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雙更)
041
退朝之後, 許之煥循例去禦書房。
路上, 他雙眉緊鎖, 思緒起伏。
許幼澄那件事之後, 有些門第聞訊, 前去許府探望許夫人, 詢問到底是怎麽回事。最初是許大奶奶出面應承, 卻引得外人猜測更多,懷疑許幼澄之死與許夫人有關。
許大奶奶見這情形, 連忙如實禀明。
許之煥思來想去,別無他法, 只好事先叮囑一番, 讓許夫人出面應承賓客。便這樣, 解除了發妻的禁足。
今日天還沒亮, 趙夫人便哭哭啼啼趕到許府求救, 說郗骁扣下了她的嫡孫,昨夜又對趙鶴、趙習凜動刑, 趙家眼瞅着就要家破人亡。
饒是他經歷過數次大風大浪, 聽了也是震驚不已。
趙夫人求許之煥去找郗骁為趙家求情,求許夫人去找持盈出面勸說郗骁。
許夫人斟酌良久,堅定地對他道:“我今日要進宮面見皇後娘娘。”
許之煥沒法子阻攔, 況且再有幾日便是命婦進宮給皇後請安的初一,橫豎母女兩個免不了見面,只得說随你就是。
這上下,她應該已經在進宮的路上。她見到持盈之後會說什麽, 他拿不準。
妻子的心思,從來與持盈不同。
沒法子,母女兩個就是大相徑庭的性情,在他這兒算得一樁奇事。
很多年了,他就這樣過的:一面慶幸自己有個引以為傲的女兒、感激妻子,一面為母女兩個接連不斷的矛盾苦笑。
此刻他擔心的是,妻子一句話不對,激起持盈的逆反心,決然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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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話,對女兒與皇上好不容易生出的情分有害無益。
到了禦書房外,他斂起心緒,待得卓永出門相請,走進殿中,恭敬行禮。
“平身。”蕭仲麟吩咐卓永賜座,等許之煥落座之後,開門見山,“今日不議朝政,朕想問丞相一些舊事。”
許之煥道:“皇上請說,臣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蕭仲麟一笑,“先帝駕崩之前,曾單獨召見丞相、俞太傅、趙鶴與賀戎?”
“是。”
蕭仲麟問道:“朕能否知曉,先帝與你們說了些什麽?”略停一停,又道,“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趙家、賀家這兩日是非不斷,丞相必然已有耳聞。”
四個人,兩個人都出事了,招惹到的還都是權傾天下的郗骁——他一方面是必須知道先帝的心思,另一方面,是擔心許之煥與俞太傅的安危。萬一現在還安穩的兩個人也做過惹怒郗骁的事,再回頭想想郗骁現在那個直接粗暴的手段……
許之煥略一猶豫,站起身來,躬身道:“臣并不知先帝與另外三位說了什麽,只能告訴皇上先帝對臣的交代,還有一些猜測。”
蕭仲麟感激地一笑,“坐下細說。”
許之煥稱是,落座後緩聲道:“先帝在位時,攝政王便已戰功赫赫,與麾下幾員名将在軍中的威望極高。連先帝都說,在将士心中,帝王、丞相不過是個名諱,而郗骁、裴顯铮等人,則是他們的主心骨。
“亦是為此,先帝固然篤定郗骁不是篡權謀逆的心性,也要防備萬一。畢竟,先帝駕崩前幾年,兵部與郗王府聯手做過欺上瞞下的罪案,先帝心知肚明。只是,因為牽連的官員太多,若是徹查,便會引發朝綱震動,先帝彼時病痛不斷,實在有心無力。
“為此,先帝吩咐臣,輔佐皇上期間,适度地做些該做的事,讓郗骁與以趙鶴為首的兵部始終有分歧。先帝說算是看着郗骁長大的,他性情與其父不同,是性情中人,是非對錯看得很清楚。只要臣與俞太傅聯手,始終讓他知曉一些兵部的過失甚至罪過,他便始終自成一黨,對皇權是威脅,但對別人亦是最大的威脅。
“而對于不贊同皇上繼位的長公主嫁入的趙家、禮部之首賀戎,先帝彼時說,假如他們有慫恿他人奪位篡權的心思,而新帝又無天怒人怨的過錯,臣只需去找一個人,相信那個人會出面,趙家、賀家便會受到重創。”
說到這兒,許之煥流露出對先帝的欽佩之情,“那個人,皇上應該能想到,是影衛指揮使沈令言。”他站起身來,行大禮跪倒,“說到此事,臣要向皇上請罪。”
蕭仲麟隐隐預感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麽,還是問道:“怎麽說?”
