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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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言對許持盈笑了笑。心說皇帝以前那個做派,出什麽事都不足為奇吧?
符錦繼續道:“臣妾已經在落霞庵出家, 別人不屑再計較臣妾以前的過錯, 并且不知臣妾下落。想要将臣妾滅口的, 只能是寧王、太後。這些,臣妾都明白。”
不論怎樣,都難逃一死, 再沒別的出路。
她是貪慕虛榮,甘願被寧王利用。但是, 寧王比起她,又好到哪兒了?
到了這關頭, 他該做的難道不是幫襯符家走出困境,用這樣的方式讓她始終守口如瓶?居然要将她滅口……
假如她成為刀下亡魂,寧王、太後為着心安, 一定會吩咐黨羽慫恿蕭仲麟,将符家滿門抄斬——只有那樣, 他們才會真的心安。
她的命再賤, 家族的門第再低, 性命也不該被寧王那般卑鄙的人左右。
許持盈喝了口茶, 讓自己鎮定下來, 吩咐道:“平身,從頭細說。”
符錦低聲稱是,依言起身,把過往種種娓娓道來。
·
三層漢白玉基座上的奉天殿,是皇宮中最大的宮殿, 富麗堂皇。歷朝歷代累積出的底蘊,讓其自有天家威儀。
七層臺階的座基上,是金漆木雕龍椅。龍椅後方,為七扇金漆木雕屏風;龍椅前方,分列六根瀝金粉飾金雲龍圖巨柱。
七十二根頂梁紅柱錯落有序地矗立于整座殿堂之中,香亭中的香煙溫柔地梭巡至角角落落。
此刻,蕭仲麟端坐在龍椅上,已接受過百官朝拜。
除去一些重要的、特殊的、突發的大事,皇帝每個月初一、十五禦殿視朝。今日并非視朝日,但因蕭仲麟稱病将養時日已久,痊愈後首次上朝,于他和百官都可算是一個慶典或意外,自是破例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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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層禦階之下,文武官員分立兩旁,各自按照定制行事——皇帝在奉天殿,并不處理具體的朝政,只接受升遷、外放官員的謝恩。
許昭是近期升遷的官員之一,沈慕安則是要離京外放的官員之一,二人心緒大相徑庭,卻都要按照規矩進殿叩謝皇恩。
原本,這兩個人的升遷調任,在一些人看來還有生變的機會——皇帝那個脾氣,跟人置氣或給人體面,挺多時候都是一時興起,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改了主意。
直到今日、此刻,心存疑慮的人才确定,這件事沒有再改變的餘地——在金殿上确定過的事,皇帝若要反悔,便是自打耳光惹人恥笑,沈慕安絕對沒有這個分量。
這些事情作罷,蕭仲麟轉到奉天門聽政,處理具體的軍國大事——勤政的皇帝,每日一大早都要來此處上早朝。
蕭仲麟不敢保證自己會數十年如一日拼命地兢兢業業,但是現階段很有自知之明:以現狀而言,絕對沒有懈怠的理由。
如果把丞相、攝政王、六部比做他的團隊,他根本不了解團隊中的每個成員,甚至不了解團隊在經營、策劃、發力的項目到底有哪些。
有太多功課要做,非一日、一月甚至一年可以做到胸有成竹。
而帝王不是能夠選擇的職業,他能做的,唯有盡心竭力。若是消極怠工,便是死路一條。
聽政時,蕭仲麟意識到,許之煥在前幾日給他提過醒、請他先行斟酌的朝政,正是今日六部官員急着要他決定的。
他已慎重地了解過具體情形,更虛心請教過許之煥的看法,如此,今日心中對大多數事情都已心裏有數。
期間,他偶爾會心懷感激地望向許之煥,見對方頭戴帕頭,身着圓領右衽袍,腰系青色玉帶,低眉斂目,氣定神閑。
再一個讓他注意的,自然是郗骁。郗骁頭戴九縫烏紗,每縫各綴飾五彩玉珠九顆,身着紅色朝服。除去關乎軍政的事,郗骁一概是置身事外的意态,被問及的時候,倒也會仔細斟酌,之後再說出自己的所思所想。意見都算是很忠懇。
這兩個人的态度,讓蕭仲麟放下心來,迅速投入到這份沒有退路、關乎生死的職責之中。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他腦子裏存着歷朝歷代帝王治國的優勢與劣勢、優點與缺點,今日官員上奏的又非關乎一國命脈的大事,再就是原主到底有些真才實學給他打底,便也能分辨可不可取的建議、意見,能夠及時裁決、下旨。
他是覺得沒什麽,一切都是應當應分,卻驚掉了不少官員的下巴。
在以前,這些人對蕭仲麟的印象僅限于和許之煥找茬,或是委婉地針對郗骁發難。
今日,皇帝一點兒脾氣、偏見也無。
到了這地步,那些關乎皇帝重病之後洗心革面的話,他們再也不能當做傳言,要作為事實來接受,并且審時度勢、盡快适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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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錦交代完所知事情之後,沈令言把她帶出坤寧宮,另行安置。沒多久,她折回來,面露難色地望着許持盈。
許持盈一看她這樣子,便知要告訴她的言語難以啓齒,忙連甘藍、木香都遣了出去,起身問道:“又出了什麽事情?”
