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更新)
“皇後娘娘知道了?”蕭寶明不能不懷疑許持盈是在套話, “臣妾是有錯,但真的是情有可原, 哪裏有皇後娘娘說的那樣嚴重。”
“你毀了令言姐的一輩子, 更毀了一樁好姻緣, 還不夠嚴重?”許持盈牽了牽唇, “看起來,阿骁哥出手還是不夠狠。”
蕭寶明諷刺又凄涼地笑起來,“我毀了沈令言的一輩子?她呢?皇後娘娘又知不知道, 她對我做過什麽?”
許持盈素白的手輕輕一擺, 語氣閑散:“說話要有分寸。衆所周知,我脾氣不好,手段不可恭維——說的對,我就是這個脾性, 誰要是當着我的面兒數落我看重的人,我就恨不得扒她的祖墳。”
“……”蕭寶明瞧着她悠閑的意态、寒涼的眼神,對比鮮明, 分外矛盾, 更讓她打心底打怵。她抿一抿發幹的唇, 怯懦地問道,“臣妾若是據實禀明,皇後娘娘能幫臣妾把允哥兒要回來麽?”
許持盈輕輕一笑, “不知道。你掂量着辦吧。要是含糊其辭, 一定走不出坤寧宮;要是據實禀明,應該能喘着氣兒走出去。”
明明是那樣随意的語氣、措辭, 蕭寶明卻生出更重的壓迫感,因為只要稍稍對許持盈有所了解,就會知道她威脅人時說的話,都是能力範圍內可以做到的,絕不是開玩笑。
在郗骁面前,蕭寶明還能大着膽子嘗試讨價還價,但在許持盈面前,她不敢。
郗骁發瘋的時候,都是被氣急了、逼到了那個地步。而這個女孩子,随時随地都能做出讓人震驚或恐懼的事——正如太後說過的,像是生來就有嗜血的狼性。
在許持盈還是許家大小姐的時候,有些事就讓蕭寶明側目、齒冷。
大約是兩三年前,忠勤伯魏家與許家決裂之後落魄,許持盈功不可沒——魏家是許夫人的娘家。
那件事的起因,是魏家姐弟與許家兄妹的矛盾。
魏大小姐相中的如意郎君是許家大公子許昭,魏家世子魏友貞想早些定親的人選是許二小姐許幼澄——許持盈是不可能了,那是先帝很早就放出風聲欽定的兒媳婦。
原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一句親上加親就能解釋,但是症結在于,許持盈與表兄妹的關系一向不好,甚至可說是惡劣。而許昭從小就寵着護着妹妹,許持盈不喜歡的人,他都離得遠遠的,為此,不論魏大小姐明裏暗裏做多少工夫,他也是打死都不同意。
魏大小姐的婚事定不下來,魏友貞與當時十二三歲的許幼澄的親事也就無法談起。
有一段時間,蕭寶明沒少聽說魏大小姐百般讨好哄勸許持盈的事,暗地裏總覺得啼笑皆非:那叫個什麽事?誰家的閨秀會影響兄長的姻緣?這種事在京城真是一二百年才出了這麽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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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事情就全不在外人意料之中了:不知是不是魏大小姐惱羞成怒,做出了算計或是惹怒許持盈的事情,許持盈在相府宴請期間,當衆把自己這位親表姐攆出門外,一點兒顏面都沒給人留。那一次,許夫人被女兒氣得簌簌發抖,話都說不出來。
到了這地步,許家母女兩個有了打不開的心結,表姐妹兩個則是結了仇。
沒多久,許丞相親自給長子張羅了一門親事,與許昭定親的,正是如今的許家大奶奶。
魏大小姐的幻夢泡湯,病倒在床。忠勤伯夫婦為女兒抱打不平,特意選了個相府宴客的日子找到許持盈面前,半是質問半是奚落地說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怎麽什麽事都要摻和?心思怎麽那麽歹毒?
那一次,蕭寶明也在場。
許持盈不慌不忙地對忠勤伯說,不要說你是庶出,并非家母一母同胞的手足,就算你是嫡出,依你和兒女那個品行,我都不會坐視手足與你那些卑劣的兒女一輩子牽扯不清。
忠勤伯被氣得面色鐵青,擡手就要掌掴許持盈。卻不料,許昭、許明和身懷絕技的丫鬟立刻搶步上前,把許持盈護起來。
忠勤伯走的時候對許持盈說,我女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讓你償命。
許持盈則是笑微微地回一句,有為女兒撐腰的閑情,不如擔心你自己的前程。
話說出去沒一個月,忠勤伯徇私舞弊、玩忽職守的罪名被監察禦史告發,在府中德行有失的大事小情也一并捅到了先帝跟前。
先帝不氣不惱,等确定許之煥與魏家諸事無關的時候,按律處置魏家:褫奪忠勤伯封號,削去官職,抄沒家産,搬離原魏府,自尋去處。
到如今,魏家還在京城,比起那些丢官罷職還賠上性命的人,不算什麽。可不管怎樣的人,都是到什麽地步再跟處境相仿的人比較——魏家作為許家的親家,臉已經丢盡了,至于嫁入許家多年的許夫人,感觸可想而知。
整治魏家的,不是許之煥,亦不是許家兄弟——蕭寶明曾着意命人查證過,完全可以确定,那次下狠手的是許持盈。但是,郗骁、郗明月事先都不知道這件事,想幫忙都沒機會,沈令言亦是這情形。
那麽,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孩子,哪裏來的人脈,整治得一個勳貴之家就此沒落?這才是讓蕭寶明每每想起就後怕、膽寒的事。這亦是她與太後如何都不希望許持盈進宮入主正宮的原因。
去年,她曾與郗明月談起這件事,郗明月只是說你知道什麽?人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你知道多少?不把持盈惹毛了,她怎麽可能下狠手。
可不管怎樣,事情是鬧到了讓生身母親無法釋懷、原諒的地步,傷的是至親。但是,許持盈在意過麽?
