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單更)
037
許持盈擡手遣了宮人, 只留了翟洪文、甘藍服侍在一旁, 對趙夫人道:“本宮懶得看你家侯爺寫的東西,你仔細說來聽聽。”
身為兵部尚書的趙鶴, 也是文采斐然、隸書寫得很出彩的人。但是, 這人的文章、筆法都不合許之煥與許持盈的眼緣, 父女兩個都覺着欣賞起來不亞于受罪。
趙夫人委婉地道:“皇後娘娘, 臣妾一介女流, 哪裏知曉其中輕重, 進宮來一言一行, 都是侯爺事先交代過的。”
許持盈微微一笑,“站起來,細說原委。否則,就別在這兒耽擱工夫了。”他們趙家, 定北侯夫婦、蕭寶明和趙習凜, 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趙夫人稱是起身, 迅速理清思路,盡量長話短說:“先襄陽王在世時, 軍務上出過一些差錯, 趙家有耳聞——畢竟侯爺就在兵部行走, 賀家也知情,并且,手裏有相關罪證。
“眼下攝政王将賀家滿門擄走,激怒的不論是賀戎,還是只身留在家中的賀知非, 那些罪證都可能被公之于衆。
“而若是到了那地步,定會牽連無數,引發朝綱震動。攝政王将名譽盡毀,皇上也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危險境地。再一個便是皇上如今很是賞識的影衛,輕則是影衛指揮使死于牢獄,重則是整個影衛都被有心人連根拔起,沒人能幸免于難。”
随着趙夫人的講述,許持盈的面色越來越沉靜,眸色越來越幽深,“影衛也會被牽連?這怎麽說?”
趙夫人不能更不敢把話說明白,只是道:“前影衛指揮使,大抵是曾卷入過郗王府的是非,而現任指揮使……皇後娘娘該清楚,沈大人曾嫁入賀家又迅速和離,那場風波前後,侯爺曾聽說,沈大人曾為那件事竭力斡旋。”
“竭力斡旋?”許持盈撫了撫寬大的織錦衣袖,語氣涼涼的,“把聽說的告訴本宮。”
趙夫人心頭無奈。皇後一如傳言那般,好應付,也極難應付——這會兒她不該是為好友的哥哥郗骁着急上火麽?怎麽只關注影衛的事情?
定一定神,她如實道:“沈大人與賀知非和離那年,長公主嫁入趙家,是這緣故,臣妾與侯爺才陸陸續續聽說了一些是非,且不知真假。臣妾聽着那意思,是沈大人為着保全她的師父、姐妹才嫁入賀家。至于是不是被人要挾,真的不得而知。“說來說去,還是那些大同小異的話。許持盈知道,從對方嘴裏能得知的有限,也就沒再追問。
趙夫人則順着這話題繼續勸道:“賀家的事情若是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那麽往嚴重的地方說,整個暗衛都有過包庇郗王府罪責的嫌疑。皇上不發落的話,等同于縱容暗衛罪過,從重發落的話,宮裏便會失去目前的平寧。
“趙家的意思是,懇請皇後娘娘規勸攝政王,讓他以大局為重,盡早釋放賀家衆人。若是攝政王一意孤行,那麽,趙家到時候就只能空有一顆效忠皇上的心,卻無能為力。
“侯爺說,說到底,有些事情是不能追究的,也沒必要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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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還說,皇上與皇後娘娘若是允準,來日進宮給皇後娘娘請安。”
“本宮知道了。”許持盈話鋒一轉,說起蕭寶明那檔子事,“前兩日,馮嬷嬷進宮來就胡說八道,害得長公主也被牽連,到底是誰的意思?”
