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鳳于飛
黑黢黢的夜,大風呼號肆虐。
楚昭端坐在書房中, 神情冷漠如屋外的寒雪。
太子府中有人傳來了口訊, 說是昭陽公主留在府上。楚昭聞言也只是扯了扯嘴角, 勾出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兄長自盡, 但是屍身久久沒有送回, 派人去領取,聽到的也是更多的推托之詞。楚昭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她的眼神閃了閃,片刻後看着那無人顧守早已經熄滅的沉香爐。
太子這是什麽意思?
燭火被門窗縫隙中鑽入的風吹成了一線, 單薄的人影投射在了門上。楚昭慢條斯理地整理着桌上的東西, 許久之後,才緩緩地說道:“出來吧。”話音才落下, 就見屋梁上一道身影飄然落下。掀開了面罩後,又是一張陌生的容顏。“晉國來的?”楚昭又問。
那人遲疑了片刻,朝着楚昭一拱手道:“請少主随我們回去!”
晉國派來的人一茬又一茬, 只是這次又會帶來什麽樣的災難呢?楚昭勾唇,嘴角掀起了一抹帶着嘲諷的笑容。她問道:“這一回是帶來了誰的兵馬?又會将我楚府陷入何等惡劣的處境中呢?”京中被抓捕的晉國人會不知道被太子的人觀察着麽?一被逼供就招了出來, 再者邊境也謠言四起, 可不是故意将他們楚家給逼入絕境?對他們晉國來說,迎回了自己的王子皇孫, 還能帶走寧國一員大将,這可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那人應道:“眼下寧國太子已經對您生疑,大公子被逼身亡,這兒已經不是适合長留之處。請少主随屬下回去。”
楚昭譏诮一笑道:“我生在寧國, 長在寧國,就算血脈中流淌着晉國皇族的血,那又如何?如果你還有命回去的話,就告訴你的主子,如果不想晉國毀在我的手中,就打消自己的念頭吧,我楚昭就算是死,也不會回到晉國去,從那将我楚家逼至絕境的人手中接過皇位。”
“這——”黑衣人面色一沉,手中長劍欲出,卻在對上楚昭那一雙冷眸的時候,動作僵住。
“離開吧。”楚昭起身,将雙手背在了身後,神情淡漠。
黑衣人自知一時半會兒拿不下楚昭,或許還會驚動寧國的人。上頭雖說不管楚家其他人的下場,但是又點名了這一位不能收到絲毫的損傷。權衡再三,黑衣人破窗而出,只留下了一陣凄冷的風夾雜着風雪,落到了楚昭的面上。
一夜未眠。
下人傳信,昭陽公主駕到,楚昭也只是喃了喃唇,最終一字未出。她如同一截枯木紮在了荒蕪的地上,無神地、充滿了倦色的眸子落在窗外一樹帶雪的紅梅上。往年的冬日,有着踏雪尋梅的興致,可是現在呢?不見風雪的雅,反而只有一股徹骨的寒意。
“你不問我與皇兄談論了什麽麽?”披着一身火紅狐裘的寧玉瑤是雪地中唯一的暖色,她提着手爐,倚靠在門邊。風雪似是被她這一具單薄的身軀給阻隔。
楚昭轉動着眼眸,低聲問道:“我大哥的屍身在哪兒?”
落入眼中的疲憊神情化作一根根直刺人心的利針,寧玉瑤心中一陣酸澀,她快步地走到了楚昭的跟前,将她冰冷的雙手放置在了自己的懷中。在她酸澀的聲音再度響起的時候,寧玉瑤才呼了一口氣道:“不見屍身,不能讓你懷有一絲美好的期盼麽?”
“我怕希望之後是再度的絕望。”楚昭輕哈了一聲,她擡眸望着寧玉瑤,眸中漸漸地積蓄了淚水。似是怕自己在寧玉瑤跟前落淚,她雙手緊攬着來人的腰,埋首在她的懷中。從眼眶中溢出來的淚漸漸濡濕了衣衫,楚昭強壓着自己的抽噎之聲,最後發現也只是徒勞。
見這人變得此番模樣,寧玉瑤心中更痛。她的手順着楚昭的背脊輕輕地撫動。“我皇兄之前應的,必然會實現。再者大哥他是那般脆弱的人麽?”寧玉瑤低語道。
許久之後,楚昭才擡起頭,抹了抹腥紅的眼,應道:“我知道了。”
寧玉瑤輕嘆了一聲,低語道:“倒是另外的事情更令我們憂愁。”
“什麽?”
“皇兄似是知道了我們之間的事情。”寧玉瑤苦笑了一陣,她原本不該将這煩心事說與楚昭聽,可是這是她們必經之路,總是要知道的,不是麽?“皇兄将我留在太子府中,時不時說起我兒時對日後如意郎君的念想,又表達了對國師的不滿……其實我現在心中亂糟糟的,楚昭啊楚昭,我們以後該怎麽辦呢?如果,如果——”寧玉瑤大嘆了一聲,卻是無論如何都說不下去了。
楚昭眸中流露出了一絲疑惑,低低地重複道:“如果?”
