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殘酷
旁晚時分，明智失魂落魄的回到醫館，外面的哭喊聲似乎告一段落了，安靜了許多。幾個大夫分成兩桌，正準備開飯。明智看了一眼桌上，不再只有腌制的鹹菜，有了鮮嫩的綠色和兩碟肉。從軍的生活裏，對于下邊的人，肉是很難得的。明智本是個無肉不歡的人，這些日子裏，條件所限，有點油渣和肉油都覺得幸福。可是現在，看到夢寐以求的肉，她卻只覺得惡心，沒有一點食欲。
“小智啊，怎麽才回來，洗洗手吃飯吧。”孫伯招呼她吃飯，把她的碗筷都準備好了。
孫伯是真的對她很好，可是看着孫伯臉上一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表情，她心裏莫名地難受。她又看了一下其他人，臉上竟都有一絲放松，而且似乎都有那麽一點點高興。這樣的神情刺痛了她，“我不餓，你們吃吧。”說完，便拖着疲憊的步子回房去了。
在這裏她總算是有自己的房間裏，不用再和別人一起睡在帳子裏。躺在床上，比鋪個褥子睡在地上強太多，吃的也有所改善了。大軍勝利了，他們不久應該就會班師回朝。她活到了戰勝的這一天，這是她被迫成為軍醫時心裏最大的願望。可是現在終于實現了，為什麽她會覺得那麽難過？閉上眼，只覺得看見了一片血紅，刺痛着神經。如果他們拜了，被肆意屠殺的就是他們了吧？戰場就是這麽無情和殘酷，一個功成名就的将士，每一個毛孔都被血水浸透。
雖然明智真的很累，可是這一覺睡得卻并不安穩。睡夢中都是鮮血淋淋的人在哭喊、奔逃。她看着他們人頭落地，頭顱在她腳邊滾過。她想幫他們，可是卻無能為力。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腳踝，一個鮮血淋漓的人趴在她的眼前，“救我，你為什麽不救我，你好狠的心……”
“不是，不是。”明智擺着手想要辯解，對方的手卻牢牢抓住她的腳踝，仿佛要把她的腿骨捏斷。眼前的人被攔腰截斷，只有上半身在地上匍匐。明智本能地想要掙脫，卻怎麽也掙不開。
“啊——”她尖叫一聲，驚坐起來。入目的不再是一片血色，而是昏暗的小屋，配着簡單的木質的家具。她抹了一把額頭，滿是汗水。她無力地靠在床頭，大口喘着氣。
“咚咚”，外頭響起了敲門聲。“小智在嗎？”是孫伯的聲音。明智從床上下來，走過去開門。卻是孫伯一手拄着拐，一手端着托盤站在門口。“你今天都沒吃晚飯，我估摸着你該餓了，給你留了點吃的。”
明智看着托盤裏久違的白米飯，說不出來的滋味。明智從他手裏接過東西，又瞅了一眼他身後，并沒有其他人。“孫伯，你腿腳不方便，不必做這些。”
“不打緊。”
明智也意識到孫伯特地自己來，沒有讓趙四他們代勞多半是有話要說，連忙把他迎進了屋。她把托盤放在桌上，反身回去合上了門。
四下無人，孫伯也不和她繞彎子。“小智啊，看得出來你心情不好。白天出去，傷到了？”
在孫伯這裏，明智是從來不掩飾自己情緒的。“今天在街上看到全城在屠城，我有些受不了。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他們不過是些手無寸鐵的平民，就這麽活生生地被人當做牲口宰殺，血濺一地。人命在戰場上就是最不值錢的東西。身為醫者，我們以救人性命為己任，可是那一刻，我卻只能看着一個個人在我的眼前倒下。咱們之前那麽拼死拼活地救人又為了什麽？”想到白天的畫面，明智覺得有些崩潰，眼角也又滲出了淚。
屠城的事的确是有些殘忍，但是孫雲鶴到底是個看慣世态炎涼的人，縱使心中不忍，也比明智要平靜得多。“那些人的确是無辜的，只是疆場之上，有它自己的規則。老夫雖不懂行軍打仗的事，但是以戰養戰這個道理還是懂的。邊城打仗，舉國便是又征兵又征糧的，百姓都深受其苦。有時候軍隊只得靠屠城，充分掠奪對方的物資來供給自己。戰場之上從來都是你死我活，不容心軟。疆場有疆場的規矩，我們當大夫的有自己的準則。當我們的原則與它的規矩發生沖突時，我們無力去改變，只能做好份內的事。”
這些道理，明智心裏也明白，可是她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孫伯，這些道理我也懂，可是同樣是人，怎麽能那麽殘忍。”
孫伯覺得他的話明智應該是聽進去了，也無意再多說，“孩子，你要學着接受。世上不平事千千萬，有多少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于心罷了。有時候，你要學着改變你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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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再多說什麽，囑咐明智好好休息自己便出去了。明智一個人坐在桌邊，看着桌上的飯，慢慢回味孫伯的所言。
