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風塵誤
楚昭還未曾害怕過誰,在京中尚能橫行霸道, 更別說在這個邊陲小鎮。心中的怒火因為這惡少的莽撞更燃燒了幾分。眼見着那些個纨绔逼近, 她一起身出手毫不留情, 霎時間便打得那群惡劣少年鼻青臉腫, 一時間屋中只能夠聽到陣陣哀嚎。
錢少見自己的狐朋狗友如此面貌, 心中駭然,哪裏敢向前。腳步不停地後縮, 可嘴上始終不饒人,嚷嚷着要讓楚昭好看。楚昭眸色一冷, 唇角勾起了一抹譏诮的笑容, 只見身形一動,如一陣疾風掃過, 眨眼便到了那錢少的跟前。在衆人的驚愕中,她猛地甩了兩巴掌,在鴉雀無聲的屋中, “啪啪”兩聲猶為清脆。
那錢少是個仗勢欺人的主,在酉陽誰敢動他分毫?被楚昭打了這麽兩巴掌, 頓時眼冒金星, 捂着紅腫的面龐說了半天,也只是個“你”字。楚昭可沒心思跟他們辯, 只是冷冷一笑道:“還不趕快滾!”
“你給本公子等着!”錢少縮在了其他人的背後,生怕楚昭上前捏斷他的脖子。放了一句狠話,便落荒而逃,至于那些狐朋狗友見錢少已經走了, 也跟着倉皇離開。只剩下樓中的小厮從茫然中回過神,意識到自己胡亂地一點頭惹出什麽樣的是非來!頓時吓得兩股戰戰,面色煞白!
“這、這個,您——”
小厮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得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來,原來是樓中的老鸨在這個時候帶着病弱的關盼兒來到此處。“你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龜兒子!”老鸨一巴掌打在了小厮的頭上,又朝着他踹了一腳,示意他趕快滾,一轉頭就對楚昭她們賠笑道,“抱歉,驚擾了兩位爺,只是那錢少——”敢在酉陽動手打錢少的,那麽是無知的外地人,要麽是更有權勢之人,老鸨見了楚昭二人的着裝難以确定,一時間也不好放狠話得罪人。支支吾吾了半晌,她将身後蹙着眉的纖弱女子推了出來,谄媚笑道:“要不讓盼兒給您二位唱一曲,壓壓驚?”
楚昭不信以老鸨的眼力瞧不出她們的性別,這等時候還将關盼兒推出來,便有幾分耐人尋味。眸光定在那杏眼紅腫、面色慘白、楚楚可憐的女子身上,楚昭冷冷淡淡地一颔首道:“那就她留下!”
經過錢少那麽一鬧,寧玉瑤腦海中也清醒了幾分。乍聞楚昭之言語,她幾步走到了楚昭的身側,伸手在她腰間狠狠地掐了一把。好啊,敢情自己來這裏倒是便宜了她楚三小姐與莺莺燕燕訴衷腸。先前的氣還未消,此時又被人澆上了一桶油。寧玉瑤見楚昭的眸光一瞬不移地落在那名陌生的女子臉上,絲毫不回應她的不滿,頓時哼了一聲,一轉身就要離開廂房。楚昭眼疾手快,将寧玉瑤扯到了自己的懷中,枉顧關盼兒驚詫的視線,淡聲道:“盼兒姑娘進來吧。”
關盼兒生病并非樓中老鸨诓人的虛言,走在路上她的腳步都有些虛浮,似是下一瞬間就會暈眩過去。她的模樣生得好,颦着眉、眸中噙着眼淚如梨花帶雨,頓時使人有我見猶憐之感。
寧玉瑤拂袖冷哼一聲,甩開了楚昭的手,扶起了搖搖晃晃的關盼兒,冷淡地開口道:“盼兒姑娘既然身體抱恙,便不必為我兄弟二人彈琴了,在一旁榻上小坐,歇着吧。”
關盼兒一聽這話,神情更加凄惶,她擦了擦眸中的淚,軟聲道:“奴家不礙事。”
寧玉瑤哼了一聲,頓覺關盼兒有些故作姿态,便不再言語。
楚昭心中暗嘆了一口氣,她握住了寧玉瑤的手,撫了撫她的手背。等到察覺她的怒氣評定了幾分,才轉向關盼兒問道:“方才那位錢少是什麽人?”
關盼兒身子一顫,面上流露出幾分驚恐來。還沒有開口,眼淚便撲簌簌地下落。
寧玉瑤往她那處甩了一塊帕子,擰眉道:“有什麽事情不可說的?”
關盼兒也察覺到了寧玉瑤的敵意,捏着帕子的手一緊,哽咽道:“二位公子趁早離開酉陽吧,錢少爺你們怕是得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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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眉頭一蹙,問道:“為何?”
