

兩個人都沒有再開口，直到許久過去，趙星望着趙辰，聲音低沉地問了一句。

“你喜歡她？”

什麽跟什麽啊，趙辰的臉頓時就綠了。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喜歡她，我剛在想怎麽拒絕，你就跑來搗亂，真服了你了。”

“什麽搗亂！我這是關心你，怕你随随便便就喜歡上一個腰掉腿短，前面飛機場後面平底鍋的，我這是為你好你懂不懂。”

趙辰被趙星吼得一愣，敢情全成自己的錯了，打斷我電話摔壞我的手機，還變成我自己沒有道理了。

趙辰自認為從小到大都是一個知書懂禮的人，但是他的知書懂禮十有八九都會因為眼前這個人破功，這個認知時常會令趙辰悲痛萬分，比如當下，趙辰用了他自己語言記錄最惡毒的話來回應對方。

“好你妹，麻煩你從我眼前滾開！”

“要滾也得你先從我身上滾起來！”

聽見趙星面紅脖子粗的一聲吼，趙辰突然意識到自己和趙星是以怎樣一種暧昧的姿勢在對話，整個身子已經貼着趙星光潔結實胸膛，左手撐起的地方，隔着毛茸茸的浴巾一片灼熱的感覺正緩緩傳來，帶着生命的脈動，一陣一陣跳躍着。

趙辰不知道一股潮紅正從他的脖頸處悄悄上爬，最後蔓延到雙頰。他慢慢向後退然後站起了身，左手在睡褲上蹭了蹭，趙辰望着仍然躺在地上的趙星一眼，有些不自然地說道。

“那個，我…我去睡了，記得賠我手機。”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回了房間。

關上房門，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了下來，趙辰倒在大床上，心底産生了一絲疑惑，他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的自己會突然有了些許的慌張。腦海中趙星的樣子還沒有散去，那種心跳驟然消失了幾下的感覺依然殘留着。

這算什麽？突如其來的愛情，不靠譜的哥哥，悲催的畢業生活，明明沒有什麽關聯的東西，卻莫名其妙像是被一條看不見的線牽在了一起，讓本來已經很煩的生活變得更煩。

所謂，愛情與災難啊。

趙辰翻過身，将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整個世界在一瞬間連最後一絲光線都消失，那是一片徹底的黑暗，溫柔地仿佛生命最初的擁抱。看來自己是真的累了，趙辰這麽告訴自己，然後在一片無聲的寂靜中睡了過去。

等到趙辰再一次睜開眼，他再一次回到夢中那片遼闊的原野。趙辰轉過身，那個人就站在他的不遠處，河水在前方奔流出龐大綿延的聲響，宛如大海的潮汐。趙辰向前走着，卻仍然看不清那個人的面容，他問着“你是誰？”，卻得不到回應。就在趙辰快要靠近他的那一剎那，那個人再一次縱身躍進了那片斑斓，回蕩在他耳邊的依舊是那一句他所無法理解的話語。

Finally we’ll walk across the river， just as we’ll always remember the time we passed by.

我們終會走過這裏，正如我們永遠記得這段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