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風塵誤
離開了酒樓好一段距離,楚昭才頓下步子, 轉眸看沉思的寧玉瑤, 低聲問道:“你覺得那書生說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在風月樓已經見到錢寶的嚣張跋扈貌, 六七分吧。”寧玉瑤頓了頓又繼續道, “只不過關盼兒的心思摸不清, 咱們在風月樓鬧上了那麽一場,事後也不見錢府的人出來, 可能是她在其中周旋。我相信嫁入郡守府确有其事,但是她真的貪享榮華富貴才如此麽?未必。”
“嗯。”楚昭點了點頭, 同意寧玉瑤的看法。心思一動, 但是腳步未曾移動分毫,而是眨着眼望向了寧玉瑤, 面上流露出幾分踟蹰來。
“你有什麽想法直接說吧,這幅猶猶豫豫的神情看着就來氣!”寧玉瑤剜了楚昭一眼,雖然說過去的事情已經如雲煙了, 但是留在腦海中還有部分的影像。她楚昭可不是任性妄為、肆意潇灑的主麽?怎麽現在畏畏縮縮的,自己有這般獨斷麽?
楚昭應道:“我想再去風月樓一趟, 找盼兒姑娘詢問詳情。”
寧玉瑤一颔首道:“正有此意。”酒樓裏那書生的口中說出了大部分事件, 可是他提起關盼兒的時候總有幾分鄙薄之意。
說來也是不巧,楚昭二人才到風月樓, 就聽聞關盼兒和郡守公子去游湖的消息。老鸨兒也認出了她們,恨不得自己出銀子将她們給請出去,生怕在這樓裏惹事。“如果盼兒姑娘回來了,勞您這邊到有間客棧報個信。”楚昭如此吩咐道, 老鸨為了送客,自然忙不疊地點頭說好。
寧玉瑤蹙了蹙眉:“人不在。”
“嗯。”楚昭思忖了片刻,又道,“去趙行舟的家附近問一問吧。”
如今的趙行舟是酉陽的話題人物,稍稍一打探,便知曉他的住處。酉陽城西有一條巷子名曰陋巷,狹窄的道路丢滿了廢棄的瓜果,散發着腐爛的氣息。時不時有老鼠在街道上蹿動,冷不丁冒出來的貓睜着一雙幽綠的眼,更是攝人心魂。
趙行舟的宅子在巷尾,老舊門上貼着桃木符,半開半合。楚昭敲了一會兒門,裏頭始終沒有動靜。倒是從另外一頭鑽出來一個八九歲的童子,手中拿着風車,滿臉好奇地望着楚昭她們。“趙奶奶死了,趙大哥被官差抓走了,這兒都沒有人咯。”小孩子很機靈,一下子就看出了楚昭她們的意圖。
楚昭蹲下身,笑着問道:“趙大哥?你跟他很熟嗎?”
“那是當然啦,他教我讀書識字,我——”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小童的臉上立馬流露出了一絲驚恐,他趕忙擺了擺手,連聲道,“我才不認識什麽趙大哥呢!”說着一扭頭就跑進了院子裏。半晌後,從隔壁的門中探出了一個腦袋來,他驚惶地望了楚昭她們一眼,立馬又縮了回去。
寧玉瑤眉頭一擰,不悅道:“趙行舟有這麽可怕麽?”
楚昭嘆了一口氣,悠悠道:“可怕的不是趙行舟,而是背後的人。咱們再去找別家問問吧,同一條巷子,總能知道一些事情。”只不過,這條巷子裏人聽到提起“趙行舟”的名字,就如同虎狼上門,一臉恐懼。難道有願意說起趙行舟的,也語焉不詳,搖頭大嘆。
寧玉瑤低語道:“如果當真是惡徒,趙行舟的鄰人應該會義憤填膺,而不是如此恐慌。趙行舟當真有冤情。接下來怎麽辦?等着關盼兒來客棧尋我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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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擰眉道:“方才有個老者提到,趙行舟出事後,他鄰家人也莫名其妙搬走了,說是不願意與殺母之惡徒共處一條街。”
寧玉瑤沒有想到這一層,她挑了挑眉道:“你的意思是這鄰人有古怪?”
楚昭颔首道:“是。”
寧玉瑤嘆了一口氣道:“可是這鄰人我們不知他姓甚名誰搬到何處去,該怎麽調查?”
