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心冷
只見趙四慌慌張張跑過來。“怎麽了?”明智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肯定出事了。
“明大夫,你趕緊逃吧。”趙四剎住腳,壓低聲音道。
果然是出事了。“你把話說清楚,出什麽事了。”
“馬将軍帳裏一士兵是我同鄉,今天談話,無意間聽到他說上次的事,你們讓馬将軍失了面子,現在大局已定,人家要算舊賬了。”趙四喘了喘氣,平靜了一下呼吸,“剛才我往這邊來的時候,就看見馬将軍手下的一隊士兵在往這邊來。你們還是趕緊避一避吧。”
尼瑪,明智心裏真是千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身為一個将軍竟然心胸這麽狹隘,也難怪他年長龍飛那麽多也不過是和人家平起平坐。但現在不是罵人的時候,怎麽想着保命才是要緊。明智頓時好想哭啊,這兵荒馬亂的,讓她跑去哪裏啊。她的體能以前在班裏一向是屬于墊底的那撥人,穿越之後任勞任怨的腳底板倒是覺得變硬了,但是怎麽可能逃得過那些訓練有素的士兵。人家都是會武的,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怎麽逃。
孫伯倒是比她冷靜得多,說道:“先別慌。小智你是個女人,這麽出去肯定特別引人注目。這醫館裏還有兩副傷兵留下的甲胄,你換上那個出去。趙四,你帶着小智從後門走,送她一程吧。”
畢竟跟了這許多日子,趙四和明智的感情也很好,不然也就不會聽到風聲就匆匆跑過來了。“那是當然。”
明智聽了孫伯的話就找出了那兩副甲胄,也顧不上別人在場了,當場就脫了外衫,套上了那副盔甲。趙四被她這大喇喇的舉動弄了個大紅臉。等她戴上頭盔,系上帽繩,才發現孫伯都沒有動。“孫伯,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不了,我腿腳不便,又是個老叟,很容易就被人認出來,只會拖累你的。我已經六十有八了,也活夠本了,就算真的命絕于此,也沒有什麽好遺憾的了。”
“可是……”
“別可是了,如果你真的念孫伯的好,便把這個帶走吧。”他從懷裏拿出了一本線裝書,書頁邊角略翻卷,看得出來翻閱了好多回。
“孩子,這是我這多年來到處游歷行醫積攢的。裏面是一些方子,還有一些醫案。這算是我大半生的心血了,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如果你已心灰意冷,不願再行醫,也希望你能替我找一有緣人,将它傳下去。我不想它就此埋沒,和我一起歸于塵泥。”
孫伯果真了解她,也當真是愛醫學愛了一輩子。明智接過他手裏的書,定定地看着他,“孫伯……”
“我早已不畏生死,也就這一個心願了。”他看了一眼一旁的趙四,“時候不多了,趙四你趕緊帶明智走吧。”說完,便微微別過了臉,他怕再多看幾眼,明智這個傻孩子會更加舍不得走。
明智看了一眼孫伯,也知道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再拖延下去,一個也走不了。她忍了忍眼淚,後撤一步,卻是撲通跪下了。她俯下身子,鄭重地拜了三拜。以往在家逢年過節祭祖的時候,她都從未拜得這樣虔誠。在這個無親去故的世界裏,他就是她惟一的親人,亦師亦友,只是此番一別,怕是再難相見了吧。
孫伯聽見了他的動靜,卻是忍着沒有轉身。她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把東西往懷裏一塞,抹了把淚,便起身邁出了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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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別之際,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孫伯,珍重。”
“孩子,保重。”