沈令言苦笑,“丞相府出了一樁叫人膈應的事情。”随後,把許幼澄的醜事娓娓道來。
許持盈頗為尴尬,“也不知今日是什麽日子。”
皇帝戴了綠帽子,皇後的庶妹未嫁先孕——這要是傳出去,他們真不用見人了。
沈令言道:“倒是不需擔心,丞相已經将人送回別院,必是有了處置的法子。”
許持盈擡手撓了撓下颚,“不擔心,只是覺着太丢臉了。”
沈令言語聲轉低,帶着笑意道:“比起皇上的事情,微不足道。”
許持盈忍不住笑了,“也只好這樣苦中作樂地想。”
“別放在心裏。”沈令言行禮告退,安排人繼續審訊符錦,自己則去了禦花園。
蕭仲麟出事的那座山,在禦花園北面,與堆秀山遙遙相望,是先帝在位期間建成。這座山很高,山上涼亭建的很精致,但是不知何故,一直不曾取名。
沈令言時時來這裏轉悠,是在事發地做出的推測比較準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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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之後,蕭仲麟回到乾清宮,換了玄色常服,轉到禦書房,批閱奏事處送來的折子。要到卓永提醒他服藥、敷藥之際,才察覺時近正午。
這種忙碌的感覺,真是久違了的享受,連腿上的不适、時間的流逝都能全然忽略。
思及此,他唇角上揚成愉悅的弧度。
到用午膳的時候,他的好心情戛然而止:長案上,擺放着百十來道菜,不管哪道菜,他最多能吃三口。
單獨用膳,不比在後宮惬意,這是為着防範有人在膳食中下毒制定的不成文的規矩。不管怎樣的菜肴羹湯,只吃三兩口,便沒人能摸清他的喜好。就算哪道菜動了手腳,吃那麽少,也不至于中毒太深。
他一如既往地非常理解這種做派,也一如既往地非常郁悶。
好在今日着實忙碌半天,真有些餓了,片刻的煩躁之後,專心用膳。
而且,眼下不比以往,有盼頭了:晚間便能讓許持盈給自己做幾道可口的菜,遣了宮人大快朵頤。
到申時,蕭仲麟把六部那些不大不小但是急着要批示的折子處理完,這才得了空,回往坤寧宮。
符錦的事情,他得聽聽後續。許持盈一直沒派人傳話,想來訊問出的事情不便經宮人之口,需得當面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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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裏,許持盈站在書案後凝神作畫,沒叫人在一旁服侍。
蕭仲麟放輕腳步進門,打算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側,中途又反悔了,擔心吓到她,輕咳一聲。
許持盈聞聲一笑,放下畫筆,轉到案前行禮。
蕭仲麟擡手扶起她,笑微微地打量。
她穿着煙紫色雲肩上衫,同色織金雲龍海水紋馬面裙;頭戴嵌寶蝴蝶金簪,耳戴嵌寶花蝶耳墜;絕美的面容上有清淺笑意,昳麗的眉宇宛然如畫。
他輕輕地抱了抱她,和聲詢問:“畫什麽呢?”
