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單更)
035
禦書房中, 只有卓永服侍在龍書案一側。
蕭仲麟見到郗骁, 開門見山:“賀家一事,朕所做的安排, 聽說了吧?”
郗骁道:“臣已聽說。”
“平白浪費大理寺、五城兵馬司、錦衣衛的人力, ”蕭仲麟凝望着郗骁, “作案之人, 該給朕一個交代。”
郗骁不動聲色, “的确是。”
蕭仲麟語氣淡淡的, “那麽, 該給朕怎樣的交代?”
郗骁聞言微笑,“皇上想要作案之人給怎樣的交代?”
蕭仲麟也笑了,“其一,告訴朕因何而起;其二, 平白浪費的時間、人力, 你得給朕找補回來。”
幹脆利落地把話挑明了, 還是和顏悅色、平心靜氣的。關乎自己的事情方面,小皇帝這是第一次讓他覺得意外, 并且刮目相看。郗骁唇畔笑意更濃, “皇上命暗衛、錦衣衛詳查之事, 若皇上允準,臣定當全力幫襯,半月內給皇上一個交代。”
“這些不夠。”蕭仲麟換了個更為放松的坐姿,“朕要知曉原由。”
賀家父子兩代皆是朝廷命官,一夜之間全部不知所蹤, 最終若沒有一個站得住腳的原因,會讓官員人人自危,會對攝政王心生怨怼,更會認定皇帝只是個擺設。
關系重大。
郗骁或許比他更清楚其中輕重。
郗骁略一思忖,和聲道:“皇上,賀家一案與宮中徹查之事,或許就是同一件事。”
蕭仲麟卻笑微微地道:“如果是同一件事,那攝政王該做的是明哲保身,而非卷入其中。”
Advertisement
“臣是襄陽王之後,郗王府是太後母族。”郗骁見蕭仲麟言辭直率,便也直言不諱,“臣從沒有明哲保身的餘地。”
卓永聽君臣兩個說到這兒,心裏已經有數:皇帝遇刺一事,兩個人其實都已确定誰是元兇,眼下只是在等待答案由暗衛、錦衣衛證實。
随後,他又不免為郗骁心酸:出身的确給了他與生俱來的榮華,而到如今,那出身成了他的原罪。只要親眷的罪行得到證實,他就要被牽連。
“這些朕明白。”蕭仲麟無動于衷,“但有句話叫做事在人為。朕眼中的攝政王,不該做出眼前這件事。”
郗骁笑了,“臣在皇上眼中,該怎樣?”
蕭仲麟十指交握,眸色深沉地打量郗骁良久。
是持盈的功勞,還是丞相的功勞?——郗骁在思忖着。這完全靜默的時間之內,小皇帝居然氣勢十足,讓他生出些許壓力。這在以前,是不曾有過的。
心念一轉,便覺是在情理之中,以前就想到過的,皇帝已經從小奶貓變成了狼崽子。
蕭仲麟緩聲道:“沙場、官場、情場、權勢之巅、枭雄陌路,都可以是你的歸處。你不該這般沖動率性,可你做了這樣的事。那就要與朕說說,你這是在為哪一條歸路鋪墊。”略停一停,又亮出底牌,“不給也無妨,朕用得上的侍衛、衙門,即刻去查攝政王府。”
話不多,卻點出了很多不得已之處——君臣兩個的。
末尾的話,則是點出了蕭仲麟已經給出的縱容和可能會給的鉗制,要郗骁做個選擇。
郗骁斂目斟酌片刻,道:“賀家一案,關乎兵部及郗王府幾個陳年舊案,臣懷疑賀家知情卻瞞而不報。”
陳年舊案,蕭仲麟品着這個字眼。郗骁針對的是已故的襄陽王,還是太後、趙鶴等人?
“可追溯到幾年前?”蕭仲麟發問。
郗骁道:“起碼要追溯到五六年前。”
蕭仲麟沉默下去,過了好一陣子才道:“可否掌握好分寸?”
“臣可以。”
“給個期限。”
“一個月。”
“……”蕭仲麟搖頭,“不行。”一個月不知親人下落,任誰都會瘋掉。
“二十五天。”
蕭仲麟氣笑了,“半個月,不準讨價還價。到時若是你抓錯、冤枉了人——”
“臣會認罪伏法,聽憑賀家處置。”郗骁是最有自知之明的人,“對皇上,臣先斬後奏,亦是一樁罪,唯請皇上暫且記下,來日一并清算。”
清算?誰知道你抽瘋抽成怎樣的局面?若是災難性質的……你跟我恐怕說了都不算。蕭仲麟腹诽着,将這話題略過,又抛出一個條件:“這件事,你要時不時給百官一個适度的交代。如何做,你該有數。”
“臣遵旨。”
蕭仲麟站起身來,“随朕去趟慈寧宮,給太後請個安,別的話路上說。”
郗骁稱是。
君臣兩個權當偷閑,慢悠悠走去慈寧宮。
路上,郗骁問蕭仲麟:“皇上說起臣的歸處,情場是其中之一,當真這樣想?”
蕭仲麟就笑了,“你潔身自好、數年孑然一身的名聲在外,不是情場中人,還能是風流場裏的不成?”