此番一別,孤身一人,再無親友。
——
趙四帶着她從後門出了醫館,兩人都不敢停留,匆匆朝城外走去。
路上偶爾遇見幾個士兵,見兩人同行,一高一矮,趙四和他們打了招呼,他們便只當那人是杜武了,也沒有人起疑。
沒走多遠,就看見馬平川的親衛帶着一隊人氣勢洶洶地過來了,是朝醫館的方向。二人直覺地往邊上避了避,随後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明大夫,別回頭看。”趙四小聲地在明智耳邊說道。她這些日子整天抛頭露面給士兵診治,認識她的人不少,趙四害怕她沉不住氣被人認出來。
明智不說話,依舊埋着頭往前走,只是步子卻慢了。她聽着士兵跑動鐵甲碰撞的聲音,她聽到了撞門聲。她仿佛還聽見了哭喊聲,看見一個個人倒在血泊裏。她不敢多做停留,她只想盡快逃離。腳下步履匆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趙四帶她混進了夥頭軍,廚房這種雜亂的地方一般是不會有什麽士兵來的。而且因為之前明智天天讓這幫夥頭軍燒鹽水,也和廚房有幾個人混得挺熟。那幾個人一眼就認出了明智,還說她怎麽穿成這樣,但一聽原因之後,也都願意替她掩護。馬平川那個人脾氣是出了名的暴躁,早年也算頗有建樹,但年紀大了之後也是剛愎自用,口碑不算太好。底層的這些兵士,對他也沒有什麽好印象。明智她們,也沒有犯什麽大事,他就上綱上線的,更加讓人不平。想着不過是私仇,明智也不是犯了什麽了不得的事,馬平川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地派人追殺,大軍馬上就要拔營了,估計這事很快就過去了,幾個人也願意幫着她。
這日下午,明智就聽到了消息,說這群大夫中有敵軍派來的奸細,秉着寧可殺錯也不放過的原則悉數斬殺在城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沒想到前些日子還在勞心勞力的一幫人,一旦沒有了眼前的價值,便成了棄子。卸磨殺驢不可怕,可怕的是殺便殺了還要給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為自己貼金。明智聽到他們已死的消息,含着淚磨了磨牙,這時間太無情,也許換一個地方他們不用再遭此厄運。
沒有失聲痛哭,沒有歇斯裏地,明智這次出人意料的平靜。她扮作一個不起眼的夥頭軍,在角落裏切着菜。菜刀在案板上剁得飛快,仿佛躺在那刀下的便是馬平川。
她要報複,她不能讓那些人白死。
沒想到,前一刻還在治病救人的人,轉眼便死在了無情的刀下,他們甚至自己還不明白為什麽。一生辛勞,卻不得善終,走了也好,不用再在這世間受苦,看盡世态炎涼。希望在那個世界裏,不再有這麽多的殺戮。
龍飛聽說了這件事,也很是生氣,但是因為都是同僚,礙于情面,他也不好多說什麽。只是派自己的手下将那些人的屍首收斂安葬了。
明智向趙四打聽到了埋屍的地方,趁着夜深人靜,值夜士兵交接的時候,偷偷溜了出去。
明月朗照,空曠無人的荒野之上幾個矮矮的土堆訴說着邊城的凄涼。
這些墳都沒有立碑,更無姓名。明智分不清哪個是孫伯,只在最前頭的一個土堆前跪下,磕了三個頭。荒漠的夜間氣溫很低,明智瘦弱的身板在風中瑟瑟發抖,可她沒有回去的意思。“孫伯,我來晚了。”下颌打着顫,帶着哭腔的聲音含糊不清地從喉間發出。她害怕驚動其他人,不敢嚎啕大哭,只得壓抑着自己的哭聲,低聲啜泣。
她在這個世界的師父,也是她在這個世界惟一的親人就這麽離開了她,埋骨在這風沙之地。一路都是他在指引着她,如今燈塔轟然倒塌,她覺得前途一片迷茫。她不知道她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麽意義,茍且偷生地活嗎?不對,她還有孫伯的心願。想到懷裏的那本書,她又有了鬥志,抹了把眼淚,說道:“孫伯,我會替您完成心願的,把您的心血傳下去的。”至于仇,她也會報的。
大軍又在劫渡關停留了三天,馬平川也有派人尋找明智。他以為明智趁着出去采藥躲在了山上,并未想到她還在軍中,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明智這三天一直在想該怎麽報複。她見到角落裏幾個長芽的馬鈴薯,本想着做了給馬平川吃了,卻又怕他一旦中毒,夥頭軍們受到牽連,想了一想,還是放棄了。