第二天的時候，孫伯帶明智外出采藥。明智本來念着他的腿沒有好，不想去的。但她心裏也明白，孫伯要帶她出去，也是為了讓她避一避，排解排解，也就答應了。有些事，如果難以去面對，便只能選擇逃避了。
劫渡關地處兩國交接，是廣袤戈壁灘中難得的綠洲。極目遠去，是黃土黃沙，偶爾點綴一些綠色。她們所在的這處山坡倒是難得的綠草茵茵的，高大胡楊擋住了毒辣的太陽。那些呼喊和厮殺被阻隔在城中，外頭到依稀是安詳美好。
明智以前一直想去新疆，但礙于沒有機會。如今她有機會領略荒漠綠洲的美了，這裏的空氣還比二十一世紀的□□更清新，天空也更明淨，可是她卻沒有那個心情。孫伯倒是心情不錯，發現了幾株肉苁蓉，讓趙四和杜武挖了放在筐裏。說是什麽名貴的藥材，但明智卻沒有心情去關心。
孫伯的腿還沒有全好，一腿施力，一手拄拐，拐杖在地上留下一個小坑。他走了一陣，卻發現明智沒有跟上來。他回過頭去，卻發現明智還站在原地，看着遠處的戈壁灘發呆。他又折了回去，沒有拉她一起走，反而和她并肩站立，看着遠處。
“孩子，你還是沒有看開啊。”
“我想看開，可是那都是人命啊，生命不應該是平等的嗎？”
“孩子，你太天真了，生命從來都不平等。你看着這些生長在荒漠之上的綠草，有多少種子才能長出這一株草來。如果是江南煙雨地，要長出一棵草來又是多麽的容易。有些草生在荒野之中，自由生長，有些則生在人群聚居之地，任人踐踏。生而不同，境遇便是不同，人也是這樣。身為醫者，我們雖然想要去救每一個傷患，但我們心裏都有一杆秤，會去想他有沒有救的價值。有時放棄了，也不是我們見死不救，而是天意難違。”
這些都是大實話，明智心裏有一點點松動。“身在劫渡關的這些百姓，你同情他們，我同樣也不想看到血流成河。只是他們生活在這邊城，就注定要承受戰火帶來的磨難。這事，是憑你我之力無法去改變的。”
“我知道你心裏感慨自己身份卑微，力量微薄，對生活感到絕望而無力。只是野草不過一歲枯榮，備受踐踏，依舊頑強求生。求生是人之本能，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活着便是不易，你又何苦自暴自棄。憑一己之力，我們無法扭轉乾坤，卻是能幫一人是一人。我們改變不了疆場的規矩，但至少你之前救的那些人，便是挽回了了許多家庭。這便是意義。”
說完，孫伯又拄着拐，顫顫地往前走去。
明智望着他的背影遠去，他在這醫學這條路上走了大半輩子，還将在絕望中守着希望走下去。她沒有那麽偉大，從醫也不過誤打誤撞，只是像孫伯說的，活着便是有意義了。至于那些殘酷，孫伯的話倒是提醒了她，自然從來便是殘酷的。物競天擇，适者生存是自然永遠的生存法則，自然界淘汰那些弱者從來都是殘酷無情的。只是在人類社會生存，“人定勝天”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讓我們有時忘記了自然生存的本來面目。生存的競争，本就是殘酷無情的。為了利益，人與人之間相殘，本就是最現實的生活。
明智走在小山坡上，看着遠方風卷攜着沙粒，把邊緣的草叢一點點吞噬。
明智漸漸選擇的接受。她開始跟着孫伯研習醫藥，以前她看不上那些中醫，覺得神神叨叨的。只是接觸之後，她漸漸感受到了神奇。針刺穴位，原來真的會有酥麻的感覺。那些奇奇怪怪的草湊在一起，有時候還真的有奇效。雖然她的認知裏還是尊崇西醫的，但至少對中醫從厭惡變成了欣賞。現代的西醫太注重個體的細化，有時候忽視了把人作為一個統一結合體的分析。而中醫雖然說些明智似懂非懂的話，卻是從人的整體調節來出發，這點明智還是很贊賞的。
孫伯見她頗感興趣，他覺得這是個有天賦的孩子，也樂得把自己的所學傳授給她。一老一少，整天忙忙碌碌的，日子也就很快過去了。
邊城情勢穩定，除了留下一部分士兵戍邊，大軍要班師回朝了。終于等到了這一天，明智頗是興奮。她來到這個世界，還沒有看到那些城池是怎麽樣的，便被拉來了這邊疆。如今她還有命回去，她一定要好好體驗一下生活。
明智的東西并不多，正在在她收拾好了東西，眼巴巴地等着時候，卻見趙四匆匆忙忙跑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某豆有強灌雞湯的嫌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