“煙雨圖。”許持盈有些沮喪地回頭瞥一眼案上的畫,“靜不下心來,怎麽都畫不好。”她折騰了大半天,始終畫不好,一再重頭來過。
“那就是心裏有犯難的事?”蕭仲麟示意她在東側圓幾旁落座,“為符錦麽?”
“她是一部分原因。”許持盈待他落座之後,還是沒想好怎麽跟他說。他那風一陣雨一陣的脾氣,最近才有所好轉,萬一聽了那些事惱羞成怒……
她吸了口氣。
蕭仲麟笑着捏了捏她白皙的面頰,“照實說,別磨蹭。”
“那,你可別生氣啊。”許持盈有些擔心地看着他。
“不值當的人,我跟她生氣做什麽?”
話是說得很硬氣,聽完之後一定暴跳如雷。可她能做的終歸有限,瞞着他純屬多餘,便把所知一切按事态輕重的順序講給他聽。
蕭仲麟聆聽期間,理清楚了以前的一些懷疑和疑點:符錦是受寧王唆使,蓄意出現在原主視線之內,在那個階段,原主喜歡的女子,是符錦那樣的姿色、談吐與儀态。如果符錦不堪用,寧王會換人,繼續嘗試。
十幾歲的少年,就有了狼子野心,寧王籌謀并施行的事情龌龊、歹毒之至。
當真可怕。
符錦與寧王有染這一節,許持盈放到最後說出,語氣冷靜,言簡意赅。
蕭仲麟聽完,嘴角不受控制地一抽。雖然他沒把符錦看做屬于自己的女人,但名義上她就是。
怎麽樣的男人,都無法忍受戴綠帽子這種事。
許持盈起身給他端來一杯茶,放到他手邊,“口供在沈指揮使手裏,皇上要不要過目?”
“不看。”蕭仲麟端起茶盞,呷了一口茶,低眉斂目,沉默下去。
許持盈站在一旁,看不出他是在生氣還是在斟酌事情。
過了好一陣子,蕭仲麟才留意到她靜靜站立,不由擡頭,“站着做什麽?坐下說話。”
許持盈稱是,卻沒動,“皇上——”想問他“沒事吧”,覺得多餘,想改為“沒生氣吧”,仍是廢話——索性作罷。
蕭仲麟唇角慢慢上揚,苦澀的笑容浮現在唇畔,“讓你看笑話了。”
沒有的事,許幼澄跟符錦,算是半斤八兩。許持盈腹诽着,道:“皇上言重了。”
“是不是在等我亂發脾氣?”蕭仲麟意識到她對自己稱謂的轉變,便不難猜出她的擔心,“放心,不會。”
許持盈松了一口氣。
蕭仲麟凝視着她,欲言又止。此刻面對着她,他的位置特別尴尬:和她讨論如何處置符錦,不合适;為自己只能生一會兒氣找理由,又會讓她疑心他過于薄情。
說什麽都不妥當。
那就不說。這種情形,冷處理最合适。
蕭仲麟站起身來,“還有不少奏折,我得回禦書房。如何處置符錦,需得三思後行。你別多思多慮。”
許持盈稱是,送他到門外,望着他高瘦挺拔的身形走遠,輕輕籲出一口氣。
這樣最好。
她同情他,但真沒有寬慰他的閑情——太虛僞做作了,她辦不到。
這一晚,蕭仲麟沒回坤寧宮用膳。
獨自食不知味的用膳之後,蕭仲麟回到禦書房,吩咐卓永:“傳口谕,命陸乾把朕中毒相關證物悉數交給沈令言。”
“是。”
“把符氏帶過來,有些話,朕要親口詢問。”
卓永再度恭聲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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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在皇城落鎖之前,沈令言離開宮廷,乘馬車回府。
陸乾的車駕迎面而來。
闌珊夜色中,兩個人下車見禮。
陸乾親手把一個烏木匣交給她,“皇上口谕,命我把這些交給你。我是想着,宜早不宜晚。”
沈令言接過,“辛苦。”
“告辭。”
“嗳,”沈令言在他轉身時道,“你如今到底是哪頭的?”
陸乾緩緩轉身,凝視着夜色中清冷、美麗之至的女子,“我倒是也想問一句,如今你把我當什麽人?”