這忽然間的發問,讓趙夫人一怔,随後慌忙行禮,“皇後娘娘恕罪。那件事,是下人不成體統,臣妾也不知因何而起。”
許持盈一笑,“本宮思來想去,都覺得那件事不符合長公主歷年來的做派。只是随口一問。不管是誰的意思,都是好事——本宮正愁沒個殺雞儆猴的由頭,就出了那件事。”
趙夫人唯唯諾諾,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得了,你說的,本宮都記下了。”許持盈端了茶。
趙夫人告退,離開宮廷的時候,想到了許持盈末了的話,不由苦笑。
那件事,是趙習凜安排的。蕭寶明事先毫不知情,問明原委後着實氣得不輕,回府到今日,都不準夫君回房。至于兒子為何有此舉,趙夫人猜不出原因,也問不出。
許持盈啜了一口茶,看向翟洪文:“方才趙夫人所說一切,你可聽清楚、記下了?”
翟洪文上前稱是。
“那好。攝政王下衙之後,你把聽到的一切,照實講給他聽。”
翟洪文雖然面上現出疑慮、擔憂 ,還是即刻稱是。他是想,自己一個宮人,聽了趙夫人一席話,都覺得事情關乎重大,那麽,皇後就應該親自規勸攝政王。
許持盈不難猜出他在想什麽,只是一笑。
郗骁那個人,哪裏是誰能規勸的。再者,既然事關重大,郗骁先前便是無法确定,也已經生疑,因此才有驚人之舉。
他那樣的瘋子,只是看起來率性、不管不顧,腦子可是比誰都清醒。
許持盈喚甘藍:“喚人去請暗衛指揮佥事來一趟。”
甘藍笑盈盈稱是。
·
蕭仲麟出事的那座山,沈令言一直覺得跟他說起的時候很麻煩,一早建議他給賜個名字。
蕭仲麟略一思忖,提筆唰唰寫下兩個字:無名。
沈令言初時心生笑意,随後就覺得別出心裁,也很不錯。
此刻時近正午,她站在無名山上的涼亭之中,倚着圓柱,仰望着天上的流雲出神。
沈輕揚拎着食盒上山來,把食盒放在亭中圓幾上,打開來,先取出一碗藥,喚沈令言:“姐,該服藥了。”
沈令言收回視線,無奈地一笑,轉到圓幾前落座,接過藥碗,一口一口慢慢地喝。
沈輕揚取出四菜一湯,擺好,坐到一旁,彎唇微笑,“別人都怕看你黑臉,不敢來給你送藥。這不是挺乖的嗎?”說着取出一個油紙包,“獎勵你幾顆糖。”
“把我當小孩兒了?”沈令言忍不住笑了。
沈輕揚笑嘻嘻的,“誰叫你沒個姐姐的樣子?喝個藥而已,鬧得幾個孩子心驚膽戰的。”
“那幾日是肝火旺盛了些,這不是改了麽?”沈令言晃了晃藥碗,把餘下的湯藥一口氣喝完。
沈輕揚遞給她一杯水,等她喝完,又将一顆糖送到她唇邊,“快,嘗嘗,很甜的。”
沈令言就着她的手,把糖含入口中,片刻後,笑得微眯了明眸,“的确很甜。”
“等會兒我們一起吃飯。”沈輕揚抱怨道,“說起來,你這幾日的确是孩子脾氣,不是懶得服藥,就是不正經用飯。得虧皇後娘娘給我們撐腰,不然真是管不了你了。”
沈令言輕笑出聲,“鬼丫頭,你是專程過來數落我的吧?”
沈輕揚看着她絕美的笑靥,則有片刻出神。她到師父身邊的時候,比沈令言晚了幾個月,也小了兩歲多。從小到現在,都是沈令言照顧着提攜着她,她也是把對方當做親姐姐,不記得自己的姓氏了,便随了姐姐的姓氏。
令言姐笑起來的樣子,是極美的,只是,這幾年特別吝啬笑容。
沈令言拍拍輕揚的額頭,和聲交代:“今日去面聖的時候,我跟皇上說了,日後有些事情,由你去禦書房禀明。”
“嗯?”沈輕揚意外,随即眉心一蹙,“這樣說來……攝政王不肯放賀家的人?”
