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單更)
032 殺雞儆猴
卓永想想也是,便只是陪着笑。
蕭仲麟鋪開紙張, 沉思良久, 飽蘸了墨, 迅速寫就四道密旨。
等待墨跡幹透間隙,又取出四個信封,寫上收信人。
末了, 蕭仲麟只留下卓永,把四封信交給他, “派人把這幾封信送出去。”
卓永只是略一沉吟,便正色道:“奴才遵旨, 一定掩人耳目。”他這半生都在宮裏度過,又早就熬出了頭,要說宮裏宮外沒有堪用的人手, 說出去誰會信?
蕭仲麟輕輕籲出一口氣,唇角上揚。
卓永小心翼翼地把信收入袖中, 道:“今日奴才晚間不當值, 回宮外的宅子。”到時才好妥善安排。
蕭仲麟會意, 颔首, 站起身來, “走,陪朕去活動活動筋骨。”
“啊?”卓永驚訝得張大了嘴。
蕭仲麟輕笑出聲,大步流星往外走去,“啊什麽,快走, 去建福宮。”
卓永哭笑不得地追上去。怎麽也沒想到,皇上痊愈之後急着做的事情,是活動筋骨。
建福宮花園辟出了一個練功場,蕭仲麟常年在此地習武。
此刻,日頭西斜,五彩霞光溫柔地籠罩着練功場上的綠茵。
蕭仲麟已換了直身箭袖錦袍,攜帶着弓箭,騎着汗血寶馬逐雲,在場中由慢跑至馳騁。
卓永與一幹太監、侍衛遠遠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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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雲還是小馬駒的時候,就被送進宮中,一點點長成了駿美、威風的高頭大馬。
原主與逐雲的感情很好,初見時一眼相中,而後有了再好的也不肯換,把逐雲當個夥伴,甚至是朋友。
這一點,蕭仲麟以前偶爾想起,會挂念逐雲——這一點,他與原主的心緒完全相同。先前沒辦法來看望,今日總算如願。
漂亮的逐雲由人牽到他面前的時候,很親昵的伸頭蹭了蹭他的手臂。
該剎那,蕭仲麟有點兒為原主心酸。
逐雲撒着歡兒地跑了約莫一刻鐘,在主人示意下,放緩速度,跑到場中停下來,之後紋絲不動。
蕭仲麟從箭壺中取出一支箭,彎弓,搭箭,瞄準靶心。
箭離弦的時候,他很心虛。擔心身體、記憶與自己的心魂完全失去默契。
前世騎過馬,有一段癡迷射擊,射箭可是從沒有過的經歷。他閉了閉眼,睜開之際,便聽到了太監、侍衛們的喝彩聲。
蕭仲麟仔細一看,箭釘在了靶心往下的位置。這還是靜止不動,要是騎馬時射出,不知會落到何處。
他不由撇一撇嘴——這也叫好?喝倒彩呢吧?
卓永跑到他跟前,笑道:“皇上許久沒碰過弓箭,臂力也需要一段時日才能恢複如常,切勿心急啊皇上。”
還挺會給他找臺階。蕭仲麟笑了,“算你說的有道理。難得來一趟,就多消磨一陣。”
卓永連聲稱是,笑着退回原位。
·
慈寧宮。
靜嫔來給太後和蕭寶明請安,卻聽說母女兩個在說體己話,便對傳話的玉竹道:“本宮明日再來。”
玉竹笑道:“娘娘放心,太後娘娘一直誇您有孝心,方才說慈寧宮花園裏的花開得正好,讓您若是無事就去賞看一番。您是愛花之人,太後娘娘記着呢。”
靜嫔不由綻放出喜悅的笑容,“承蒙太後娘娘恩典。”随後辭了玉竹,去往慈寧宮花園,賞花期間,遇見了随蕭寶明進宮的馮嬷嬷。
靜嫔是左佥都禦史之女,其父與定北侯交情甚篤,随着蕭寶明與趙習凜成婚,兩家相互走動時,靜嫔與馮嬷嬷時常碰面。而在進宮之前,蕭寶明更是将馮嬷嬷借給靜嫔做教習嬷嬷。
此刻兩人碰面,自是很親近的樣子。
馮嬷嬷道:“奴婢是來給長公主采摘些鮮花回去,長公主素來不喜香料。”
“本宮恰好無事,能給嬷嬷幫把手。”靜嫔吩咐随行的宮女采摘香花,自己則攜了馮嬷嬷的手,“好些日子沒見了,也想跟你說說話。”
馮嬷嬷點頭,“可不就是麽。奴婢随着長公主出外訪友,日子着實不短了。娘娘在宮裏一切可好?”