許之煥道:“去歲沈令言離京之前,曾去過許府,交給臣一封密信,稱萬一朝綱生變,臣将她那封密信交給攝政王,必能引發攝政王與兵部、太後一黨的內讧,沒有那一日再好不過,臣權當不曾收到即可。臣曾當面對她發毒誓,不會私下拆開密信。這件事,臣不該隐瞞皇上,卻到今日才提及,請皇上降罪。”
“你有你的為難之處,是該對這些守口如瓶。”蕭仲麟擡手,“丞相快請起,坐。今日只是你我閑話,不需多禮。”
卓永忙上前,扶着許之煥起身。
許之煥再度落座的時候,因着蕭仲麟言語間的自稱是我而不是朕,心頭一暖,繼而說起自己一些猜測:“俞太傅那邊,先帝交代給他的事情,大抵與臣這邊大同小異。至于趙鶴、賀戎,臣便無法揣測了。”
蕭仲麟颔首,琢磨着郗骁和沈令言。毋庸置疑,先帝看得最準的是這兩個人。郗骁的确是性情中人,而沈令言雖是一個弱女子,卻有着朗朗胸懷。
至于許之煥,今日告訴他的,不過一部分而已。餘下的那些興許才是最重要的,但許之煥餘生都會對他守口如瓶——許家不能因為他短時間的改變、勤政,就會對他全然信任,況且事情不是拿來說的,做到最重要。
先帝固然是一番苦心,但此刻在蕭仲麟想來,不免懷疑先帝過于自負——你眼光再毒心思再缜密又有什麽用?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做的那些安排可能根本就用不上。有那個閑工夫,多跟自己的兒子推心置腹地說說話多好?
說起來,古代很多做父親的——尤其皇室高門中做父親的,做派真是要不得。稱職的父親,他到現在只看到一個許之煥。
·
花梨木桌案上,放着一整套水晶杯盤碗碟,陽光透過雪白的窗紗入室,照在這些精美的器皿上,交映出彩色光影,煞是悅目。
翟洪文笑道:“內務府聽得是皇後娘娘吩咐的,日夜趕工,忙不疊送來的時候,卻又擔心忙中出錯,為這個都不敢親自送到皇後娘娘面前,這會兒在殿外愁眉苦臉的。奴才瞧着怪可憐見兒的。”
許持盈失笑,“這不是很好麽?讓他們把心放下。賞。”
翟洪文連忙替內務府的太監謝恩,又笑着幫忙請示:“還有一件事,他們也是拿不定主意。靜貴人先前受了三十板子的責罰,依前例的話,內務府會縮減給她宮裏的一應所需,可是皇後娘娘不曾命人示下,他們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許持盈笑盈盈地拿起一個荷葉型水晶盤賞看,漫不經心地道:“在本宮這兒沒有那等多餘的手腳。靜貴人做錯了事,已經受了責罰,事情已了。內務府只管按照她的位分,送去她宮中日常所需一切。”
“是是是,奴才明白了。”翟洪文笑着出去打賞、傳話,轉回來之後禀道,“皇後娘娘,許夫人到了。”
許持盈即刻道:“傳。”今日母親進宮求見的理由,是奉丞相之命告知皇後一些要事。話說到這個地步,她不能推诿。
翟洪文把許夫人請進殿中,便識趣地帶着宮女太監退下,只留了甘藍、木香服侍在皇後左右。
許夫人畢恭畢敬地行禮,“臣妾問皇後娘娘安。”
“起來吧。”許持盈放下手裏的水晶盤,指一指近前的椅子,“坐下說話。”
許夫人謝座,半坐在椅子上。
許持盈側目打量,見母親比上次相見時憔悴了許多,心裏明白因何而起,但是不想提及,只是和聲問道:“為何事來見我?”