“嗯。”他已下了狠心,連蕭寶明的安危都能豁出去,她已無能為力。
“那麽,姐……”沈輕揚擔憂地凝視着沈令言。
“沒事,放心。”沈令言道,“不管鬧到怎樣的地步,都不會危及到你和姐妹們。放心,我早有準備。”
沈輕揚的心卻懸了起來,“我擔心的就是你。”
“我是個罪人。”沈令言渾不在意地笑了笑,“不管落到怎樣的下場,都是罪有應得。”
就跟他一樣。
“總會有解決的法子。”沈輕揚緊緊抓住沈令言的衣袖,“你把一切都告訴他,和他一起商量,會有解決的法子。再說了,還有皇後娘娘、平陽郡主……”
沈令言笑容溫柔似春水,“哪是那麽簡單的事。兒女情長,不過一個引子罷了。”
沈輕揚神色堅決地搖頭,“我不信。”
沈令言笑容加深,“好吧,是原因之一。我承認,想來他也承認。”
當初嫁入賀家的時候,她真的從心裏做出了選擇,選擇背離,選擇與他恩斷義絕。
他在如今刁難賀家的時候,在昨日她抛出籌碼的時候,他也做出了最終的選擇——選擇承擔至親或親眷的罪名。過往的情意,他銘記、在意,但是不會為了那段情繼續逃避罪責。
他比誰都清楚,她知曉甚至介入那些肮髒的真相——不為此,她不會用蕭寶明的安危要挾他。
她都那樣做了,他還是一意孤行。
他要的,是殊途同歸。若不能相伴于花前月下,那就一起步入地獄。
很好。
真的不怪他。反倒更以他為榮。
只是郗骁,我已準備太久,能保全姐妹,你呢?你要怎麽做?
沈令言斂起思緒,握了握沈輕揚的手,“往後好生當差,讓皇上看到、相信,你比我更出色更有忠心。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帶着姐妹們好生過活,這是師父的遺願,要争氣。任何事,都不關你們的事。”
沈輕揚極不情願地點了點頭。随後,她雙肘撐着圓幾,雙手托着面頰,繼而蒙住臉。過了一會兒,雙肩微微顫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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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梁攸禀明蕭仲麟:“皇上出意外當日,行跡可疑之人已經查到,共有三個,其中兩個為寧王府的侍衛,一個是自幼服侍長公主的宮女——這宮女白日進宮,何時離去卻無定論。”
蕭仲麟沉吟片刻,“不過一兩日光景,你查案的速度已非突飛猛進可言,為何?”
梁攸有點兒心虛,到底還是據實道:“先前臣對此事不曾着力,指揮佥事林墨卻一直在暗中留心查證。就在下午,把他查到的種種可疑之處送到臣手中,臣與他合力核實,便不難得出這結果。”
蕭仲麟微笑。他最欣賞梁攸的,就是這份坦誠。“眼下三名疑犯抓獲沒有?”
“禀皇上,已經抓獲。”去定北侯趙府抓人的時候,生出了一些波折,但那是應當應分的,沒必要跟皇帝提及。
“那就好,盡快審訊,朕要盡早獲知真相。”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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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道一側,郗骁聽翟洪文說完上午聽聞到的一切,沉默了一陣子。
翟洪文細細的打量着他,卻是察覺不出一絲神色的變化。
郗骁終究是擡眼望了望夕陽,笑意柔和地對翟洪文道:“能否煩請你幫本王給沈大人遞個話?”
翟洪文忙躬身道:“王爺只管吩咐。”
郗骁和聲道:“賀家的人擔心賀知非,今日就撐不住了,急着要見我,告知所知的一些陳年舊事。告訴沈大人,我在宮門外等她,一起去聽聽賀家人的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