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蒼玉靈桑
我出了寒潭,也不及收拾整頓,便直奔書庫。念靈正在那裏,見我來了,不由得驚呼一聲:“你怎麽渾身濕漉漉的?衣服也沒穿好?”
我如今衣服皺皺巴巴貼在身上,一點都不整齊,和這高貴的天宮格格不入。可我顧不上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問道:“你可知有哪本書記載了岐靈大神的事跡?”
“岐靈大神?”念靈看起來十分疑惑。
她很顯然是不知道的。
我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罷了,我自己去尋。”說罷,我便鑽進了那些成林的書架裏,仔細翻尋着。我相信,總有那麽一本書裏會提到這岐靈大神。
那時我翻看那名為《上古秘史》的畫冊時,倒是在裏面看到了岐靈之名。只是那一頁是一片空白,似乎被有心人特意消除了所有存在的痕跡。如今世人,連昙青之名都不甚了解,又何況岐靈?
“你今日怎麽突然這麽暴躁?”念靈皺着眉頭問我,“你不是去服侍上神沐浴了嗎?”
“我本性暴躁!我是紅尾伯勞,是雀中猛禽!”
我一想起方才寒潭邊的事,便有些生氣,也有些氣餒。
我在她心裏永遠比不過這岐靈大神的。岐靈是她的師父,是她逝去的舊夢,而我就在她眼前,還只是只最不起眼的紅尾伯勞。
人總是這樣,對逝去之物過分懷念,而對眼前之人視而不見。
我知道自己永遠比不上岐靈在她心中的地位了。我認輸了。
可我不想輸得稀裏糊塗,我想知道,這岐靈大神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岐靈、岐靈……
我默默念着岐靈的名字,心中忽然一動:思棋、念靈……
想着,我不禁苦笑:“原來如此啊。”
“你自言自語什麽呢?”念靈走到我身後,問我。
我正跪在地上翻看書籍,聽了這話哽咽了一下,擡眼問她:“你的名字是誰給你起的?”
“上神啊,思棋的也是上神起的,”念靈十分不解,“你怎麽問起這個了?”
我低下頭:“沒什麽。”
昙青把自己強留在七萬年前的世界,她拒絕接受任何新事物,她讓自己模樣如故、習慣如故,她把自己對師父的思念表露于貼身女官的姓名之中……她将自己從一個活潑開朗之人變成一個孤高威嚴的神,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在史冊上也難尋姓名的上古大神岐靈!
我全都明白了。我明白了昙青古怪的性子,也明白了,她究竟心屬何人。
我想着,近乎癫狂地翻着那些書頁,偌大的房間裏充斥着我翻書的嘩啦聲,格外刺耳。翻完一本書沒有找到“岐靈”二字,我便随手把書丢在一邊,又抓過另一本書開始找尋。
“你這是做什麽?”念靈急了,跟在我屁股後面收拾着。
我卻不理會她,只是發了瘋似的一本一本翻着書。念靈終于惱了,把手裏的書扔在地上,對我道:“你自己收拾吧!”說罷,擡腳便走了。
我紅着眼,丢下一本書,又翻開另一本書……如此反複不知多少次,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不知過了多少日,我不曾踏出過書庫一步,整個書庫幾乎也被我翻遍了。念靈和思棋中途想進來勸我,可我并沒有心思理會她們,她們便又掃興離去了,然後再沒來過。
甚至敖蔚也曾看不下去,過來同我道:“你把這書庫弄得這樣亂,我要打掃到什麽時候啊!”
我也沒有理會她。她見我不理她,冷哼一聲,轉頭便走了。
而昙青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
終于,我又來到了那不起眼的一角,抽出了那《上古秘史》,翻到了記載岐靈的那一頁……那一頁依舊是什麽都沒有。
我登時洩了氣,抱着那畫冊無力地坐在地上,雙目無神地目視前方。
“岐靈啊岐靈,你究竟是什麽人?”我喃喃道。
所有書裏都沒有提到岐靈,唯一提到岐靈的一本在我懷中,而有關岐靈的記載都被消除了。
這個岐靈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徹徹底底地消失了。如今,岐靈只存在于昙青的記憶裏,再無別人知曉了。
想着,我随意地翻來這《上古秘史》,不禁苦笑,用手輕輕點着這本畫冊,嘲笑它道:“只言物而不說史,你算什麽上古秘史?”
說着,我不自覺地翻到了一頁,卻愣住了:蒼玉靈桑。
“蒼玉靈桑者,天界桑木也。形如龍桑,高三百丈。食其葉,則靈力大增。岐靈大神愛之,賜名‘蒼玉’。”
我看到這記述,不禁笑了:原來她平時裏最愛栖身的蒼玉靈桑,也是岐靈所愛啊。
她的生活裏、心裏處處都是那岐靈大神的影子,似乎,已沒有我容身之地了。
我又想起了她曾好幾次對我欲言又止的情景。她說我很像一個人,再聯想一下這些事情,莫非,她是覺得我像岐靈?