她也想過制造點毒氣,或者其他下毒的手段。可是思索了一番,覺得都不具備可行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她還跟着大軍,就還有機會。
不過沒等明智自己想到法子,上天倒是幫了她一把。軍營中三天前出現了一個士兵發熱,有血尿,當時因為只有一人,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三天過去了,那個士兵情況不斷惡化不說,反而營中又多了幾十人出現了這樣的情況。一下子便引起了軍中的恐慌,軍中的幾個高級将領都十分頭疼。
那批大夫都被處死了,原本軍中有兩個老軍醫,但他們對此也是束手無策。劫渡關中原本的百姓,悉數被殺,且不論離大軍最近的城還有上百裏路,就算入了城也未必能找到個高明的大夫。沒想到馬平川的一時氣憤,竟成了自絕生路。龍飛趁着這個時候提出先前的事,順帶再推波助瀾,馬平川一下子降了兩級,還被賞了一百軍棍。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明智還是覺得解氣的,心裏也感嘆龍飛真是個好人。不過,也因為這,龍飛想到處死的人裏沒有明智,想把她找出來救人,一下子動用了大量人手尋找明智。
“明大夫,這病你能治嗎?”趙四和明智躲在草垛後面,偷偷說着話。
“不能,不過卻有法子讓病情不再蔓延。”明智看了看那些人,知道他們得的是流行性出血熱。在現有的條件下,她沒有把握治好他們,只能切斷傳播途徑,避免更多的人感染。
“明大夫,那我去告訴龍将軍,他現在正在找你,你能出手,肯定會有優待的。”
趙四正欲起身,卻聽見明智在他身後冷冰冰的說:“但我不會救。”
“為什麽?”
“我沒有那麽大的胸襟。”用得着的時候便是多加照顧,用不上的時候,便是又殺又剮。将士們的命是命,他們這些人的命又是什麽。她沒有那麽大的胸襟,以德報怨,她只知道有些錯終該讓對方付出代價。
明智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了,沒有再理會趙四。
情況還在繼續惡化,越來越多的士兵得病,有些得病的已經死亡。大軍沒法按時啓程,一時間人心惶惶。
這日,明智在一個隐蔽的空地上蒸餾酒精的時候,一大群士兵将她團團圍住了。龍飛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明大夫,現在軍中有疫,還望明大夫出手相救。”說完他拱手想請,一個将軍做到這樣,對平民來說實屬莫大的榮幸。龍飛真是個不錯的人。
明智卻是沒有馬上回複他。而是繼續手裏的活,把最後幾滴酒精收集起來,蓋上塞子。她緩緩站起身,沒有絲毫畏懼,看着龍飛說道:“在下不過一無是處的庸才,治不了。馬将軍那般神勇,大可讓馬将軍來想法子。”說完她還剜了一眼一旁的馬平川。
“你!”馬平川被氣得直瞪眼。若不是龍飛攔着,他真想上前撕了這不知死活的丫頭片子。
龍飛見馬平川在只會壞事,轉而對他說道:“馬将軍,軍中軍務繁多,這裏就交給在下,将軍還是處理軍務要緊。”他想支開馬平川,只可惜這蠻牛脾氣一上來就如同丢了腦子般。“跟她廢話什麽,直接上去把人捆了,要是不給士兵看病,老子削了她。死一個人,我就割她一塊肉,看她治不治。”說完他一擺手,他的親衛已經提刀上去了。
“不可!”龍飛想攔,卻是一驚,瞳孔倏然睜大。
只見幾個士兵提刀上去拿人,明智非但沒有躲,甚至迎着刀直接上去了,刺了個對穿。大家一時都愣了。
明智看了看身前的刀,卻是笑了。原來死,沒有她想的那麽吓人。她看了眼一旁的龍飛,“龍将軍,你是個真正的好将軍,有人情味,明理,我喜歡。這兩小壇酒,便是我贈你的禮物。”
說完,她便腿一軟,倒下了。快閉上眼時,她看見趙四和杜武跑了過來,趙四痛哭流涕。
就知道你會出賣我,你這實誠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就是一時興起的短篇,下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