“先記着吧。”楚昭揉了揉額頭,又道,“我想去趙老夫人的墓前瞧瞧。”
根據趙行舟的鄰人之言,趙老夫人才被毒殺,後腳便有官府的人上門,将趙行舟給帶走,說他無情殺母,罪不可赦。老夫人的屍體都是那搬走的鄰人幫忙下葬的。從老者的言談中看,老夫人與那鄰人的關系不錯,他們之間有不少的走動。
趙行舟家中貧困,自然挑不到一處風水好地。老夫人被草草葬在了城外的山崗上。只不過比之亂墳崗裏的孤魂野鬼,她也算是幸運得多。短短幾日,迎面的風吹來了秋的涼意,山上的野草枯了一半,瞧上去猶為荒涼。楚昭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一個眼熟的人,怔愣片刻後則是一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欣喜。
“她不是游湖去了麽?怎麽在意?”寧玉瑤心中有惑,湊到了楚昭的耳畔壓低了聲音道。
楚昭應道:“可能是老鸨欺騙咱們,也有可能是她找機會走出來。”
關盼兒也瞧見了冷寂的山崗上出現了兩道人影,她眉頭一蹙,下意識地想要避開,卻不料那兩人迎面而來,讓她避無可避。只能收斂起心中的情緒,冷冷淡淡地望向了楚昭二人。
“這山上埋着趙老夫人。”楚昭唇角噙着一抹淡然的笑容,見關盼兒沒有搭話的欲/望,她又道,“聽說老夫人生前最不喜趙行舟與你在一起。”
被戳中了傷心事,關盼兒的眼眶頓時便紅了,蒼白的面頰頓失血色。趙行舟落難與她脫不了幹系,這樣更讓她悲憤和凄苦。“你——”哆嗦着唇,眼淚先行流淌下來。
寧玉瑤問道:“你難道不想給趙行舟翻案麽?”
關盼兒咬着下唇不答,她心中早已經做了決定,如果以她的這條賤命能夠救回趙行舟,那便不枉他們相逢一場。
“你想要妥協?讓錢寶釋放出牢中的人?”楚昭一眼便看破她的念頭,淡聲道,“盼兒姑娘,你太天真了,你以為錢寶會真的放了趙行舟?到時候他得到了你,一聲令下将趙行舟毒殺,你能怎麽樣?暗殺錢寶替趙行舟報仇麽?這樣的行為只是白白犧牲。”
類似的勸語關盼兒已聽得不少,她猛地一擡眼,絕望道:“我又能如何?落入風塵已經是最大的不幸,可偏生老天爺要如此對待我。以我一人綿薄之力,如何對抗錢府的人?我除了自己還能奉獻出什麽?”
楚昭淡聲道:“我可以幫你。”
“哈!”關盼兒凄然一笑,顯然不信這種說辭。她問道,“條件呢?”
“不需要。”楚昭掃了關盼兒一眼,見她一臉不相信,又道,“你的姿色我瞧不上,你身上有什麽值得我企圖的麽?”
關盼兒可從來沒被人這般嫌棄過,酉陽城中誰不誇她傾國傾城之貌?怔了半晌,眸光在楚昭和寧玉瑤身上流連,兩位“公子”如明珠、如日月,風姿卓越,确實瞧她這邊陲小鎮的風塵女子不上。關盼兒平複了情緒,冷淡道:“誰知道你們會不會暗害趙公子。”
這般不知好歹,寧玉瑤心中微微有些不耐。只不過看到了關盼兒凄楚的神情又生出了一抹憐惜。她開口道:“我們是京中的來使,與其說是幫助趙行舟,不如說是來調查各地的冤案,還苦主一個公道。”說着便取出了一道令牌,展示在關盼兒眼前。
關盼兒哪裏知道這面令牌代表着什麽意思?見寧玉瑤如此,已經相信了一大半。眸中眼淚又重新蓄滿,她哽咽道:“如果二位能夠救出趙公子,小女子願意做牛做馬!”
寧玉瑤擺了擺手道:“不必。你只要說出事情的真相,給我二人提供些許線索便可。”
關盼兒輕哼了一聲,便将自己知曉的事情告知楚昭二人。她與酒樓中那書生一般,堅信趙行舟不會做出這等事情,在牢獄中也只是被屈打成招。“有些事情是錢公子酒後透露的,但是我沒有任何證據。”
“嗯。”楚昭一點頭,問道,“趙行舟有什麽朋友?”
“與他往來的人不多,常常一起到風月樓的,就是他、王念孫和鐘傑三個人。王念孫最不耐見我,而鐘傑他、他——”關盼兒話語頓住,自覺難以啓齒。
楚昭眸光一凜,追問道:“他如何?”
關盼兒道:“他看似正人君子,可是暗地中沒少動手動腳的,有一次借酒意輕薄于我,說些粗鄙的、不堪入耳的話。我見趙公子與他交情甚篤,便沒有提起這件事情,生怕破壞了他們之間的關系。”頓了頓,關盼兒又補充道,“鐘傑與趙公子乃同窗,兩人家中多有往來,可是前些日子,鐘傑搬走了,他認為趙公子有罪。”
“哦?”鐘傑就是趙行舟的鄰人,看來關盼兒知曉的事情還不少。楚昭追問道,“他如今住在何處?你可有見到他?”
“不知他的住處。”關盼兒搖了搖頭,“但是他有時候會上風月樓吃酒,我見他質疑趙公子,便極少與他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