說起這個,靜嫔不由嘆氣,“怎麽能好?”她停下腳步,四下打量,又側耳聆聽,确定附近無人,這才低聲道,“嬷嬷就算是剛進宮來,也該看出、聽說了不少是非。眼下皇上、皇後的情形,瞧着已是盡釋前嫌,遲早修得琴瑟和鳴。至于旁人……皇上不要說沒個正眼,連見都沒見過。”
“話也不能這麽說。”馮嬷嬷勸慰道,“別人瞧見的,不見得能當真。有些亂七八糟的閑話,皇上心裏真能釋懷?奴婢可是不信。”
靜嫔有些沮喪,“那位跟攝政王的事情,皇上自己都确信無疑,到這上下還不是忽略不計了?”
“近處的人,怕是捕風捉影。”馮嬷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四下看了看,語聲壓得低低的,“遠處的人,才是無可辯駁。娘娘就瞧着吧,有些話就快傳到宮裏了。到時候,倒要看看那位如何收場。”
“怎麽說?”靜嫔訝然地睜大了眼睛。
馮嬷嬷諷刺地笑了笑,“裴将軍為意中人遠走天涯、投身沙場,娘娘以為他的意中人是誰?”
裴将軍,指的是裴顯铮,郗骁格外賞識、一力提攜的少年将軍,如今遠在北地鎮守邊關。
“不是說他們只是遠親麽?裴将軍進京時本是想要考取功名,投靠的是丞相府,後來攝政王知曉他身懷絕技,便帶他到了軍中。照嬷嬷這樣說來,同在一屋檐下的日子,也是不幹不淨?”說着說着,便已是認定的态度。
馮嬷嬷篤定地點了點頭,“裴将軍今年也得二十來歲了吧?不管是在京城還是地方上,為他撮合親事的不知道有多少,可他始終不娶。想想這做派,與攝政王有何差別?再想想,裴将軍又識得幾個女子?”
“唉……”靜嫔苦笑着搖頭,“要不說人各有命呢,人家四處留情,還是穩坐寶座,別人清清白白,卻要被她踩在腳下。”
馮嬷嬷附和道:“說的就是呢。”
“既然她私德這般不堪,倒是不妨讓本宮的父親出手。”靜嫔眼珠一轉,“她敢做,別人就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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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持盈坐在窗前,手裏的針線靈巧迅速地在明黃衣料上穿梭。
她在給蕭仲麟做寝衣,擇吉日裁剪、縫合都容易,耗時間的是在衣擺上繡上雲龍。
骨子裏,她是不懂得撒嬌、讨好的人,對成親後的光景的想象是,夫君曉事自己就相夫教子,夫君混帳自己就針鋒相對。
如今春和景明,時日靜好,全無設想過千遍的腥風血雨,都是蕭仲麟帶來的。
便因此,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翟洪文走進門來,見皇後神色柔和,唇角噙着若有似無的笑,便知心緒愉悅。不忍破壞皇後的好心情,還是要破壞,“皇後娘娘,慈寧宮裏有人散播閑話,是關于您的。”
“哦?”許持盈不慌不忙地應聲,“說了什麽?”
翟洪文将語聲壓到最低,只彼此可聞:“說閑話的是建寧長公主身邊的馮嬷嬷。靜嫔去給太後娘娘、長公主請安的時候,馮嬷嬷與她說起了随長公主在外時聽到的閑話,……”把經過娓娓道來。
許持盈把手裏的活計放到一旁,托了托腮,問:“你如何知情的?”
“影衛已經知情,方才過來人了。”翟洪文如實道:“再有,不瞞皇後娘娘,近來奴才在慈寧宮收買了幾個眼線。方才二等宮女紫鵑趕來報信,紫鵑與文鴛姑姑是同鄉,沒道理騙奴才。”
“難怪。”許持盈笑了,随後有些沮喪,“總是想先下手為強,卻總是別人找上門來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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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妃齊聚在坤寧宮正殿,面面相觑:皇後在這個時候召集她們,史無前例。
蕭寶明與靜嫔從慈寧宮而來,到的較晚。
等了些時候,許持盈緩步而入,燕居冠上珠光寶氣,明黃闊袖大衫後擺曳地,容顏美輪美奂,眼中卻有肅殺之氣。
殿中瞬時鴉雀無聲。
許持盈落座之後,嫔妃齊齊行禮問安。
“平身。坐。”許持盈直言道,“請各位前來,是因本宮要當衆處理一樁事。”微微一頓,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住靜嫔。
靜嫔被她那鋒利的視線看得心裏發毛,遲疑着站起身來。
許持盈道:“把馮嬷嬷帶進來。”
靜嫔不自主地吞咽一下,與她和馮嬷嬷有關的事情,還能是什麽?但是,皇後不該不顧及她的家世,更不該在大庭廣衆之下處理這種事。
蕭寶明秀麗的雙眉微不可見地揚了揚。她今日才帶着馮嬷嬷等幾個下人進宮,這會兒許持盈就要拿她的人開刀麽?
馮嬷嬷走進大殿,畢恭畢敬地行禮,神色之間并無驚惶之色。她是蕭寶明的奶娘,這些年宮裏宮外見過的陣仗已很多。
許持盈緩聲道:“靜嫔、馮嬷嬷,你們議論、散播過哪些關乎本宮的流言蜚語,說來聽聽。”
靜嫔反應敏捷,立時跪了下去,委屈地為自己辯解:“皇後娘娘明察,臣妾冤枉,臣妾怎麽敢私下議論您呢?”