從來沒有。
心狠至此的人,憑誰和她一比,怕是都要甘拜下風。
許持盈見蕭寶明神色怔怔的,不知道想什麽出了神,也不催促,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
茶盞放回到桌案上的細微聲響驚動了蕭寶明,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神、失态,忙道:“臣妾說,如實禀明就是。”
許持盈颔首一笑,“且說來聽聽。”
蕭寶明小心翼翼地挪動一下身形,借此緩解膝蓋久跪生出的酸痛發麻,“臣妾與驸馬這段姻緣,便是起因。
“皇後娘娘也知道,臣妾是先帝的長女,從小到大,一直寵愛有加。到了議婚的年紀,先帝格外謹慎,禮部謹慎篩選、呈上來的名單,先帝還是不放心,命影衛留心查證,只為着讓臣妾嫁一個品行出衆的人。
“但是,在那年,臣妾就與趙習凜私底下兩情相悅了。臣妾如實禀明先帝,滿心以為先帝會爽快答應,可他還是有戒心,擔心趙習凜只是遵從父命穩固趙家在朝堂的地位,才蓄意接近我。為此,讓沈令言下大力查趙習凜這個人——那時,先帝最相信的人就是她了。
“怎麽樣的人經得起影衛大力徹查?臣妾實在是害怕失去意中人,屢次三番去找沈令言,讓她網開一面,成全臣妾一次。她只回一句要公事公辦。
“臣妾無法,又去求着太後娘娘幫忙勸說她,太後娘娘根本不予理會——尋常人應該都看得出,太後娘娘與臣妾,母女情分本就淡薄。
“恨上太後和沈令言,就是那時候的事。
“後來,沈令言在先帝面前說了趙習凜諸多不足之處,先帝不顧臣妾苦苦哀求,命禮部重新篩選幾個人。
“臣妾眼看着就要痛失意中人,索性……索性行不智之舉,豁出了自己的清白……
“事情到了那個地步,先帝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但是,在臣妾從速嫁入趙家之後,先帝便對我百般嫌棄,每次看着我的那個眼神……”
她想到了先帝那時候的眼神、表情,和以前每一次一樣,比當衆被掌掴還覺得羞恥。
不寒而栗。
她緩一緩神,繼續道:“成婚之後,臣妾不敢恨先帝,對太後的不滿,只能深埋于心,能恨并能報複的,唯有沈令言。
“那時候的襄陽王,特別疼愛臣妾,常與臣妾的公公、夫君相聚暢飲,無話不談。
“那個字據,襄陽王得手之後,反倒開始懷疑自己做錯了。男人麽,争什麽的時候會不顧一切,眼看就要得手的時候反倒會懷疑是否值得。
“他是覺得不值得,還是對秦洛心中有愧,臣妾不清楚,只知道他在那時便意興闌珊。
“可我終于等到了那個機會,能報複并且能長期拿捏沈令言的機會,怎麽可能錯失?
“出于這心思,我百般游說,讓襄陽王把那個字據交給我保管。
“襄陽王病故之前,我看得出,不知何故,他後悔了,曾有幾次向我讨還那張字據,說那是他此生做得最莫名其妙也最荒唐的事情,該盡早結束。但是……我不能還給他,那字據牽系着我是否能夠一雪前恥,更能給夫家帶來諸多便利之處。
“就這樣,我費盡心思說服了他,直到昨夜,字據都在我手裏。
“皇後娘娘,這件事,真的只是臣妾的錯麽?我不能這麽看。我就是那種為了意中人不顧一切不擇手段的人,雖然不見得可取,但有多少人都與我一樣。他郗骁昨日不也是為了意中人不顧一切了麽?”
語畢,蕭寶明眼神懇切地凝望着許持盈。
許持盈的手輕撫着座椅光滑的扶手,從容對上蕭寶明的視線。
聽聞到的這一切,真不在她意料之中——她原來滿心以為是出于特別肮髒的原由,可聽到現在,竟是勉強算得上合情合理。
但她就是覺着不對勁。
她手指輕輕彈跳着。
不對,就是不對。算算時間,沈令言那時候已經與郗骁生情——既然身在情場之中,怎麽會不體諒蕭寶明的一往情深?而且,假如趙習凜的不足之處是徇私枉法,先帝絕不會容着他。
那麽,問題是出在私德。
而蕭寶明方才根本就是在避重就輕。
許持盈微微一笑,“你剛才說,令言姐把趙習凜的諸多不足之處禀明先帝,都有哪些不足之處?告訴我。”蕭寶明張口欲言之時,她又漫不經心地提醒一句,“這是随時可以對質的事情,你知道吧?”
“……”蕭寶明語塞,眼睑垂下去,神色一時堅定,一時羞惱,一時又是悲憤交加。
饒是許持盈,也是看得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