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愈

第2章 沒有改變任何事情的投票

進學校的時候，宋祁接到了個電話。

“宋哥，你怎麽突然去了Z市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你爸也太狠了吧。”電話那頭，宋祁的發小正替他叫屈。

“我他媽都已經到Z市了你才反應過來？”宋祁都快氣笑了，李源這小子從小到大都這麽一驚一乍。

“這不是太驚訝了嘛。我原本還想着如果你家老頭打發你去B市我也一起去陪你，Z市……算了算了，我懷疑那裏是不是連個像樣玩的地方都沒有。”

“哪有你說的這麽誇張。”

宋祁接着電話，擡眸看了周圍一眼：新修的還算豪華的建築，只是比起大都市的學校顯出了那麽一絲呆板。

倒是幾棵好些年的古樹有那麽點韻味。

“那個，宋同學，按照校規學校裏不能用手機。”校長是個接近五十的老頭子，臉上帶着有些尴尬又讨好的笑。

宋祁有些訝異，原本他以為這校長會當做什麽都沒看見，結果居然還有勇氣開口告訴他學校裏不能玩手機。

“有空過來玩，下次找你聊。”

說完宋祁收起了手機，校長擦擦頭上的虛汗，繼續向他介紹附中的情況。

附中是Z市最好的初中，裏面的人卻可以被分成兩類。

拼命靠成績上來的好學生，和家裏有錢有勢的學生。

然而宋祁對Z市有錢人的标準有所懷疑，這地方真的太小了，芝麻大小的官都可以橫着走在街上。

校長引着宋祁朝班級走去的時候，江愈他們班正在進行期末獎項評選。

江愈緊張地站在臺上，努力讓自己挺胸擡頭，卻又怕挺得撐大了衣服上的破口子，最終只能緊張地拉攏校服的衣擺，眨巴着眼睛盯着講臺桌上的紀律本。

紀律本的封皮上寫着初一（2）班，是他的字跡。

老師在身後用粉筆篤篤篤地寫着他和另一個同學的名字。

“最近有個市級優秀班幹部的評選，由校級的名額直接報上去。所以我們先評優秀班幹部再評選三好生，每個人只能舉手一次，大家開始投票吧。”

“同意江愈評選優秀學生幹部的，舉手。”

班主任姓朱，是個瘦弱的女老師，臉上常年泛着沒有血色的蒼白。

班主任就站在江愈的身旁，揚起的手微微上下揮動，點數着臺下舉手的人，用氣音計數：“一、二、三……”