“仍是長輩。”沈令言答道。
陸乾一笑,“擡舉了。走了。”
“好。”沈令言知道,無話不談的歲月,之于如今的她和他,怕是再不能夠重溫。
倒也無關緊要。
沈令言上了馬車,凝視着手邊的烏木匣,并不急于打開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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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禦書房裏依然燈火通明。
蕭仲麟負手站在窗前,靜靜消化着這一日的得失喜怒。聽得卓永通禀,轉身望去。
不自覺的,初見的回憶在腦海浮現。
初遇時的符錦,粉色交領右衽衫,白底繡花鳥襕邊裙,整個人看起來嬌柔、素淨,加上她那含羞帶怯的神态,讓他好感頓生。
而此刻的符錦,垂着頭、慘白着一張臉,頭戴青布搭頭,身着交領寬袖道袍,與以往判若兩人。
她身形軟軟地跪了下去,“皇上……”剛一出聲,淚水便簌簌掉落。
這般柔弱的一介女子,卻是膽大包天,做的那些事簡直讓他瞠目結舌。以為可以做到平靜應對,但這個與寧王算計、茍且的人站在面前,心裏的火氣迅速從火星子變成了燎原之火。
她施加給一個男子的,是屈辱、肮髒、憎惡之感——見到她,這感觸更深,更難消受。
蕭仲麟下巴抽緊,在控制住情緒之前,只是冷冷地睨着她。
卓永站在原地,不知該走該留,期期艾艾地望向蕭仲麟。
蕭仲麟微微搖頭,示意他留下。左不過丢人現眼而已,沈令言都已知曉的事,沒道理瞞着自己的親信。
符錦自知必死無疑,這該是最後一次見到他。
為此,她抛下那些嚴苛的規矩,拭去淚水,緩緩擡眼凝望他。
燈光影裏的男子,身形高瘦挺拔,穿一襲明黃繡龍紋常服,負手而立。
他有着俊美無俦的容顏,眉眼昳麗之至。
他的笑容璀璨、純粹,笑起來的時候,眸子亮晶晶的,似有星芒閃爍。
但是,有多久了?不曾看到他的笑。
此刻,他神色冷峻,目光冷到了極點,帶來的壓迫感,幾乎讓她窒息。
就算窒息而亡,她也要多看他一刻,記住他的容顏。
她喜歡他,說出去沒人相信,卻是事實。
就因為太喜歡,才有了不顧一切、不擇手段的勇氣,才能忍受寧王長期以來對她的擺布。
如今,那份讓她寧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的喜歡,已經從閃閃發光的寶石變成了肮髒之至的穢物。
髒得要了她的命,髒得讓他引以為恥。
蕭仲麟緩緩的吸進一口氣,“你與寧王狼狽為奸,符家可有人知情?”
符錦死死地咬了咬唇,讓自己面對現實,回話道:“不知情。符家雖然有攀龍附鳳的心思,從不曾阻止——”她一時的猶豫,是因自稱而起,到底還是選擇了現在的身份,“不曾阻止貧尼進宮陪伴皇上,甚至以此為榮,但是他們真的不知道貧尼與皇上結緣,是寧王一手安排。”
“你與寧王有染,是何時開始的事?”蕭仲麟舉步經過她,到書案後落座。
好聞的龍涎香摻雜了藥草的淡淡清苦味道,這是他如今的氣息。符錦閉了閉眼,轉身面對着他回話,“是皇後娘娘關押再釋放貧尼之後、太後提攜貧尼進宮之前。”
如果他還是以前的性情、看法,如果他親自證實符錦失了清白,那麽,他會因此對誰發難?認定誰是元兇?
除了許持盈,還能有誰?
是了,他記得符錦曾當面向他告許持盈的狀,那時分明就是有意讓他追問。他當時全無興趣,沒當回事。大意了。如果早一些發現這檔子事,便不會有這麽多迂回反複。
“明知遲早東窗事發,你還敢進宮。”蕭仲麟唇角上揚成諷刺的弧度,“如此膽色,朕欽佩。”
符錦垂下頭去,無地自容。
蕭仲麟繼續道:“自然,這般的膽色,也是朕縱容所至。”
在很多人眼裏,甚至在當初的符錦看來,他給她的,已稱得上三千寵愛在一身——對第一美人那樣不屑、抵觸,對已經服侍在身邊的女子不聞不問,別人還能怎麽想?