許夫人斂目看着腳尖,面無表情地道:“今日天還沒亮,趙夫人去許府求救,說了攝政王的驚人行徑。……”把郗骁如何刁難趙家的事和盤托出,之後擡了眼睑,定定地凝望着許持盈,“趙夫人求我來見皇後娘娘,請皇後娘娘規勸攝政王手下留情。”
許持盈把玩着手邊的水晶杯,打量片刻,覺得不對勁,轉頭對上母親的視線。
許夫人眼裏并無憂心、同情,只有嘲諷。
那眼神,如一根刺,深深地刺到了她心裏。許持盈沉默片刻,自嘲地笑了。
她與郗家兄妹來往、交好,母親一直都不贊成。小時候,挖苦說你這小小年紀,怎麽就知道攀附權貴了?襄陽王病故之後,勸她離郗家兄妹遠一些,說要是郗王府落難了,許家說不定會因為你這個禍胚落人口實,被他們連累。隐約聽到那些散播郗骁的意中人是她的流言的時候,母親一副快瘋了的樣子,說看看吧,這就是他郗骁報答你的,他遲早會害死你,而你會害死許家。
這麽些年了,她做的事,母親都不贊成,她看重的友人,母親都看不上。正是為這緣故,明月去許府的時候,總會被母親綿裏藏針地數落,讓她和明月都很難堪。漸漸的,便都是她去郗王府找明月。
郗骁對這些有耳聞,對她與許家的印象就成了“泥巴地裏開出了一朵帶刺兒的花”,讓明月珍惜那朵花,遠離泥巴地。他自己與許家的關系,僅限于把她當做妹妹,跟別人都是淡淡的。
“有什麽好規勸的?”許持盈定一定神,笑道,“趙家若是真覺得冤枉,不會去許家求救,直接進宮禀明皇上就是了。沒進宮,便是做賊心虛,被刁難得上吊也是活該。”
甘藍、木香忍着笑意低下頭。
“皇後娘娘說的話,自然都是至理名言,臣妾完全贊同。”許夫人站起身來,“只是,臣妾既為丞相夫人,該進言的時候便要進言。”
“說。”
許夫人欠一欠身,“不論怎麽說,攝政王行事跋扈殘忍屬實,那種門第教出來的女子,沒誰會相信是端莊敦厚的性情。皇後娘娘日後若還是動不動就傳平陽郡主進宮,難免會讓人疑心為人處世受郗家人的影響。皇後娘娘母儀天下,便該為人表率,正如帝王親賢臣遠小人。皇後的母族是許家,便只是為着許家,日後也該謹言慎行。”
“這是在唱哪一出呢?”許持盈眯了眯眸子,促狹地笑,“說誰是小人呢?”
許夫人仍是面無表情,“皇後娘娘多慮了。”
“只有甘藍、木香服侍着,您不妨好好兒說話,我也有什麽就說什麽。”許持盈把幾個水晶杯子排成一排,深覺賞心悅目,“您明裏暗裏這般敲打我,歸根結底,是許幼澄那件事讓您心裏有怨氣吧?是怪爹爹心狠,還是怪我和爹爹都心狠?”
許夫人抿了抿唇,面色有些不好看了。
“您可別忘了,許幼澄是您一手調|教出來的。”許持盈言辭變得犀利,“她的事情要是宣揚出去,您不要說顏面無存,便是治您的罪,您也只能受着。這會兒居然理直氣壯地要我別跟誰來往?我要是聽您的,才是缺心眼兒吧?”
有一陣子,許夫人面色青紅不定,但她到底平靜下來,冷聲道:“膝下女兒做了蠢事,我自然逃不脫教導不嚴的罪過。可那件事終歸也有你皇後娘娘一份責任!你若願意待她寬容一些,她何至于一屍兩命?就是因為你如何都容不得她,老爺才下了那樣的狠手。一屍兩命啊,她就算再糊塗,腹中的胎兒何辜?你們父女想到她腹中的孩子,難道就不會于心不安麽?就不怕那孩子怨氣太重化為惡靈麽!?你們明知道我多年信佛,卻還是這樣做,豈不是要我餘生都要良心不安麽?”
