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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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過後, 郗骁、許之煥和夏博洲、孫成義聯袂去了刑部,高啓循例到禦書房與皇帝商議政務。
議事之後,蕭仲麟溫聲道:“去看看淑妃吧。皇後昨日不是傳旨了麽?”
高啓當即謝恩, 又提出想去坤寧宮請安謝恩。這件事是皇後的恩情, 皇帝話裏話外的都懶得攬到自己身上,他便以此舉表示明白。
蕭仲麟颔首應允。
高啓到坤寧宮請安, 許持盈沒料到,但當即道:“快請。”
老人家與郗骁的交情半真半假, 但得閑就聚一聚一度是常事。前些年高啓常去郗王府, 與郗骁學問、兵書上的見解不同, 總會争論許久。她與明月時不時就能見到他,讀書時有不懂之處,便請他賜教, 他對她們就像對待自己的孫女一樣,該誇就誇,該訓就訓,高興了就把随身帶的折扇、玉佩賞了她們。
但她與高家的關系, 也僅此而已,進宮前與淑妃形同陌生人——高家的閨秀一向看不上她與明月的做派,遇見了向來是避之不及的樣子。至于高啓, 自是沒可能與家中的人說在府外結識了誰又賞識誰。
進到正殿,高啓恭敬行禮,許持盈受禮之後,命甘藍賜座, 待他落座之後,起身屈膝行禮。
這是皇後對長輩才會盡的禮數,意外之後,高啓大為感動,忙起身道:“皇後娘娘折煞老臣了。”
“您在我這兒,始終都是長輩。”許持盈笑着讓甘藍扶着老人家落座,“有一把折扇,是您親手畫的扇面兒,我到如今都喜歡得緊,還有您以前賞我的扇墜兒、玉佩,都跟着嫁妝送到宮裏了。以前您也沒少點撥我,真的是受益匪淺。”
高啓感動得眼角微濕,“老臣前些年屢有冒犯皇後娘娘的時候,不予計較,實在是寬容大度。”
“瞧瞧,這說來說去,還是守着那些繁文缛節。”許持盈笑着坐到他對面的一把椅子上,“服侍的只有這兩個陪嫁丫頭,您好好兒說話不成麽?我又不是不曉得您的脾氣秉性。”
高啓笑起來,這才放松下來,擡眼打量她,有些心疼地搖頭嘆息,“清減了不少啊。”他一向喜歡與衆不同的孩子,郗骁那種天生反骨的,持盈、明月這種特立獨行的,他都打心底喜歡,至于他們背後的家族,便是另外一回事了。這會兒,他真是分外懷念持盈有着嬰兒肥面頰的光景。
許持盈撫一撫面頰,笑道:“有什麽法子,當下又不是楊妃那等珠圓玉潤為美的年月,不敢胖啊,胖一點兒自己先就受不了。”
高啓哈哈一笑,再審視片刻,見她的笑容并未到達眼底,面色有些蒼白,仍是擔心,“聽說這兩日不舒坦?”這幾日都時不時出入禦書房,她病倒的事情他聽說了,這會兒隐約覺得這孩子似是受到了什麽打擊。
“生了點兒閑氣,一時鑽了牛角尖。女子就是這點兒不好,幸好我還算心寬,想開了。”許持盈輕描淡寫地說完,問起老人家的近況,“您呢,這一向可好?說起來,真是很久沒見您了。”
“好着呢。”高啓笑呵呵的,“得空就跟攝政王說說話,他一向很招我這把老骨頭喜歡,好茶好酒總讓人給我送去一些。如今不敢多喝酒了,在家中常琢磨茶道,再有空,便侍弄花花草草。”
許持盈饒有興致地聽完,唇角上揚,“聽您這麽說着,便想到了您那惬意的光景。說起來,淑妃也很喜歡花花草草。”自然而然地把話題引到他的孫女身上,說起淑妃在宮裏的情形。
“她看起來是循規蹈矩,其實總有糊塗的時候。”高啓委婉地道,“況且一大家人,總有心不齊的時候,我又懶散,一直沒好生管教過兒孫。”
像是把話挑明了,又像是什麽都沒說。許持盈微笑,“誰家都是如此,您不怪我沒好生照顧她就行。”
“兩回事,真是兩回事。”高啓笑道,“這一點我一向明白。”
兩個人敘談了小半個時辰,許持盈吩咐翟洪文送老人家去見淑妃,特地交代祖孫兩個只管多團聚些時候,不需掐算着時辰照規矩行事。
高啓離開之後,許持盈斂了笑意,喚木香請林墨與沈令言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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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趙家一案有了定論。刑部尚書夏博洲原想如以往一般游說拖延,讓他意外的是,許之煥與郗骁态度一致的強悍,任他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将這兩人一并開罪了去。