江愈不那麽要強，但此情此景還是跟着緊張起來，他悄悄地擡起了一直盯着講臺桌的雙眸，想看看臺下，有多少人為他舉手。

他不是什麽驕傲的人，但是他對自己的工作有自信。

每次學校有活動他都會認真組織，老師不在的時候他就會自覺上臺管紀律，如果哪個值日生有事他都會留下來幫忙。

他将自己能做到的所有事情都做了。

這麽想着，江愈多了點信心，心跳也不那麽厲害了。所以即便他的成績不太好，在班裏的也沒什麽朋友，但是他……

但是，當江愈擡頭的時候，他發現，臺下舉起的手只有那麽寥寥幾只。

甚至如果不是班主任老師氣聲數數的聲音，他都快發現不了舉在臺下的手了。

零星幾個女生舉手了，他的好朋友劉曉也舉了手。

然後就沒有別人了，江愈就像是作弊怕被抓到般逃似的移開了眼睛，因為看得太快，他甚至都記不起臺下衆人的表情。

陳浩哲也沒有舉手。

江愈心裏有些委屈，明明上周陳浩哲說他身體不舒服，自己幫他做了一周的值日。

他不是想挾恩圖報。

他只是……只是……江愈突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

“七票。”班主任幹脆利落地在黑板上寫了個7。

“接下去是徐琳琳，同意徐琳琳評選為優秀學生幹部的舉手。”班主任說道。

原本死寂的臺下一下子熱鬧了起來，江愈鬼使神差地又擡起了頭。

臺下的同學紛紛舉手，有幾個像是生怕老師看不見自己一般把手舉得高高的，臉上帶着惬意的笑。

徐琳琳是個很可愛的女生，家世很好，脾氣很好，成績也很好。臉上有一點嬰兒肥，笑起來特別甜。

班裏的同學，甚至是有名的混子都習慣親昵地叫她琳琳。

成績好又乖巧可愛的女生誰不喜歡呢。

“手別晃，我數不清了。”不茍言笑的班主任受到氣氛的感染神情也變得有些輕松，臺下的嘻嘻哈哈倒是因為她的話少了些。

徐琳琳的票數江愈沒有去聽，他只覺得在某個瞬間，自己似乎并不在這個空間內，笑聲都像是隔着一塊電視屏幕般輕飄飄地從他耳旁滑過，卻沒有鑽進他的耳朵裏。

宋祁到班裏的時候，老師正好寫下了徐琳琳的票數，36。

宋祁的心一跳，他剛好趕上了，江愈刻意遺忘的第一個片段。

一次普普通通的學生活動。

校長敲敲門：“朱老師，你們班的轉學生到了。”

“哦，好，同學請進。”朱老師朝宋祁指了指替他準備的空位，“同學們，這是我們班新轉來的同學，他叫宋祁，大家掌聲歡迎。”

從後往前數第三排，中庸而沒有任何問題的位置。

宋祁只狀似随意地往講臺上掃了一眼，視線卻半點沒落在會發光的徐琳琳身上。

他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江愈，他的小男孩。

但此時江愈的神态讓他心疼得一縮。

上輩子宋祁見到江愈的時候江愈大學快畢業了，實習來他的身邊做秘書。

腼腆內斂、容易害羞，笑起來的時候像個小太陽。

宋祁只在江愈的口頭描述中猜想過他初中的樣子，因為江愈一張初中的照片都沒有留下。

所以宋祁從來不知道，他的江愈在初中時候是什麽樣子。

眼前的男孩，頭發有些淩亂，劉海大概是為了省錢自己剪的，顯得詭異而滑稽。身體瘦弱得使校服顯得格外寬大，校服的袖口上有幾道淡淡的、洗不幹淨的圓珠筆痕跡。

五官隐約能看出長大後的痕跡。前世成年後的江愈也算不上絕世美人，只是皮膚白皙五官端正，在太陽底下笑起來的時候似乎整個人會發光。

如今的江愈沒有那樣的笑容，五官籠罩在陰雲般的劉海下。所以即便宋祁深愛着江愈，帶着無數重的愛情濾鏡，此時也沒辦法誇江愈一句長得好看。

但這只讓宋祁更加心疼而已。

他湧起一股強烈的，想要抱抱江愈的沖動。

但他不能。

壓下死別重逢的激動與心疼，宋祁看似随意地開口道：“這是在幹什麽？”

開口時候，宋祁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因為情緒上湧有些喑啞，清了下嗓子，他坐在了座位上。

朱老師早聽校長說過宋祁是個刺頭學生，家裏背景深厚，因為打架出事轉學來的Z市：“我們在進行班幹部評選。”

“這樣啊，那我有資格投一票嗎？”因為兩地教材不同，宋祁只從書包裏拿出了一支筆随手放在桌上。

朱老師沒搞明白宋祁想要做什麽，但還是努力營造出一個歡迎新同學的氣氛：“當然可以，你現在也是班級的一份子。你想投票給誰？”

宋祁看了一眼黑板上7與36的差距，拿起桌面上的筆，輕輕的，一下下敲擊着桌面：“你們這是在評長相還是評獎項？光看名字和相貌我怎麽知道誰适合評選。”

到底是一群小孩子，同學們都笑了起來，甚至還有人覺得這個新同學有趣極了。

宋祁不是來挑事的，等衆人笑得差不多了，他說出了自己的意見：“讓他們再做個競選演講呗。”