許持盈愕然,繼而笑出聲來,只是,笑聲裏沒有分毫的愉悅。
“我有什麽好怕的?我只恨自己沒有親手把那個不知廉恥的貨色處置掉!”許持盈緩步走到許夫人面前,語聲低低的、冷冷的,眼波寒涼之至,“你想要我怎麽做?讓她嫁給寧王做我的妯娌?做夢!你知不知道寧王禽獸不如,連皇上的嫔妃都敢染指?倘若許幼澄嫁給寧王,來日皇上新賬舊賬一并清算的時候,許家能不被牽連麽?!良心?你的良心可曾用到過我身上?你除了挖苦、奚落、嘲笑我,還為我做過什麽?”
許夫人踉跄後退,神色驚駭,眼底深處是恐懼。她恐懼的,是許持盈說的關于寧王的事。
“實話告訴你,我就算是為了你,也要坐穩皇後這個寶座,也要力保郗家餘生榮華,更要與明月做一輩子的至交。”許持盈挑眉,現出淩厲之色,“至于你,給我聽好了,日後謹言慎行,不要胳膊肘向外拐,敗壞明月的名譽。我在許家沒有姐妹,明月是我的異姓姐妹,誰動她,我就讓誰在錦繡堆裏被人唾棄!”
甘藍、木香雖然早已習慣這樣的情形,但此刻也因為許持盈空前的暴躁心驚膽戰。
“甘藍,即刻命人傳我口谕,請平陽郡主明日撥冗進宮,與我小聚。”許持盈壓不住火氣,吩咐兩個丫頭的時候也是語氣冰冷,“木香,送許夫人出去,讓她回家好生求神拜佛,好好除一除見到我沾上的煞氣。”
兩個丫頭齊齊低聲稱是。
許夫人卻惱羞成怒。第二次了,女兒第二次當着下人讓她難堪至極。她恨聲道:“你若還與郗家兄妹過從甚密,便是自掘墳墓!到時我倒要看看,老爺是繼續縱着你,還是會設法讓你明白為人處事之道!”
許持盈冷笑一聲,凝着許夫人,“日後除了初一十五這種進宮請安的日子,別私下來見我。見我一次,我就把許幼晴拎到宮裏打二十板子。我真是寧可與仇家朝夕相對,也不想見到你這樣的血脈相連的至親。保重。”
只口頭吩咐是不行的,母親總能找到她不得不見的理由,但進宮若關乎許幼晴的安危,母親就會真的謹言慎行了。
很可笑。嫡女要用庶女的安危威脅嫡母,她不知這是什麽命數。
許持盈轉回到桌案前,再瞧那些水晶器皿,全不是那回事了。她差一點兒就想摔東西發洩,轉念覺着未免孩子氣也小家子氣,強迫自己去寝殿喝茶冷靜一下。
該是小日子的原因吧?沾火就着,也是要不得。
喝了小半盞茶,許持盈心頭的火氣轉化為對郗骁、明月、沈令言的擔憂。
現在事态很明顯了,郗骁心裏定是有着一股子能将他摧毀的邪火,行事才會這樣草率、跋扈。
沈令言能勸得他從長計議還好,若是不能,他一定是破罐破摔。
她不能幹等着。
她進宮前後,他或是對她說明自己的心思,或是幫她平息蔓延到宮外的流言蜚語,沒有他這樣雖然無言卻有力的支撐,她在宮裏,只嫔妃的唾沫星子就能讓她疲于應付。
沒有他這個對皇權最有力的威脅,她雖不至于舉步維艱,卻一定會經受諸多波折和委屈。
她得讓他打心底冷靜下來,而且,還要在不為難不算計蕭仲麟的前提之下。
瞥一眼自鳴鐘,她撫了撫心口。還好,時間完全來得及。
她喚翟洪文即刻把沈輕揚請到宮裏。
沈輕揚來得很快,許持盈遣了宮人,言簡意赅地道:“接下來本宮要問你的事,你都要據實回答,如果你希望沈令言安然無恙的話。”
沈輕揚的猶豫只有片刻,随即恭聲道:“微臣曉得,皇後娘娘詢問的事,只要微臣知情,便會如實禀明。”
許持盈略略松了一口氣,壓低聲音,詢問最關鍵的幾件事。
這期間,在殿門外守着的翟洪文輕聲問木香:“皇後娘娘是不是還沒消氣?不會讓影衛——”想問的是不會讓影衛放在宮外的人監視許夫人吧?但真是沒膽子明說。
木香失笑,“您想哪兒去了?不會的。”
“那就好。”翟洪文撓了撓頭,“這幾天聳人聽聞的事情出的多,我難免異想天開。”
木香但笑不語,心說許夫人自有丞相約束着,才不需皇後費心。
沈輕揚離開之後,許持盈腳步匆匆地去了書房,揚聲喚人快些磨墨,随後提筆寫了一封簡短的信,又喚翟洪文進去,正色吩咐:“去宮門口等着,攝政王進宮的時候交給他,讓他務必即刻過目。事關重大,你一定要辦妥當。”萬一蕭仲麟恰好手邊無事,郗骁與沈令言不需先來坤寧宮,她這封信送去,便與和他們相見無異。
