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風塵誤
風月場所自是不乏鬧事的人,被楚昭拽住衣襟的人面色慘白, 而在他之後, 不少的小厮圍了上來, 睜着一雙怒眼瞪着楚昭。
在這等場合鬧起來面上不太好看, 楚昭的怒氣逐漸消散了, 她冷冷地哼了一聲,一把甩開龜公, 往他的懷中扔了一錠銀,沉聲道:“帶路。”原本一臉怒容的見了銀子立馬眉開眼笑, 點頭哈腰, 猶為勢利。“公子爺,您請!”見錢眼開的人哪裏會管來得到底是真公子還是假少爺。
“咱們樓裏最受歡迎的當屬盼兒莫屬, 來這裏的人大多是看着她的面子來的,就連郡守的公子都為了她神魂颠倒呢!公子,您看要不要請出盼兒姑娘作陪?”小厮一邊在前方引路, 一邊殷勤地介紹道。至于寧玉瑤去了哪間屋子,他閉口不提。
“剛才那位公子請了誰?”楚昭可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 冷冷地掃了小厮一眼, 又繼續道,“她是在下的義弟, 請帶路。”
這氣勢洶洶的模樣,不是仇人就是來捉奸的吧?小厮手心捏了一把汗,偷偷地觑了眼楚昭那不怒自威的神情,心中一顫, 苦笑一聲道:“爺,咱們樓裏也有自己的規矩,您要找人,這、這不太妥當吧?”
“不妥當?”楚昭譏诮一笑,揚了揚手中的銀票,問道,“這樣妥當麽?”
一雙賊兮兮的眼睛跟随着銀票轉動,那垂涎的模樣,似是下一刻就要流出哈喇子。小厮哈着腰,低聲道:“那您可別說是咱們樓裏的人引您過去的。”
真把人當傻子欺不成?楚昭心中暗笑,不耐道:“帶路!”木樓梯在腳底下吱呀吱呀響動,二樓的長廊一眼望不到盡頭。楚昭瞧見了幾個花枝招展的年輕姑娘推門進了一間廂房中,正打算前去一探究竟,忽地聽到了一道低語。“就是那兒!”小厮搓了搓手,弓着腰擡着頭,一雙眼睛一瞬不移地凝視着楚昭。
楚昭不耐地甩了幾枚碎銀子到他的懷中,一拂袖子,便大步地朝着那間廂房走去。琵琶絲竹與軟語調笑聲飄出了廊道,時不時夾在着情動時的叮咛和谑語。風月場中藏污納垢,在京中與那些個豪少前往的乃是頗為雅致之處,哪裏會像此地這般?昭陽公主久在深宮中,就算話本上見了這等風月事,可到底與親眼所見不同的吧?她怎麽動了念頭來此處?楚昭心中思忖着,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廂房前。手壓在了紅木門上,聽着裏頭的動靜,遲遲不曾推門入。
“你們叫什麽名字?樓裏最受歡迎的是誰?”
“莺莺、燕燕、清清、如如。”
“是盼兒姐姐,但是她今日身子不适,不見客。”
“也罷,那就你們來陪本公子盡興吧。”
……
楚昭聽了一陣,壓下去的怒意又重新浮了上來。
寧玉瑤早就瞧見了門外的身影,像是故意做給楚昭看的,學着那風流公子的模樣在衆多姑娘間周旋。心中默數着,等到數到“八”這個數時,聽見了砰地一聲響,房門被人極為粗暴無禮地撞開。寧玉瑤安坐不動,倒是倒酒的姑娘被這動靜吓了一跳,将酒水潑到了寧玉瑤的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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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倒酒的莺莺花容失色,捏着手絹就要給寧玉瑤擦拭酒漬。
“無妨。”寧玉瑤按住了莺莺的手,唇角一勾,綻出一抹如春風的淡然微笑。
楚昭眉頭緊鎖,不知道自己的氣性從何處而來。京中風流場,她時常将憐香惜玉挂在嘴上,可如今見到了楚楚可憐的弱女子,心卻如鐵石。別說可憐她們的遭遇,更是恨不得将她們給丢到外頭去。壓着太陽穴揉了揉,她放緩了音調,開口道:“你們都出去。”刻意軟化的聲音中仍舊聽出了幾分冷硬。進屋來服侍的女子瞧了眼不動聲色的寧玉瑤,又掃了眼怒氣上浮的楚昭,猶豫再三,還是福了個身,便退出了屋中。霎時間,琴聲止歇,原本充盈着幾分脂粉膩味的房間頓時被冷氣一掃而空。
幾杯烈酒下肚,面色緋紅,醉中生媚。寧玉瑤放下了酒盞,她凝視着楚昭,眼波微動,淡淡開口道:“不是讓你別跟着我麽?”
緊蹙的眉頭沒有一刻能舒展,楚昭向前走了幾步,在寧玉瑤驟然變冷的視線中止步。她佯裝沒有聽見那個問題,反而開口道:“為什麽要來這一處?”