如果後面能夠接着什麽樣的話呢?寧玉瑤勾唇笑了笑,掩住了眸中的凄涼。她低下頭親了親楚昭的眉頭,紅唇漸漸地向下滑去,那攀在了背上的手捧上了那張脆弱憔悴的臉。一時情動,難以遏制自己的念頭。楚昭尚在呆愣,寧玉瑤已經不滿足如蜻蜓點水般的輕吻。
“昭陽,你——”
“別說話。”寧玉瑤用手指抵住了楚昭的唇,她坐在楚昭的腿上,灼熱的眼神似是這個凜冽寒冬的最後一把烈火。
簾幕漸垂,隔絕了外頭的冷寂和霜寒。屋中春意融融,而窗外亂梅飛雪,落地無聲。
楚昭醒來之時,已是午後。寧玉瑤蜷縮着身子,窩在了自己的懷中,眉梢仍舊留着幾分媚态,如一枝春梅在融融春風中綻開。手指搭在了纖細的腰身上,觸手的肌膚如同光滑的錦緞,令人愛不釋手。楚昭的眸光暗了暗,片刻後眉眼中掠過了一絲濃重的憂慮,化解了不久前還盤桓在心頭的旖旎。
“在想什麽?”寧玉瑤不知道在何時睜開了雙眸,一瞬不眨地凝視着楚昭。她勾起了垂在了肩頭的發絲,整個人懶洋洋地窩着,不想動彈。這種前所未有的體驗使得她身心舒暢,如置身于溫泉之中。
楚昭将一道嘆息藏在了心中,她低語道:“餓了麽?”
寧玉瑤輕笑,掀了掀眸子,懶洋洋地搖頭。
楚昭輕哼了一聲,抱着寧玉瑤的手又緊了緊。劇烈跳動的眼皮子似是昭示着什麽不好的事情即将發生。身如一葉輕舟,被放逐在了迷茫的霧中,尋不到一個可以安穩依靠的渡口。
扒了扒楚昭的手,寧玉瑤明知道自己即将出口的話會像一柄利刃刺向楚昭心口,可她依然沒有止住。在這等境況下的逼問,顯得她像是一個極為冷酷的人。“如果皇兄真的逼得你大哥自盡呢?你與我之間——”
楚昭心間一顫,指腹摩擦着寧玉瑤的腰腹,她的臉上已經沒有憤怒和癫狂,只剩下一片寧和。“你和我不都做出了選擇,不是麽?”在某種意義上,昭陽公主是主動而瘋狂的,而她自己何嘗不是麽?在一切都未曾理清之前,她們卻做出了這等風月事,難道這不算是內心深處給的答案麽?
寧玉瑤笑了,眸光流轉,儀态萬千。她趴在了楚昭的胸口,阖着眸子似是要重新墜入那香甜的夢境,可是半晌後,悶悶的聲音重新響了起來,她淡聲道:“你是晉國皇脈這件事情更改不了,楚家一心向着寧國,可是這一點還是易被旁人攻讦。如果我兄長容不了楚家,或者說要你在楚家和我之間做個選擇呢,你會怎麽辦?”
世人只以為她們是一對空有妻妻之名的金蘭姐妹,自然議論一陣便算了事。可要是皇室的人知曉她們之間的情事,必然會橫加阻攔。太子的那态度顯然是知曉了什麽,他能夠容下這件事情麽?想到日後可能發生的事情,楚昭苦笑了一聲道:“如果我楚家放棄一切權勢,離開京都呢?”
寧玉瑤冷靜地開口道:“你們可以離開,但是皇兄不會放我跟着你走的。他會讓你選擇楚家或者是我,當然,最後肯定是千方百計地逼迫你放棄我。你我之間的婚事作罷,到時候一定會給我挑選一個驸馬。”
一想到這種可能,楚昭便覺得咽喉似是被一雙巨手給用力攫住。她使勁地搖搖頭,應道:“不要!”
“這事情由不得你了。”寧玉瑤的語氣更顯得冷酷,她繼續道,“我大概可以猜出皇兄想要做什麽了。以你們楚家如今的境況,立在朝堂之上确實危險。到時候你只管保你楚家的人安危,至于我,我自有脫身的法子。”
“可是——”放棄楚家,楚昭做不到,但是将寧玉瑤推開,楚昭也做不到。
寧玉瑤沉靜地說道:“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因為你的選擇而傷心難過,這不意味着我放棄了你。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麽?我的未來不是靠你楚昭給的,而是我自己選擇、自己走出來的。我要你楚昭,我也不會讓整個将軍府因為我們兩人的私情陷入危境中。要不然最後,我們兩人的心中都存有愧疚,怕是沒有未來可言。”
“你要記住我今日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