哦,這便也說得通了。為何孤寂七萬年的昙青上神,會突然對我這個蠻荒小妖動了心?的确是因為我特別。但這“特別”不是我的“特別”,是岐靈的。
我越想便越失落。我曾因她喜歡我得意了許久,而我如今卻意識到,這并沒有什麽可得意的。她只是在透過我看另外一個人罷了。
她曾為我冰封四海,可以她的能力,冰封四海不過是揮揮手就能做到的小事。可她為了岐靈在七萬年中做了這許多事情,又怎是我能比得上的?
想着,我心口開始抽疼,那半衡玦灼燒的感覺讓我有些承受不住。這是第一次這麽痛,痛到我覺得心頭仿佛被火燒了一般。我眉頭緊鎖,緊緊抱着這本畫冊,捂着心口,然後便失去了知覺。
夢裏,我又來到了寒潭邊。一身青衣的昙青依舊立在潭邊。我微微一笑,走了過去,輕喚她:“青青――”
她卻看向我身後,一笑:“師父――”
我猛然驚醒,緩過神來,才發現我已經回了自己房間。
思棋在我榻前坐着昏昏欲睡,見我醒了,便清醒起來,問我:“你可感覺好些了?”
我心口還是有些隐隐作痛,我捂着心口坐了起來,道:“好些了。”
“你可吓死我們了。”思棋松了一口氣。
“我怎麽了?”我問。
她答道:“九公主進書庫灑掃,見你昏倒在地,面色蒼白。她伸手探了一下,發現你靈力全亂了,可把她吓壞了。”又問我:“你怎麽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
我低了頭道:“只是心裏有些不舒服罷了。”
我喜歡昙青,我想擁有全部的她,想擁有可以對我坦誠相待的她。可她寧願透過我看另外一個人,寧願守着另一個人的回憶過幾萬年,都不願對我吐露半點心聲……她對我仍有隔閡。
說到底,我只是十分在意我在她心中地位罷了。
可我有什麽資格奢求那麽多呢?我只是一個蠻荒小妖,而她念念不忘之人,是上古大神啊!
思棋見我心情低落,便又關切地問我:“你可還好?可是心裏不痛快嗎?是和上神鬧別扭了嗎?”
我點了點頭,忽又想起一事,便問思棋:“她可來過?”
思棋答道:“自然來過了,還待了一陣子呢。”
“她可曾說什麽?”我忙問。
“上神一向寡言少語。”她答道。
我沉默了一瞬,就要起身。思棋忙扶住我,埋怨道:“你這是要做什麽?你身子還虛着呢!”
我強擠出一個笑容,努力像平日裏一般插科打诨,道:“你放心,我如今既然體虛,那也做不了什麽壞事了。”
“你又開始胡說八道了,”思棋道,“我可不敢讓你随便出去逛,萬一一會兒你又昏了可怎麽辦?”
我撇了撇嘴,滿不在乎地笑了:“我也沒有那麽虛吧?你這樣說的,好像我是個紙人,脆弱不堪。”
“你以為你如今能比紙人強多少呢?”思棋反問了我一句。
我啞口無言,半晌才憋出了一句:“我怎麽着也得是個紙鳥吧?”
思棋這次倒沒有理會我滿嘴的胡言亂語,而是坐了下來,低聲問我:“你和上神究竟怎麽了?我看上神這幾日也是冷冰冰的,不如你在她身邊時那樣精神。”
我擡眼看向思棋,又垂了眼,嘆了口氣:“我只是忽然發現她有個念念不忘的舊情人,而我相比起來是那樣的無關緊要,有些失落罷了。”
“舊情人?”
“嗯。”
我本來想說出岐靈之名,可我轉念一想,昙青這許多年都未曾主動說出過這個名字,她或許并不想讓人知道岐靈的存在。若我說了,她知道了,只怕會怪我。
“什麽樣的舊情人?”思棋問我。
我想了想,答道:“一個,我怎麽比都比不上的舊情人。”
思棋笑了,又問我:“那這舊情人如今可在上神身邊嗎?”
“何意?”我有些不解。
思棋敲了下我腦袋,道:“你傻啊!那人不在上神身邊,而你在上神身邊!近水樓臺先得月的道理你還不懂嗎?依我說,你也別管什麽舊情不舊情的了,總之現在上神和你兩情相悅不是嗎?太在意那些有的沒的,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我聽了,想了一想,豁然開朗!于是我一把握住思棋的手,感嘆道:“思棋姐姐,我可從未想到你如此精通感情之事!”又笑問:“說,有沒有什麽可以分享的經驗呢?”
思棋笑着甩開了我的手,道:“我能有什麽經驗?”然後她從袖中掏出了十幾本書擺在我面前,遞給我看。
我随手接過一本,打開看了,登時在床上打了兩個滾,笑成一團。
那書名是《女人,你可別玩火了》。
不過我的女人不是玩火的,是玩冰的,有時候還玩冰火。
“你每日都在看些什麽?”我笑着問思棋。
思棋看起來似有萬般無奈,她撐着下巴對我道:“這天宮冷清乏味,總得給自己找點樂子吧。”
我聽了這話,不禁又低落起來。
昙青整整七萬年,沒給自己“找點樂子”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紙人,也不是紙鳥,是醋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