寧玉瑤輕哼了一聲,扶着椅子站起身。腳步浮動,如同一個随意漫步的舞者。“到了你熟悉的地方,反而有所不适了?”一個踉跄,半是有意半是無意地跌倒了楚昭的懷中。借着幾分醉意,寧玉瑤壓着她的肩膀,在她耳垂邊輕吹了一口氣,笑道,“螓首杏唇,遠山眉、橫波目,和着醉意倚欄待月,乃是人間第一等風情,這句話可不是你楚大小姐說的?我還聽說,不少的青樓歌妓為你楚昭神魂颠倒,只恨你生作女兒身。而你不是笑答什麽買個船兒,載她同去麽?”
楚昭不可曾記得自己說過這番的話,怕是自己兄長的風流韻事傳到了宮中,被人幾番加工,又栽到自己的頭上來。扶着寧玉瑤到一旁的小榻坐下,楚昭正色道:“公主,京中傳聞的我可是不學無術、奇醜無比,哪有這等風流事?”
“是麽?”寧玉瑤觑着一雙醉眼,似是信了。片刻後又搖了搖頭,手指撫上了楚昭的面龐,低笑道,“這等模樣如嫫母?那其他的呢?怕是連被稱為‘人’的資格都沒有了吧?是個怪物。不知道是哪個有眼無珠的人傳出來的。”
民間的好事者一加工,自然就面目全非。她向來放誕不羁,戴着鬼臉面具出行也不是沒有。怕是有人見了那時的模樣,便以訛傳訛了吧?她不在意,甚至還自我調侃,流言便成了那等模樣。“都是故事罷了,信不得。”
“那有什麽是能信的?”寧玉瑤輕哼了一聲,拉着楚昭坐了下來,半個身子軟在了她的懷中。手貼向了心口,感受着心髒跳動的韻律,又問道,“可以信麽?”
楚昭一怔,壓住了寧玉瑤亂動的手,低問道:“什麽?”
“呵。”低垂着眉眼,這一聲輕呵不知是笑自己還是笑身側的呆子。醉意上湧,寧玉瑤掩着唇打呵欠,可是靈臺反倒是越來越清明,甚至能夠清晰聽到隔壁屋傳來的動靜。
“若是乏了,就在這裏小憩一會兒吧。”楚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撫着寧玉瑤的後背。
清醒的時候諸事皆成煩惱之源,可夢裏能夠如願麽?就算是如願了,醒來也不過是一場空歡喜而已。腦海中思緒亂如麻,寧玉瑤朝着楚昭懷中蹭了蹭,閉上了眼眸傾聽着那沉穩的心跳聲。也許回京真的是最好的選擇,至少她們名義上是一體的,楚昭之名永遠與昭陽二字相連。
相較于笙歌不斷、琴聲繞梁的鄰屋,她們這一處可謂是寧靜祥和。可偏偏有人要打破這種平和的氛圍。吵鬧聲漸漸地由遠及近,蓋過了絲竹聲,也撕裂了樓中的一片旖旎。
“盼兒呢?本少爺要見盼兒,讓她出來!”
“錢少啊,盼兒她身子不适,正在休息呢!”
“有什麽不适?要是趙行舟那小子來了,她是不是就接客了?”
“錢少啊,莺莺燕燕想您得緊呢,讓她們來服侍如何?”
片刻的寂靜後,是更加嚣狂的喊聲。“本少爺要誰還得你指點嗎?快讓關盼兒出來,告訴她,不肯出來,那姓趙的小白臉就沒命了!”
“這、這——錢少啊,不是盼兒不想見您,是她真的卧病在床。”
“滾開,滾開!”
門上人影交疊,嘈雜的聲音如同雷鳴。喧鬧推搡間,突然撞開了虛掩的房門,頓時幾張陌生的臉龐闖入了楚昭的視線中。
才有了幾分困意便被這些人給打擾了,寧玉瑤微微擡眼,惺忪的眸中浮着幾絲愠怒。
那姓錢的公子哥,朝着屋中望上了一眼,正瞧見寧玉瑤秋波一轉的朦胧媚态,視線在她昳麗的面龐上流連,一時間竟然看癡了!寧玉瑤和楚昭雖着男裝,可這公子哥卻是個男女通吃的主。他一把抓住了旁邊的小厮,啞聲問道:“那倌兒是新來的?”
小厮哪裏知道,只是被公子哥兇惡的态度吓傻了,胡亂地點頭。
錢公子直起了腰,手中扇子往前一指,頤指氣使道:“好,盼兒可以不用出來,本公子就要他了!那小白臉趕緊給本公子滾!”這錢公子身邊不少的擁趸,見他如此開口,頓時沖進了房間中,對着楚昭嚷嚷道:“聽見沒?我們公子讓你滾出去,你算個什麽東西?”
外頭喧鬧便罷了,現在是惹到了自己的頭上來?什麽東西都想太歲頭上動土?楚昭面色陰沉,攬着寧玉瑤,微抿着唇。一雙烏黑的眸子一瞬不移地望着錢公子。
錢公子被楚昭看得心頭發憷,身體不自覺地垮下去,半晌後又挺直了腰板,仗着自己的人多勢衆,大聲嚷嚷道:“還不滾?你知道本公子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