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風塵誤
一路上寧玉瑤再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便到了客棧中, 也只是收拾完倒頭便睡了, 仿佛眼中沒有楚昭這個人的存在。吹滅了燭火, 房間中黑黢黢的, 白日的喧鬧歸于冷寂, 而沉沉的心緒也在這無邊暗夜中,毫無顧忌地漫延。
細思一路來發生的事情, 從懵懂無知到心魂悸動,楚昭已經不是那什麽事情都不曉得的木頭人了。寧玉瑤的氣性從何而來, 她難道真的不清楚麽?站在了床邊瞧着蒙在被子裏的人, 她的唇角浮現了一抹極為苦澀的笑容。
那夜的輕吻,早已經在她心間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記。
褪去了衣衫和鞋襪, 楚昭嘆了一口氣,坐到了床上。被褥底下的人占據了大半位置,她的半個身子都要被擠到了外頭去。“公——昭陽, 你往裏頭些。”
寧玉瑤哪裏能夠入眠?窸窸窣窣的響動一直盤桓在她的耳邊。聽了楚昭的這句話,心中又氣又怨又痛, 猛地一個翻身, 更是将楚昭擠得身子一晃。
楚昭低垂着眉眼看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抿着唇半晌無語。她自然不會認為這是昭陽無意識的行為。默不作聲地縮着身子往下躺, 盡量地将自己縮到了一隅之地。自以為潇灑不羁、任情肆意,可真要遇到什麽事情,卻不見任何的豁達之意,反倒是畏首畏尾的。難道心不曾動過麽?夜夢中的旖旎可不是對一個朋友該有的懷想。明明是有了一紙婚約, 可以結成“妻妻”的,比之那些禁書上的可憐人豈不是幸運了很多?
就這樣睡下了?她心中難道沒有絲毫的波動?寧玉瑤可不知道楚昭心中再想什麽,她越思考越覺得氣憤,恨不得掐着楚昭的脖子将她給搖起。事實上寧玉瑤确實是坐不住了,她一把掀開了薄被,坐起身怒瞪着楚昭,壓低了聲音問道:“你難道什麽話都不想說麽?”
楚昭心中澀然,她眨了眨眼,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我——”
“好了,我知道了。”寧玉瑤佯裝不耐地擺了擺手,一翻身背對着楚昭,将自己的面容掩藏在被中。這一問更是心如死灰,斷了所有的奢念吧。她在心中這樣對自己說道。眸中積蓄的淚水順着面頰滑落,濡濕的鬓發、打濕了枕頭。無限的委屈偏不知和別人言說。
與此同時,楚昭也在惱恨自己的嘴笨。她的手揚了起來,想要抱住寧玉瑤,可擡起來猶豫了半晌又自暴自棄地放下,握成了拳頭放在了身側。死咬着下唇,已經嘗到了那絲絲的血腥味。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濁氣,逼上了眼睛放空自己的思緒。
“你還真是混賬啊!”等待的安慰遲遲不曾出現,寧玉瑤心中更痛,一句罵語在唇邊徘徊。可是她不敢出聲,生怕一開口便暴露了自己的哭腔,将軟弱的一面展示在那無情的人眼中。就在寧玉瑤忍不住低低的嗚咽聲時,那平躺着久無動靜的人終于動了動身子。
“對不起,我——”
無用的三個字激起了別樣的情緒,寧玉瑤已經很難控制住自己。“我不想聽這樣的話!”嘶啞的嗓音帶着哭腔,她撥開了楚昭壓在了她肩上的手,竭力地裝出一副平靜的模樣,開口道,“不早了,睡吧。”
楚昭聞言心中更是難受,她抱緊了寧玉瑤,将她翻了個身。手指摩挲到了那冰涼的面龐,指尖輕輕地拭去了她眼角的淚。“我遠不如表現得坦蕩,畏首畏尾,我怕你只是一時興起,我怕不能帶給你未來。”
“呵。”寧玉瑤冷笑,她掙不開楚昭的手,只能任由她将自己圈在了懷中。面龐與楚昭的臉相貼,驀地感覺到了一絲絲的涼意與澀意。她微微一怔,伸手撫了撫楚昭的眼角,啞聲道,“你又哭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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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楚昭搖了搖頭,她也不記得自己有多長的時間沒有流過眼淚了,她幾乎察覺不到淚水淌落。暗夜中只能瞧見一個模糊的輪廓,楚昭垂着眼不再說話。
“你還有什麽不敢的?既然動了心思,那就來呀。”寧玉瑤低語道,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她的手搭在了楚昭的脖頸,一用勁便将她往自己這處拽。初及唇,嘗到的只有些許眼淚的鹹與澀。看的話本雖多,可有些書卻是寧玉瑤羞于看的,楚昭如同一個木頭人般沒有反應,而她只能夠胡亂地親一痛,等到唇上有些發疼,才低着頭縮到了楚昭的懷中,掩飾自己混亂的心情與發燙的面頰。
“本公主的未來不需要別人來給,你楚昭要思考的是未來該如何與我并肩,而不是思考自己能給我一個怎麽樣的未來!”她寧玉瑤一開始就不是依附別人生長的絲蘿。
楚昭應道:“是。”十指相扣,意味着兩顆心也交纏在了一塊。眼中的迷障和心中的迷茫退卻,再睜開眼眸的時候,面前又是一派清明。
“本公主希望你記住今夜的話。”寧玉瑤掀了掀眼皮子,壓住了翻湧的情緒。只不過發顫的音調還是暴露了些許心境。“如果哪一天,你楚昭——”楚昭伸手抵住了寧玉瑤的唇,同時也制止了她即将脫口的誓言。既然做出了決定,有些事情定然不會讓它發生。
兩人鬧騰了一夜,直到次日晌午才起身。
酒樓裏頭仍舊熱鬧,吃着酒的客人與朋友閑談,楚昭靜下心來聆聽,大多說得是一件事情。
“怎麽樣了?能救嗎?”