趙習凜唆使下人刺殺皇帝已成事實,又有貪墨行徑,趙鶴是他的父親,如何都不能撇清關系。
但是,趙習凜是否受人唆使?這是許之煥與郗骁、孫成義都曾考慮但很快放棄追究的問題。
皇室手足相殘,是如何都不能擺到明面上的事情。更何況,整治趙家、清查兵部正是掣肘太後與寧王一黨的開端,無需節外生枝。皇上要是有那份閑情,再派專人審訊趙習凜就是了,但是他們都清楚,皇上不會那麽做。
許之煥與郗骁商量着寫好了針對此案的奏折,都沒商量夏博洲和孫成義,便相形離開刑部,進宮面聖。
郗骁本就懶得搭理夏博洲和孫成義,許之煥眼下則是感念皇帝、郗骁對持盈的護住之心,鐵了心要權利幫襯他們處理礙眼的貪官贓官,除此之外,窩着一肚子邪火,不怕是非,就怕是非不夠大。
郗骁不難想見到當朝丞相的心緒,私心裏一面惋惜許之煥娶了個禍根,一面感佩于許之煥在這當口仍是冷靜睿智,強硬的态度任誰看了都會打怵。
只是文弱書生,但那風骨、城府、心性,足以與任何人為敵,且不落下風。
是這樣的一個人,幸虧對持盈唯有父愛,不然的話……除了暗中親手除掉,別無他法。思及此,郗骁不免為自己和持盈慶幸。
在宮門口下了馬車,郗骁與許之煥并肩前行。
許之煥說道:“聽說王爺打定主意要收養個孩子?”
“嗯。”郗骁颔首一笑,“已經上了請奏折子,皇上準了。”
許之煥笑微微地看着他,“趙家那孩子,王爺幾時還給長公主?”
郗骁一聽就知道他有過的猜想,眉眼間的笑意漸濃,“趙家論罪之後,我讓長公主上一道請罪折子,自請從皇室除名——這事兒成了,我才會把孩子交給她撫養。”
脅迫令言好幾年的人,若是日後還能安享富貴,他這些年真是白活了。
許之煥略一思忖,笑着颔首,“這樣也好。先前不是不擔心的,怕你意氣用事,搶了長公主的兒子。”
“我才不會。”郗骁笑道。真的,壓根兒就沒有過那種打算。他憎惡蕭寶明,對允哥兒難免恨屋及烏,可是,允哥兒何辜?真要是能做出那種事,便不會那樣厭惡許夫人了。
許之煥此刻也想到了魏氏那令人覺得荒唐齒冷的行徑,不由自嘲一笑,“是我小人之心了。”
“哪兒的話。”郗骁笑容誠摯,“皇後娘娘幫過郗家多少,您大抵都不知道。只為此,我就要感激您一輩子,沒您的教導,我與明月以前就不會結識皇後娘娘。”
聽到對方提及愛女,許之煥神色一黯。持盈,不知要多久才能緩過來。他竭力掩飾着低落的心緒,勉強笑道:“王爺言重了,皇後既然與你們兄妹是摯友,遇到何事都該盡心竭力。你們兄妹對皇後的恩情,她曉得,我亦明白。”
“您要是總念官樣文章,咱倆還是別聊天兒的好。”郗骁笑吟吟的,狹長的鳳眼微眯,“我們兄妹三個要是都遵循勞什子的規矩道義,到不了今日。”
許之煥由衷地笑出聲來,“這話說的真是怪,換個時候,我少不得要擔心你要把我的女兒搶去你家中做妹妹。”
郗骁哈哈地笑起來,“我本來就是有倆妹妹,她們倆的分量不相上下。哪個受委屈,我都看不得;哪個被算計,我都忍不得。也就這回吧,例外了一次。”沒繼續整治許夫人,是看出了丞相的心跡,打心底的敬佩,便放手不管了。
“這是她的福氣。”許之煥看住郗骁,笑着颔首,“亦是我的福氣。”
郗骁不在意地一笑,“趁我還能折騰的時候,一定盡力幫你們折騰個好前景,哪日我落魄了,只請你們父女照看明月一些。”
“胡說八道。”到這會兒,許之煥不自覺地就把郗骁當做小輩人看待了——一個不着調還烏鴉嘴卻能力卓絕的小輩人,“你要是能落魄,我這仕途也就到盡頭了。”頓一頓,嘀咕一句,“皇上慣着你都到什麽份兒上了?你是真傻還是假傻?”被皇上這樣慣着的人,有生之年怎麽可能會落魄。
郗骁朗聲笑起來,“連您都這麽想啊,那我放心了,往後好好兒當差,為皇上分憂。要是用得着,也會幫您料理些瑣事。”
許之煥也笑了,“你幫的還少啊?”幫的已經太多,在持盈那邊或許是理所應當,在他,卻是難以償還的天大的人情。
就這樣,兩個人無形中親近起來。
臨近乾清宮的時候,木香匆匆而來,行禮後笑道:“奴婢奉皇後娘娘之命,要給王爺和丞相傳相同的話,先前還以為要跑來跑去,眼下一并見着,奴婢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許之煥與郗骁俱是一笑,前者問道:“皇後娘娘要你傳的是什麽話?”