郗骁也笑了,頓一頓,道:“臣有點兒私事,需得沈指揮使幫襯一把,皇上能否開恩,允許臣時不時喚沈指揮使到府中?此外,賀家一案的進展,臣會每日告知沈指揮使,由她轉告皇上。”
蕭仲麟思忖片刻,颔首道:“準了。”
有些話,不曾明說,但已挑明。
·
蕭仲麟與郗骁同時來到慈寧宮,多少讓太後有些意外。
今日賀家一案傳得沸沸揚揚,她與旁人一樣,一聽就知道是郗骁做的好事,氣得不輕之餘,就希望蕭仲麟能争口氣,給郗骁施壓。
誰承想,君臣兩個結伴溜達過來給她請安了。
她哪一個都不想見,也照心意做了,命玉竹把兩個人攔在寝殿外,說省得過了病氣給他們。
兩個人不以為意,敷衍地詢問幾句太後的病情,又相形溜溜達達、有說有笑地回了乾清宮。
氣得太後。
·
午間,蕭仲麟如約回到坤寧宮用膳。
席間按照他吩咐過的,有一碗紅棗羹,是給許持盈準備的。
許持盈一口一口享用的時候,神色透着點兒不高興。她喜歡吃甜脆的桃子、酸甜的葡萄,夏日也喜歡喝冰涼的甜羹,獨獨對飯桌上味甜的菜肴羹湯毫無興趣。
蕭仲麟看着她,心裏直樂。她這口味,跟不少男子一樣。不高興就不高興吧,對身體有好處的事兒,不能由着她的性子。
用過午膳,蕭仲麟轉到東暖閣,歪在床上,拍拍身側。
許持盈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問道:“要睡一會兒?”
“不乏。”他握着她的手,“倒是你,也沒午睡的習慣?”
“嗯。”許持盈笑着點頭,“偶爾覺着乏了,就喝幾口茶提神。一向如此。”
蕭仲麟坐起來,把她擁到懷裏,“晚間我真不能回來?”
“是啊。”她小聲回答,“昨晚不是才跟你說了大半晌?你要是回來,太監就會磨煩你的。”
“那行,這幾日我就在乾清宮獨守空床。”他側頭摩挲着她的面頰,“晚間你讓影衛上心些。”
“嗯,我會的。”許持盈猶豫片刻,雙臂慢吞吞地環住他的腰身。很輕很輕的動作,怕他察覺似的。
蕭仲麟親了親她的臉,把下巴安置在她肩頭,聞着她好聞的清淺香氣。
她由着他,過了一會兒,把面頰埋在他肩頭,雙臂慢慢地收緊一些。又過了一會兒,下巴輕輕地蹭了蹭他的肩,給自己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蕭仲麟輕撫着她的背,唇角緩緩上揚。
不想說話。
不需言語。
只想享受這一刻的靜好。
·
傍晚,下起了雨。
郗骁撐着傘往宮外走的路上,看到了走在前面的沈令言。她沒打傘。
他快走一段,到了她身側,“稍後去我府裏一趟。”
“是。”沈令言一改近期的态度,“本就要去。”
郗骁把傘遞給她,“拿着。”
“不用。”
“拿着。”郗骁不耐煩地道,“我府裏不伺候形容狼狽的人。”
“……”沈令言接過。
“聽月樓等你。”郗骁甩下她,漸行漸遠。
聽月樓。沈令言撐着傘,在原地站了一陣子。
雨線越來越密集,雨點打在傘上的速度越來越快,天地間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視線,險些看不清前路。
·
酉時,沈令言走進攝政王府。
姚烈引着她穿廊過院,行至聽月樓下。
姚烈在門廊下止步,接過她手裏的傘,指一指裏面,躬身相請:“王爺在二樓。”
沈令言颔首,進門前蹭了蹭靴子底上的水漬,走進廳堂,上到樓梯。
一步一步,她越來越覺得吃力。
這府邸,她來過。
這小樓,她也來過。
終于,她走到二樓,走進書房。
郗骁坐在長窗前的醉翁椅上,望着外面凄迷的雨景。
他身形随着醉翁椅悠然晃動。
醉翁椅随着晃動,發出輕輕地聲響。
沈令言站在房間正中,輕咳一聲,“王爺。”
“你說,今日這場雨,何時能停?”他溫聲問她。
“……不知道。”
“何時雨停,你何時走。”郗骁站起身來,走向她,“好麽?”
沈令言喉間狠狠一哽,別轉臉,不看他。
“你還記得。”郗骁擡起手來,想幫她拂去腮邊一縷落下來的發絲,手指卻在中途蜷縮一下。終究收回去。
是,她記得。
上一次來聽月樓見他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雨天。她趕着去辦差,他則哄着她多逗留一陣。方才那兩句,便是在那情形下說的。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距今幾年了?
不記得了。
不能記得。
作者有話要說: 郗骁:聽說今天的小劇場難産了?
令言:讓你抽瘋抽得蠢作者沒詞兒了吧?
郗骁:明明是心疼我心疼得沒詞兒了。
令言:……要不說是蠢作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