“不能,那書生恐怕是兇多吉少了。誰讓他得罪了郡守家的少爺呢,這尋常百姓哪裏鬥得過官啊,可憐可憐啊!”
“也別可憐了,咱們酉陽冤案還少嗎?這書生不會是頭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不過我也聽說了另外一件事情,郡守府的少爺好像要給風月樓的盼兒姑娘贖身,要将她擡進門了。”
“戲子無情,婊子無義!這話說得還真沒有錯!那呆書生因為那禍水在大牢裏待着,她倒是好了,一轉頭就當她的如夫人去了,這世道真是昏暗啊!”
“我相信趙兄是無辜的!他可是酉陽出了名的孝子!”
楚昭聽到了“趙行舟”和“關盼兒”的名字,聯系昨日的場景,心中浮現了一種猜想。她與寧玉瑤對視了一眼,從她的眸中瞧出了同樣的疑惑,便起身走向了那一直替趙行舟說話的年輕書生,問道:“聽公子說酉陽有冤案,不知發生了什麽?”
那年輕的書生頗有傾訴欲,見楚昭溫潤如玉,風度翩翩,頓時将她與一般的酒客劃開了一條線。讀書人明義,談論起事情來定然比酒客有見地!“酉陽的冤案多着呢!我們都想進京去告禦狀了!”書生滿是憤憤不平地開口道。
寧玉瑤向前一步,淡聲道:“這酉陽距離京城可有一段距離。”
“是啊!”書生冷笑道,“那些人也是仗着此處離京城甚遠才敢胡作非為的吧!”
楚昭挑了挑眉:“哦?”
書生深呼吸了一口氣,平複了情緒,才又繼續道:“我乃趙行舟之友王念孫,趙行舟即是被冤枉之人。他生性純孝,全心全意侍奉老母親,只有一件事情做的不如老夫人之意。前段時間,老夫人中毒身亡,不久後,行舟就被人誣告毒殺自己的老母親,原因是老夫人不許他與青樓女子往來,他心中生恨。”
楚昭明白書生口中的青樓女子必定是關盼兒。她佯裝什麽都不知,繼續問道:“那麽事情真相如何?”
“行舟與盼兒姑娘兩情相悅,但是郡守之子錢寶也瞧上了盼兒,一定是他想出這麽個毒計,害死老夫人,再栽贓行舟!至于關盼兒那女人,哼,行舟才陷入困頓,她轉頭就投向了別人的懷抱,我真為行舟不值!”
寧玉瑤蹙了蹙眉,問道:“你說的這一切可有證據?”
書生一怔,半晌後嘟囔道:“要什麽證據?郡守公子一直胡作非為,酉陽城中人深受其害,哪裏需要?再者行舟他行得正坐得端,我相信他不會是那種為了一個女人而毒殺自己母親的人!”
楚昭微微一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書生面色一白,眼神頓時變了。他往後退了好幾步,捋了捋袖子,冷笑道:“是啊,枉我還以為你們是好心人,可誰知道是給錢寶來當說客的。你看着酒樓中,哪一個不是為行舟可惜的?好好的一輩子就這樣被毀了!紅顏禍水,古人誠不欺我!”
一聽書生的怨言,寧玉瑤眸光一沉。趙行舟一事确實沒有證據,就算想要幫忙也無從下手。倒是這書生說話,總不離“紅顏禍水”,女人是得罪他了?總有人不反省自身,而将過失推到“女人”身上。
楚昭明白寧玉瑤的心緒,握住了她的手,低嘆一口氣道:“咱們走吧。”
書生的視線落在了她們交握的手上,頓時從鼻子底下發出了一道嗤聲,神情猶為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