關盼兒應道:“錢少乃酉陽錢府君的獨子,整個酉陽哪有人敢得罪他?這位少爺嚣張跋扈,就算捅破了天也沒有人管。”旁人皆道被郡守的兒子看中了是她的福氣,只要能夠被擡入府中,日後便不愁吃穿用度,也不用在風塵中賣笑,可這一切根本就不是她所求的。
本朝雖不貶斥商人,可也不會過度吹捧。商人子弟尚不至于如此,可要是府衙中那位的公子哥兒,一切便說得過去。仗勢欺人,想來父輩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寧玉瑤蹙眉道:“錢府君難道不去管束麽?”
關盼兒聞言面帶幾分譏诮,酉陽郡守老來得子,恨不得捧在手心。但凡得罪錢寶的都沒什麽好下場,他哪裏知道什麽是對錯?“天高皇帝遠,這酉陽郡就是錢府君的一言堂。”說到此,關盼兒的面上流露出一抹憤慨了,她開口道,“或許被擡入郡守府是我如今唯一的出路。”
關盼兒的眼神中帶着三分怨毒,七分凄苦。見她捂着胸口輕喘,楚昭察覺到了幾分異樣。驀地響起了錢少爺在外頭吆喝時喊得名字,心念一動,問道:“盼兒姑娘這是何意?”
“對于風塵女子來說,能夠尋到一良人,從青樓中贖身,是再好不過的事情。錢少爺府上有錢有勢,再加上他對我的寵愛,我有何怨言呢?”關盼兒輕呵了一聲,綻出了一抹微笑。她斂住那不由自主的可憐和對命運的深恨,不願與楚昭多言。
“是麽?”楚昭挑了挑眉,又說道,“盼兒姑娘當真如此想,又何必将登門的錢少爺拒之門外?借此柔弱之态博得他的憐惜不是更好?”
關盼兒面色一白,神情中多了幾分抗拒和戒備。她眨了眨眼,再望向楚昭的時候,眸中已經一片平靜。“二位公子如果願意聽奴家一聲勸,便早日離開酉陽吧。你們對錢少爺動手的事情瞞不過,府君會要了你們的命。”
“多謝姑娘提醒,但我兄弟二人自覺一身清白,沒什麽好畏懼的。”楚昭微微一笑,她掃了關盼兒一眼,又道,“盼兒姑娘若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就來有間客棧尋我兄弟二人吧,只要報上‘姬公子’三子即可。”
“公子好意盼兒心領。”關盼兒凄苦一笑。兩個來歷不明的外地人,拿什麽與酉陽的一郡之長對抗?錢寶有意陷害,她的一輩子毀了倒也無妨,可偏偏害得另一人身陷囹圄,生死未蔔。老天爺為何如此狠心呢?
見關盼兒沒有深談的心思,楚昭二人便離開了風月樓。
夜幕降臨,唯有一彎冷月懸在樹梢。
“怎麽,還在想關盼兒?你若是這麽放心不下,便再回一趟風月樓啊!”兩人并肩行在街上,久無言語。寧玉瑤轉眸瞧楚昭那含着幾分愁緒的面龐,最先忍不住,開口譏諷道。
楚昭知她心中有氣,不同她計較。只是嘆了一口氣道:“是個可憐人。”
寧玉瑤聽了更氣,冷笑一聲道:“天下可憐人何處沒有?住在那陋巷吃着別人丢棄食物的乞丐豈不可憐?曝屍荒野無人收骨的漂泊鬼魂豈不可憐?可是你又能如何呢?”
“公主!”楚昭面上浮現了一絲不悅,加重了語氣。轉頭瞥見寧玉瑤眼眶紅了幾分,心中忽地一痛,軟下聲道,“世間可憐人确實數不盡,可是在眼前的能幫就幫,莫要再讓世間留憾了。”
寧玉瑤擡起袖子掩住了雙眸,哼聲道:“将她贖身帶回京城你就不會遺憾了。”
楚昭一怔,忽地福至心靈,明白了寧玉瑤到底在鬧什麽別扭。她停下了腳步,按住了寧玉瑤的雙肩,低語道:“昭陽,你、你不必擔心,我對他人不會起那等旖旎的心思。我只是在想錢少爺以及關盼兒的話,她似是有冤屈不得伸。見過了太多的遺憾,我不想讓別人也如此。”腦海中再次浮現自己兄長抱着王雲彤屍體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由得悲從中來。
寧玉瑤沒有察覺楚昭的情緒,甚至沒有注意到她後面的幾句話。微仰着頭與楚昭對視,希望從那一雙幽邃的眼眸中看出點滴的情意來。只是如同死水般波瀾不驚的平靜,讓人心中發冷。“那你會對誰生出旖旎心思呢?”寧玉瑤輕呵了一聲,眉眼間盡是一種得不到答案便不罷休的固執。
夜中的風總算是散了幾分炎氣,在冷冷清清的街上穿行。楚昭微抿着唇,她與寧玉瑤對視許久,最後轉眸避開了她的視線,低聲道:“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呵。”寧玉瑤輕笑一聲,面上勾起了一抹嘲弄之色。是她不該動那些心思,是她奢求太多是麽?素來坦蕩的楚三小姐會逃避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