也許在符錦看來,就算失了完璧之身,亦不至于大禍臨頭,他會讓她安度餘生,會不遺餘力地為她報複許持盈。
歸根結底,要負全責的人是他。
你不給人機會,別人怎麽能得手。
這樣切實的反省,讓他情緒歸于冷靜。
蕭仲麟身形向後,倚着座椅靠背,略顯疲憊地道:“朕對你已無話可說。你呢?”
“……”符錦從袖中取出一張紙,“貧尼寫了幾個名字,這幾個人是寧王、太後的親信、黨羽。”她對不起他,到了這時候,能做的只有這些。
卓永接過,轉呈給蕭仲麟。
“你有心了。”蕭仲麟摸了摸下巴,吩咐卓永,“請太後、皇後過來一趟。”
聽聞一切到此刻的卓永,面色青紅不定,一方面是震驚,另一方面則是憤怒,再有就是自責。這些事,他又何嘗沒有罪責?應該處處謹慎,盡早察覺出蹊跷。
可他沒有盡責。對皇帝的失望、無奈,成了他渾渾噩噩混吃等死的理由。
雖然心裏千頭萬緒,聽得吩咐,仍是反應敏捷地稱是,即刻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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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太後每晚都要輾轉反側到後半夜,睡着之後又噩夢連連。
苦不堪言。
郗骁決絕的态度和誅心的言語、沈令言的回歸又官複原職,都讓她隐隐生出預感:寧王做的那些糊塗事,遲早要浮出水面,蕭仲麟與他們母子決裂,已成定局。
不管怎樣,在她這邊,自然是求神拜佛地希望晚一些。
晚一些,她興許就能拿捏住蕭仲麟、郗骁或許持盈的軟肋,這樣,事發時能有個回旋的餘地。偏生沈令言那個冷血的丫頭把後宮築起了銅牆鐵壁,她現今難以找到機會。
卓用來傳話的時候,值夜的婉容很有些不悅,小聲嘀咕道:“皇上真是越來越不成體統,怎麽偏要大半夜時勞煩您?”
太後卻只是苦笑。在她,是懸在頭上的刀終于落了下來。
慈寧宮在後宮西側,離乾清宮較遠,坤寧宮與乾清宮則只隔着一座交泰殿,是以,許持盈自然先于太後抵達禦書房。
許持盈進門時,見蕭仲麟在翻閱卷宗,神色平寧;符錦跪在地上,是萬念俱灰的絕望神色。
她上前去行禮。
蕭仲麟指一指近前的座椅,示意她坐,又吩咐随行的木香:“喚人給皇後備茶點。”
木香稱是而去。
符錦無言地朝許持盈拜了拜。
許持盈從容落座,一言不發。
他要做什麽,她猜不出。
單獨見符錦倒是好說,在他面前看着符錦,她心裏就膈應得緊。
蕭仲麟瞥了她一眼,瞧着她冷漠的神色,就知道她又在鬧別扭了,不由得暗暗嘆氣,啼笑皆非。
如果可以,這種事他願意瞞她一生,更願意讓她逐日忽略掉符錦這個人。但她已經知情,不讓她親眼看到自己如何應對,來日興許會成為別人挑撥他們的由頭。
今夜會讓她怎樣看待他,會不會又再度疏離相待,他權衡不出。
占據着原主的身體,也得到了不少歡欣,時不時的受點兒罪也是理所應當。
她若又開始質疑、否定他,他也沒轍,再耐心尊重着哄勸着就是了,低聲下氣些也認。日子總得過下去,何況他是真的很喜歡她。
——這是他反複斟酌之後做出的決定,不認為有比這更穩妥的選擇。
等了好一陣子,太後過來了。
蕭仲麟仍是沒有起身,只對卓永道:“除了你,宮人一概遣出去。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與符氏說給太後和皇後聽。”
卓永與符錦先後稱是。
木香聽出玄機,即刻望向許持盈,見對方點頭,便放輕腳步出門。
婉容則做不到幹脆應對,太後亦是。
太後問蕭仲麟:“皇上要哀家和皇後聽的,是怎樣絕密的大事?”
