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風塵誤
“昭陽——”楚昭的神情有幾分恍惚,渾渾噩噩的腦中裝了太多的莫名情緒。她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些, 與寧玉瑤貼得更緊了。紅唇從面頰上輕輕擦過, 鼻底萦繞着淡淡的脫俗香氣, 楚昭一時間有些癡了。
“你松手!”寧玉瑤面上滾燙, 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在燃燒。她稍稍地掙紮了一陣, 奈何力道遠不如一直習武的楚昭,只能夠作罷。細如蚊蚋的聲音驚不醒那一時意亂情迷的人, 寧玉瑤只能作罷。狂跳的心漸漸地平複了下來,她安靜地依偎在楚昭的懷中, 尋找那一分平靜。
靜谧的房間中, 仿佛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清晰聽見,也不知過了多久, 楚昭總算是回過神來,她松開了寧玉瑤連退了好幾步,一臉窘迫道:“抱歉, 是我失禮了。”
人遠離,周身的熱度驟然一降, 寧玉瑤掃了楚昭一眼, 見她如此手足無措的模樣,恨得牙癢癢, 她不顧形象翻了個白眼,譏笑道:“你楚昭做出的逾矩事情還會少麽?再者你的人生中有‘禮’這個字?”在京中以放浪形骸著稱的将軍府三小姐,行事荒誕難測,總之與禮節沒有絲毫的相關。
楚昭噤聲不語, 似是個啞子。
寧玉瑤見狀,更向前走了幾步,逼近了楚昭,哼聲道:“你向來伶牙俐齒,怎麽不說話了?”
楚昭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笑容,她嘆了一口氣道:“公主,我——”
寧玉瑤眸光一冷,面色不虞:“公主?”異樣上揚的尾音昭示着她不甚愉悅的心情。楚昭明了,頓時改口道:“昭陽。”
雖達不到期許中的模樣,可總算是進步了些,至少比冷冰冰的“公主”二字耐聽。寧玉瑤拂袖哼了一聲,又狀若無意地問道:“你認識晉國的人?在京中的時候,難道與晉國北來的士子有交情?”在讓暗衛調查謝绮羅的時候,她有了意外的收獲,竟然從那信箋中看到了“姬昭”二字。楚昭自稱“姬昭”,乃是母姓如此,姬是國姓,難不成與晉國皇室有牽連?可要真是如此,父皇他們會不知情麽?還沒等楚昭回答,寧玉瑤又問:“很少聽你提及母親,夫人是晉人?”
若是旁人提到這件事情,算得上是無禮的冒犯了,可偏偏是寧玉瑤開了口,就算心中有些許的怒氣,也不忍對着那張淡然的臉發出。“不認識。”楚昭搖了搖頭,她在京中往來的都是北朝的勳貴,哪裏有幾個南人?頓了頓,她又道,“我娘親的事情我也不清楚,父親很少會提及過往。”
“嗯。”大約是多慮了,可能是謝绮羅真的看上了楚昭,想要将她帶回晉國,而不是其他的關系。寧玉瑤點了點頭,便不再繼續探究此事。
詩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然而到了八月中,烈日仍舊炎炎,烘烤着整片大地。楚昭與寧玉瑤二人一路游山玩水,樂得自在。偶爾為郡縣中的小事情所羁絆,不過也算是順利,能在幾日內解決了,不似之前的那種大麻煩。京中的來信不少,光王最初還會假意詢問一些事情,等到後來,便銷聲匿跡了,反而是從兄長的來信中,揣測光王那詭谲的心思。
“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楚昭凝眸望着才讀了東宮來信的寧玉瑤,面上流露出幾分擔憂之色來。
“遠離了京城算是明智之舉吧?”寧玉瑤勾唇自嘲一笑,“難怪外頭聞公主色變,現在想想有幾分道理。”說着,就将信箋遞到了楚昭的眼前。太子書信大多是寒暄之語,至于途中有關那些個郡守的事情,自有暗衛通報。楚昭也見過幾次太子的來信,只不過這回多了些濃重的憂思在其中。
這段時間,京中算是發生了一件大事情。大驸馬裴玄文投湖自盡,寫下絕命書控訴公主的罪狀。裴玄文怎麽說都是八姓之一的裴氏一脈,乃鎮北侯的同母弟,就算大公主想要壓下此事也不行。不過幾日,便沸沸揚揚,京中市坊誰都知道,大驸馬被公主被逼死了。傳到天子的耳中已經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天子初以為大公主只是任性妄為,這命人一去調查,竟然發現大公主府中面首無數,而那些個面首竟然也敢駁了大驸馬的面子,分不清誰才是主人。至于侵占農田、造莊園府邸、甚至是私底下賣官鬻爵之事,都不可勝計。天子大怒,下決心追殺。長公主之母淑妃蕭氏,試圖替公主求情,結果被查出此事和她和整個蕭家都有關系。最後的結果是,長公主被廢為庶人,武功伯蕭禹被削爵。
楚昭揉了揉眼睛,在心中暗嘆了一聲。天家就算給裴玄文讨回了公道,那也挽救不了什麽了,怕是一段時間內,都忘卻不了心頭的痛。蕭家被遠離,而他們與裴家交惡更是必然之事。楚昭偏着頭,不知道怎麽安慰寧玉瑤,半晌後擠出來一句:“二公主沒被調查麽?真是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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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似乎對公主很有怨言。”寧玉瑤一眯眼,眸中綻出一抹危險的光。她走向了楚昭,雙手壓在了她的肩膀上,繼續道,“我們初見時,便聽你在白玉樓裏編排本公主的不是。怎麽,成為驸馬如此不甘願麽?”