“競選演講？”朱老師顯然沒意料到宋祁會這麽說。

“就是讓他們說說自己做了哪些事，憑什麽競争這個獎項。剛才沒做過嗎？老師你們這兒評獎項這麽随便的嗎？”

宋祁努力不讓自己的眼睛朝江愈身上看，又忍不住往江愈身上看。

他怕他的小孩這麽孤零零在臺上站太久，會覺得尴尬難受。

站在一旁的校長見宋祁雖然語氣不怎麽樣，但也沒有再做更過分的事情，便朝朱老師點點頭先離開了。

朱老師因為宋祁的話微微蹙了蹙眉，怕他繼續糾纏下去，就對臺上的兩個學生說道：“做一個競選的演講吧。徐琳琳你先開始。”

“嗯。”徐琳琳脆脆地應了一聲，“大家好，我是徐琳琳。”

大概是因為對着一群熟人做自我介紹，徐琳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臺下也配合地笑了起來。

“我在班中擔任副班長，在學生會擔任組織部幹事的職務。學習成績較為優異，在期中考試中有幸取得了年級第一的成績。平時我熱愛學校，尊敬老師，平時主要負責學生會組織部的事務。”

徐琳琳講得大大方方，說出自己的成績時候，因為從小被教導要謙虛，所以還有些謹慎自己的用詞。

“嗯，很好。江愈。”

江愈覺得自己此時不應該站在臺上，投票已經結束了，他繼續站在這裏，只會惹人生厭而已。

“我是江愈，在班中擔任班長。”

接着，江愈就卡殼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說自己平時做了什麽嗎？

但他開不了口，莫名的尴尬和羞恥感包圍着他。當着所有人的面，說出我為你們做了什麽，總覺得……

就像是小時候，他想要嘗嘗肯德基的兒童套餐是什麽味道，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問父母要。

于是他拿着和他一樣高的掃把，比他還高的拖把磕磕絆絆地打掃完房間。

等到父母回來的時候，他像是小炮彈一樣屁颠颠地跑了上去：“爸爸媽媽，我把房間都打掃完了。”

爸爸媽媽看起來很高興。

江愈也很開心，趁機問道：“那我可不可以用這個換去吃一次肯德基啊？”

聽班上的同學說，肯德基真的很好吃。他可以不要吃很多，只是想嘗嘗味道。

然後江媽媽的臉瞬間黑了下來：“江愈，你怎麽變成這樣了？做家務是值得表揚，但也是理所應該的事情。我和你爸每天辛辛苦苦上班養你向你要什麽了嗎？你現在随便做一點事情就想跟爸爸媽媽要錢？還有點小孩子的樣子嗎？你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趕緊給我改過來。”

那麽多年過去了，但媽媽的聲音似乎還在。

江愈總覺得，如果此時開口說自己做了哪些事情。

就又會變成那個被讨厭的，卑劣的壞孩子。

宋祁大致能猜到江愈此時是在遲疑，但只以為江愈是在不好意思而已。

後世的江愈也從來不會主動說自己做了哪些事情。因為江愈似乎總覺得所有事情都是理所應當的，都是他的本職工作，都是不值得被表揚的。

但宋祁想讓他知道，盡全力把本職工作做好了，那也是一件值得尊重的事情。

宋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注視着講臺上的江愈，聲音溫柔：“說吧，江愈，我聽着呢。”