木香欠身笑了笑,“皇後娘娘說,與她相關的那件事,您二位什麽都不用管了,交給她就好。”
二人俱是沉默片刻,之後颔首,先後道:“好。”
随後,許之煥看住木香,語聲透着從未有過的忐忑,甚至是小心翼翼的,“皇後娘娘,還好麽?”
郗骁見狀,頃刻間雙眼竟有些酸澀。他輕咳一聲,攬了攬許之煥的肩,“自然好得很,您別擔心。”
木香亦是為父女之情動容,有些哽咽地回話:“皇後娘娘很好,今日只是免了嫔妃請安,照常打理宮中諸事,丞相大人只管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許之煥緩緩點頭。
木香即刻道辭回返。
郗骁則對許之煥道:“把心放下,等到說完趙家的事,皇上就會讓您去見皇後。”
許之煥聞言面露驚喜,“你怎麽會知道的?是真的麽?”上次相見,持盈那個病歪歪的樣子,他一直記挂着擔心着。
郗骁心頭再度被觸動,鼻子都發酸了,只是不好形于色,勉強笑道:“皇上會賜恩旨給您的,錯不了。若是皇上忘了,我也會奏請皇上允準。”
“借你吉言。”許之煥笑道,“若是皇上沒有恩旨,我也會請旨的,這種事兒你就別摻和了。”
“嗯,聽您的。”郗骁的态度渾似聽話的小孩子。
許之煥因此大樂。
郗骁則又攬了攬許之煥的肩,“往後有什麽事兒,咱爺兒倆商量着來。”到這會兒,是真把丞相當做自己的長輩了。
“好啊。”許之煥當即明白他的用意,當即擡起手來。
郗骁亦伸出手去,與許之煥擊掌為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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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蕭仲麟去了慈寧宮一趟。
太後面目腫脹,癢得厲害,沒法子好端端地見人,便隔着簾子與蕭仲麟說話:“皇後的身世,哀家不清楚原委,但是一兩日之後,定會鬧得街知巷聞。皇上真要為那等人冒險麽?”
蕭仲麟冷笑,“就算你的話成真,朕會挨個兒除掉散播謠言的人。更何況,你以為的必然會發生的事,十之八|九不會發生。”
“那麽,你也不怕數衆官員指責你不孝麽?”
蕭仲麟冷笑出聲,“朕還真不怕,況且,他們要指責,也得有個由頭才是。你放心,明日起,我便罷免早朝,連續五日在你床前侍疾。”
“……”太後說不出話了。她從沒想過,身為帝王的人,會有這種理直氣壯的無賴行徑。
“你死之前,你我不需再見。”蕭仲麟語氣淡漠地說完,轉身離開。
太後眼下可以指望的,只能是皇後身世被揭露,讓許家成為笑柄,從而許家倒臺,連帶的讓寵信皇後的皇帝被千夫所指。
她在煎熬中等了兩日,一切平靜如昔,苦等的信鴿并未來到慈寧宮。蕭仲麟倒是如先前說過的那般,罷免早朝,每日一早就到慈寧宮偏殿與人對弈,對外自然是美其名曰侍疾。
氣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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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早間,許持盈離開宮廷,與沈令言、沈輕揚和一衆影衛策馬去往別影樓。
她要見一見蘇妙儀,蕭仲麟當即答應了,問明相見的地方之後,就說你先去,我和郗骁晚點兒去找你。
倒把她弄得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