翟洪文神色一凜,分外鄭重地道:“奴才明白,皇後娘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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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正,郗骁與沈令言相形進宮。
兩個人面色都不大好——整夜未眠,争論到現在,他們的想法還是不能達成一致。
他先是竭力反對她要陪着他認罪,随後又氣她早在去年就把關乎彼此和蕭寶明、趙家那些事的密信交給了許之煥——這很可能就是又多了一個知曉她被人要挾的原因的人。
許之煥,那是持盈的父親,他傷誰都不能傷許家人,就算許家說出損害她名譽的那些事情,他也只能受着。
眼下他能祈求的,只能是許持盈的通透練達磊落,都是許之煥的功勞。
翟洪文快步跑過來,把許持盈的親筆書信遞給郗骁,又照實說了許持盈的意思。
郗骁颔首,取出信紙看過,先是擰眉,随即無奈地笑了。拿着信紙猶豫片刻,放回到信封之中,交還給翟洪文,很不情願地道:“告訴皇後娘娘,臣明白,遵命就是。”
翟洪文雖然不明就裏,還是喜笑顏開,“奴才這就去複命。”
郗骁側頭看一眼捧着一大堆東西的沈令言,沒好氣地道:“依你們,見到皇上之後照實說。”
沈令言眼裏立時有了笑意,“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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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時,禦書房。
郗骁與沈令言跪在地上。他們以罪臣自居,請皇帝看完所有供證之後定罪。
蕭仲麟也就由着他們,自己凝神閱讀沈令言交上來的一應口供——包括她自己的。
兵部、五軍都督府、趙家、蕭寶明、陸乾……這麽多人,這麽多人曾犯過欺上瞞下禍國殃民的罪行。
克扣軍需糧饷、買賣空缺的武職,甚至郗骁在外征戰獲封攝政王的那次風波,亦是太後與趙家父子推波助瀾導致。那一次,的确是從重發落了兵部幾個人,但那分明只是太後等人推出去的替罪羊,作為幕後元兇的人,到現在都逍遙法外。那些因為他們埋骨沙場的将士,到現在都還沒得到真正的公平、公道。
罪惡與自己毫不相關的時候,只有因為事不關己的不置信、驚訝和或多或少的憤怒。
但當罪惡與自己息息相關的時候,心頭便會被憎惡、怒火充斥。
蕭仲麟用了小半個時辰才看完手邊一切,又沉思多時,才出聲道:“沈指揮使,你先去偏殿用些茶點。”
沈令言稱是,起身告退。
蕭仲麟望着郗骁,“攝政王,平身。”
郗骁恭聲稱是,起身靜待下文。
蕭仲麟目光悠遠地望着郗骁。是在看當朝攝政王,亦是在看朝堂格局。
如果說活過來是至為幸運亦艱辛的事,那麽到此刻,眼前事應該是他此生至關重要的一件事。若是處置不當,往後不得安寧。
在蕭仲麟眼中,許之煥是極為出色的政客,該忍時忍,該狠時狠;郗骁是極為出色的軍事人才,在這之餘才是一個政客,但也正如先帝所言,是十足十的性情中人。
許之煥今日給他的建議,是将郗骁作為短期的利刃,利用攝政王的威名懲戒罪臣,随後洗牌,最後再發落郗骁,拿走他的兵權,給他一個說得過去的但再無實權的位置。
——郗骁不會反對,許之煥如是說。
的确,郗骁不會反對。此刻認罪的姿态、行為都能讓蕭仲麟确定這一點。
但是,那是一個政客的遠見,不是他這坐在龍椅上的人看法。
蕭仲麟喝了一口茶,打破殿內的寧靜:“有些話,朕要與你擺到桌面上,說透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