“冤枉!”楚昭露出了一張無辜臉,她聳了聳肩道,“最終逃婚的人不是我,我原本已經做好了成為‘女驸馬’的準備,就連協議都撰寫完了。”
寧玉瑤一驚,蹙眉問道:“協議,什麽協議?”之前可從沒聽楚昭提起這種事情。
楚昭應道:“就是成親後你我之間的相處模式。”
就算成親了,她楚昭也做好了随時擺脫的準備是麽?她從來沒有想過将這段關系變為真實。饒是心中早知道這事,再聽她說起協議,心中又是一痛。早該在有點端倪的時候,就掐斷那份心緒,總好過現在泥足深陷不知如何自救。寧玉瑤的神情冷了下來,她有些恨楚昭,又有些怨自己。
“你怎麽了?還在憂心京中的事情麽?”楚昭握住了寧玉瑤的手,稍稍一用勁,就将她帶入了自己的懷中。身體早已經習慣親密接觸,可是心中卻沒有深思此事,總被凡塵俗世擾亂心湖。
寧玉瑤冷哼一聲,道:“我要說是呢?你會同我回京麽?”
楚昭神情不變,已經習慣了寧玉瑤的出爾反爾與反複無常。她放緩了語氣,莞爾一笑道:“你不怕回京後立馬成親?”
“那又怎麽樣?你不是拟好了協議麽?”寧玉瑤輕呵了一聲,揪住了楚昭的衣襟。她慢慢地貼向了楚昭,可見那人仍舊睜着一雙夾雜着幾分無辜的澄澈雙眼,一肚子的氣和幽情都煙消雲散。就連上湧的旖旎心思,也像是被一桶冰水淋頭澆來,霎時間便熄滅了。咬了咬牙,暗道了一聲“可恨”,她驀然起身,開口道,“我要出去散步,你別跟過來,看見你便心中生煩!”
無辜被罵了一句的楚昭一頭霧水,可公主開口了,讓她不要跟着,總不能光明正大地在她跟前大搖大擺吧?這樣定然會催燃她的無名之火。可要真不管顧,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已近黃昏,夜幕降臨之時,危機四伏。再者不少的鋪子都關門大吉了,哪有什麽地方可閑逛?就算知曉李夢陽的人會尾随着,可讓寧玉瑤離開自己的視線,楚昭仍舊是不放心。估算着時間,公主已經出了客棧,她便從窗中躍出,不緊不慢地跟在了她的身後。
寧玉瑤說得是氣話,要是楚昭真不出來,她才是怒火中燒,不可遏制。悄悄地回頭瞥見了那人的身影,她佯裝不知。在僅剩的幾家鋪子前東瞧瞧西看看,直到人家老板不耐煩地下了逐客令,她才慢悠悠地繼續往前走。
此處是酉陽,乃與晉國的邊界之郡,兩國簽訂友好盟約後,便持續通商,這一處算得上熱鬧,然而也僅限于白日。不知道出于什麽傳說,酉陽的夜市遠不如臨近的郡縣,能在夜中開門的除了客棧酒樓,便只剩下風月場所。以寧玉瑤的公主之尊,自然沒怎麽去過那些地方,此時,瞧着背後尾随的楚昭,她忽然間心念一動,步子一拐,轉身就朝着紅燈高懸、笙歌不斷的風月所走去。門口拉客的男男女女,各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迎面便是一股子膩人的脂粉氣。寧玉瑤用袖子捂着鼻,直到瞧見楚昭漸漸逼近了,才傲然地開口道:“請你們院裏最好的姑娘來陪本公子。”
楚昭與寧玉瑤有段距離,再加上樓中傳出的靡靡之音,她沒聽清楚寧玉瑤的話。可是眼見着她快步走入了風月場所中,一張臉頓時變得鐵青。甩了甩袖子,快步走向前,伸手揪住了臉上滿含谄媚笑容的衣襟,怒聲喝道:“剛才那位公子在那間廂房?帶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