蕭仲麟擡眼凝視着她,眼神如刀子似的,語氣冷飕飕的:“若是不想聽,回宮便是。”
“……”太後被噎了這一下,便知道預感成真了,當即擺手遣了婉容,腦筋則飛快地轉動起來。她得試一下,看能不能讓這件事發展到死無對證的地步。
蕭仲麟則望向卓永,“要有分寸。”
四目相對時,卓永便明白蕭仲麟指的是什麽,當即笑着躬一躬身。
許持盈則是事不關己的樣子。
卓永心裏有數,篤定蕭仲麟要讓太後知道的,只是寧王對皇權的蔑視、挑釁與算計,為此,便顯得語出驚人地道:“符氏親口向皇上承認,她已不是清白之身,與她有染的人,是寧王。”
“一派胡言!”太後當即震怒,手掌重重地拍在座椅扶手上,繼而霍然起身,手指着符錦斥責道,“賤婢!你到底是何居心?誰給你的膽子,竟敢挑撥皇室手足的情分!?”
說話間,她已快步走向符錦,手利落地拔下頭上一根嵌寶金簪。
符錦預感不妙,跪着的身形向後躲閃。
卓永則在同時疾步趕到符錦身後,“太後娘娘,不可如此。”一面說着,他一面将符錦拖向一旁,又閃身避開太後大力刺過來的金簪。
頃刻後,有茶盞碎裂在太後腳下。
太後全無防備,身形便是一僵,愣怔片刻,回過神來,才知是蕭仲麟所為。
她轉頭望過去,已是痛心疾首的樣子,“幾句挑撥是非的閑話,便讓皇上當面與哀家翻臉……”
“坐回去。”蕭仲麟目光鋒利地逼視着她,“朕只是要你聽聽原委,并沒讓你給誰定罪。”
“……”太後張口結舌。是自己心急了麽?不是,是他早有防範。
“把你手裏的簪子交給卓永保管。”蕭仲麟神色已經冷漠如霜雪,對太後用了吩咐的語氣。
太後想将符錦滅口,但她本身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這情形又沒到你死我活的危急地步,所以,他懷疑那根金簪上有文章。
卓永搶步上前,手迅速取出帕子,拿着帕子攥住金簪中部,發力搶到手裏。
反應太快了。許持盈看看卓永,再看看蕭仲麟,面露意外與欣賞之色。
太後則被主仆兩個這般敏捷又默契的反應驚得呆住。
蕭仲麟對太後笑了笑,那笑意透着點兒近乎猛獸的冷酷,“有話只管說,若是動手出了閃失,受不起的也絕不是朕。”
太後心頭升起的一股子冷意,迅速蔓延至周身。
蕭仲麟不再理會太後,對符錦道:“把你與寧王那些事情,如實禀明太後。”
此時的符錦已經氣得渾身發抖。太後方才的行徑,愈發讓她确定,是太後母子要把她滅口——推測得出的結論,再篤定,恨意也不及面對面時的情緒爆發。
她抖着聲音稱是,深深呼吸好幾次,言語才能成調,在講述期間,情緒也逐步恢複冷靜。
是,她要說,把那些事說出來,讓太後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是個什麽貨色。
喜歡,已如深海中的一粒沙,再無得到的可能;憎惡,卻可以在赴死之前宣洩,可以勉強算作給自己報了一點點的仇。
“你那個兒子,在我看來,所作所為一如蟄伏在臭水之中的毒蠍子,陰毒、下作,慣于燒殺搶掠的匪盜都不及他十中之一的恬不知恥。”符錦恨聲指控着,“他把我的心思當做我的軟肋,無所不用其極。日後我定要化為厲鬼,日日夜夜向他索命!”
太後臉色發青,身軀簌簌發抖。
“還有你。”符錦眼神怨毒地望着太後,“我離宮之前,你唆使我做了什麽,皇上和皇後娘娘心知肚明,不需贅言。但是我與寧王那些醜事,你從頭到尾就知曉。今日這樣做戲又是何苦來的?真真兒是可笑!”
太後驚詫,怒目圓睜,吃力地道:“賤婢!你,胡說!”她哪裏從頭到尾知曉了?這真的是無中生有、橫加污蔑。
符錦冷笑,“怎麽,這就惱羞成怒了?”該有的規矩,在面對着太後的此刻,都嫌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