馮嬷嬷更是矢口否認,連連磕頭,“皇後娘娘明鑒,奴婢今日才随着長公主進宮,怎敢胡言亂語?況且靜嫔娘娘是宮中的貴人,奴婢哪裏說得上話?”
“不認,好。”許持盈唇角綻出一抹冷笑,“如此,就将親耳聽到的影衛、宮女喚來與你們對質?”
兩個人一聽這話,面色明顯焦慮起來。沒想到,皇後的眼線居然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
蕭寶明站起身來,行禮道:“皇後娘娘……”
許持盈輕一拂袖,“長公主稍安勿躁。”冰冷的視線在靜嫔與馮嬷嬷臉上梭巡片刻,朱唇輕啓,“給你們機會,你們不要,也罷了。翟洪文,去。”
翟洪文應聲疾步出門,少頃,帶來一名影衛和慈寧宮的二等宮女紫鵑。
後宮的人對影衛的感覺,近似于神出鬼沒,覺得只要她們盯上的、認準的人,就沒有挖不出的秘辛。
至于紫鵑,則讓在場衆人暗暗警醒自己:日後得防着這種吃裏爬外的下人,卻又曉得,這種人說出來的話,興許比影衛更可信。
影衛與紫鵑先後講述了靜嫔、馮嬷嬷議論過的話,當然,隐去了那些難聽的話。
末了,紫鵑道:“奴婢是親耳聽到,不然的話,借奴婢多少個膽子,奴婢也編排不出這樣辱沒皇後娘娘清譽的謠言。”
“那麽,現在本宮就要問一問靜嫔了。”許持盈凝住靜嫔,“關乎本宮與攝政王的流言蜚語,聽誰說的?可有憑據?”
靜嫔強忍着沒扭頭去看淑妃、敬妃、惠妃。三妃親耳聽到的,親口說過的,但是在這樣的時刻,絕對不會承認,還會趁機踩她一腳。
許持盈逼視着靜嫔,再問:“聽誰說的?可有憑據?”
靜嫔無力地搖了搖頭。不能說三妃,還能說誰?說出誰來都是一樣,都會被她牽連。況且那件事傳揚時間太久了,一時間讓她去哪裏尋找根源?
但是,她沒有驚慌失措,篤定蕭寶明會出面幫她。
許持盈又問馮嬷嬷:“關乎本宮與裴将軍的流言蜚語,聽誰說的?可有憑據?”
馮嬷嬷語聲不高不低:“奴婢是在市井間偶爾聽到的。”
許持盈冷笑一聲,“你倒是會答對。”她緩緩站起身來,視線掃過在場嫔妃,語氣沉冷,“莫須有的閑話,本宮一直不以為意,篤定你們心如明鏡,必不會當真。直到今日,本宮才知高估了一些人。”
高高在上、睥睨衆人的儀态,明眸中閃爍着的怒意、鋒芒,讓一幹女子齊齊站起身來,大氣也不敢出。
幾息的工夫之後,她們聽到一聲脆響,俱是下意識地擡頭望去,才知是許持盈拔下了頭上一根鑲寶石玉簪,用力拍在案上。
玉簪應聲碎為兩截。
許持盈擡手将兩截簪子抛在地上,“本宮進宮之前,的确識得一些男子,但事事恪守男女大防,一向清清白白。若有一字不實,必遭天譴,當如此簪,身首異處!”
嫔妃先是一驚,繼而同時拜倒,“皇後娘娘息怒。”
“同樣的,你們呢?”許持盈緩步走下漢白玉臺階,“待字閨中時,可曾結識過異姓男子,可曾見過外男,可敢發毒誓保證不會被人捕風捉影?今日的本宮,何嘗不能是來日的你們。”
衆人有片刻的緘默,都在思索她言語的可能性,末了參差不齊地道:“皇後娘娘教誨的是。”
許持盈瞥過靜嫔、馮嬷嬷:“靜嫔杖責三十,馮嬷嬷,處死。”
“皇後娘娘!”蕭寶明語聲比平時高了一些,快步走到許持盈面前,屈膝行禮,“皇後娘娘,後宮關乎外朝,斷不可如此發落靜嫔。此外,馮嬷嬷所說是非,也該查出到底是誰造謠生事,不可武斷行事。請皇後娘娘三思!”
許持盈拂袖轉身,步上臺階,悠然落座,“本宮是後宮之主,只管後宮是非。”
蕭寶明語氣誠懇:“皇後娘娘息怒,您就算再生氣,也該為皇上分憂不是麽?若是前朝為了後宮的事生出紛擾,對您也無半分好處。”
“長公主此言差矣。”許持盈眯了眸子,凝視着蕭寶明,慢條斯理地道,“靜嫔的三十板子是因你的下人而起。馮嬷嬷是死在你手裏。本宮可不會替你擔這個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