因為不熟悉，同學沒覺得宋祁此時說話和剛才有什麽不同，但是江愈卻意外接收到了宋祁話語中的善意。

江愈怔愣地擡起頭看着這位似乎不太好相處的新同學，小心地辨別着他臉上的表情，想知道他是随口一說，還是真的想聽他說話。

宋祁故作鎮定地任由江愈打量，心跳卻猛然加速。

不是因為心動，而是因為緊張。

不知道是因為太了解，還是和姜醫生聊多了。宋祁覺得自己似乎從姜醫生那裏習得了共情的能力，隐約能感覺到此時江愈的不安。

此時的江愈好像是一只剛剛被人踩了一腳的小蝸牛。

蝸牛殼被踩得碎了一塊，裏面的江愈，好疼啊。

即便如此，聽到有人在叫他，小蝸牛江愈還是想探出來看看。

但害怕再被踩一腳，小蝸牛決定從蝸牛殼破掉的方探出去看看，如果只是路人随便叫叫他，那他就縮回去。

宋祁第一次恨自己長得那麽有男子漢氣概，努力放柔自己的表情，希望正打量着他的小蝸牛能相信自己是個好人。

在朱老師快失去耐心準備催促的時候，江愈張開了嘴。

“我在班中擔任班長的職務。平時負責自習課的紀律管理、每周班會的記錄。學校有活動的時候我也會積極組織。”

其他的事情太細碎了，江愈不好意思說。甚至把話說出來後，他突然覺得，自己做的事情，也不過如此，不是什麽特別了不起的事情。

同學不選他，也是正常的。

宋祁表現出像是對新學校新班級很有興趣的樣子：“班長，我們班的紀律好嗎？被扣過分嗎？”

江愈搖搖頭：“沒有。”

每次自習課，他都管得很嚴，這或許也是同學們讨厭他的原因。

“看來班長管得很好。那班長你組織了學校的什麽活動？我們學校有什麽好玩的活動嗎？”

江愈緊張地回憶起來，希望新同學能喜歡這個學校：“前段時間有義賣活動。”

“哦，我們班拿了第幾？”

“第一。”

“這麽厲害？有什麽和別班不一樣的地方嗎？我原來的班級從來沒在這方面拿過第一，班長有什麽秘籍傳授嗎？”

騙人，之前的學校凡是能用錢砸出來的第一，宋祁他們班就沒輸過。

宋祁聊天般和江愈搭着話，江愈也漸漸放了開來：“我想想……我拜托文藝文員畫了海報，她畫得很好看。然後我還選了一些讓人心疼的山區孩子的圖片做了拼貼的……寫了演講稿找同學念，他念得也很好……還有，攤位上的擺放也要注意……”

宋祁溫柔地注視着在臺上說話的江愈，他的阿愈從小就這麽細心，怪不得給他當秘書的時候時時處處都照顧到了。

“班長好厲害，注意到這麽多東西，還全都參與了。”靜靜聽完江愈的話，宋祁毫不吝啬自己的表揚，然後對老師揚起了自己的手。

“老師，我這票，投給江愈。”

8比36。

事情沒有發生任何改變，徐琳琳評選上了優秀班幹部，兩人在稀稀拉拉的掌聲中下臺。

江愈低着頭走路，卻不是因為落選難過。

他想起來了之前的義賣活動。

有同學贊揚了文藝委員的畫。

有隔壁班的同學刻意跑過來表示那個演講的男生講的內容特別感人。

有領導誇他們班攤位最有創意。

卻沒有人對他說一句：班長你好厲害啊。

如今，這個新轉來的同學，明明一開始張揚得不行，剛才卻亮着眼睛對他說：班長你好厲害啊。

江愈告訴自己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哭，眼睛卻忍不住濕紅。

投票的結果他的真的不在意了。

因為他知道自己剛才站在臺上，想要的到底是什麽了。他不渴求任何一個人的舉手投票。

他只是想自己的努力，被別人看見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現每一本小說的開頭，我都會寫：本文和我之前的風格較為不同，如果小天使們請按照自己的喜好來。

這本，我依舊要說，本文和之前的文章都不同，不一定符合每個讀者的口味，所以大家按照自己的喜好來_(:з」∠)_

這本書甚至不是寫給普遍意義上的大衆的，沒有什麽大的爽點，也沒有什麽大陰謀布局。

甚至很可能文章裏主人公萬分重視的事情，在你看來，不過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

只是最平凡的小事，但對于不同個體的心理成長而言都有可能成為不得了的大事。

最後警告：根據目前的存稿來看，男主雖然重生，但是受到身體激素（以及作者愛好）的影響，并沒有什麽成熟穩重的樣子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