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香引
花山節至,淮安城中各條大道俨然化身為花街, 馥郁的芳香在風中飄動, 如同一壇釀了許久的老酒, 使人沉醉其中。白日裏街上已經是熙熙攘攘, 人頭攢動, 到了夜間更是燈火長明,熱鬧非凡。
“二月桃李相競, 梨花如月溶溶。四月荼蘼香動,牡丹為王。八月桂香槐花黃, 倒是這六月沒什麽名花綻放啊。”
“公子此言差矣, 先不說這花山節本就是為了芙蓉花神,六月裏桐花引鳳, 芙蓉出水,難道不是別樣的風情麽?再者淮安能人異士猶多,你瞧那兒可不是牡丹鬥豔之場?”
“奇怪奇怪, 六月裏種出了牡丹,還真是好本事啊。”
……
一路走來, 只聽見各種各樣的談話聲。楚昭牽着寧玉瑤的手, 在湧動的人潮中任意漫步,等到回神之時, 已經發現自己被擠到了牡丹花場。地面一盆盆精致小巧、修剪地十分有致的牡丹映入了眼簾中。
“還以為這等反時序之異種唯有宮裏能見,沒想到小小的淮安城到處都是。”寧玉瑤湊在了楚昭的耳畔低喃,眉眼中滿是驚異之色。
楚昭輕笑了一聲應道:“可能宮裏供奉的,不少是從這邊來的吧?”察覺了周邊的人湧動, 她将寧玉瑤攬在了懷中,手肘漸漸地收緊。
“你做什麽?”寧玉瑤輕呼了一聲,面上微紅。她偷偷地觑了周邊的人一眼,見衆人的神思都在奇異的牡丹花上,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楚昭眨了眨眼,低語道:“我怕別人撞着你。”小公主細皮嫩肉的,哪裏經得起碰觸?幾個推搡,可能身上青了一片。她将人帶出來,自然有責任将人給保護好。手指落在了纖腰上,隔着單薄的羅衣,似是能夠感受到肌膚上的任務。眼前的花色頓作一片旖旎,直到聽見了一聲輕哼,楚昭才恍然回神。
“牡丹是花中之王,而牡丹之中的王者,非姚黃莫屬。”一道清脆如銀鈴的聲音響起,群花之中不知何時多了個穿着紫衣的嬌俏女子,她正彎着腰湊在花前輕嗅,長發如瀑垂下,遮住了嬌美的面龐,在燈影下,猶有幾分朦胧的美感。
“你在看什麽?”見楚昭的目光落在了那紫衣美人的身上,寧玉瑤心中頓時浮現了一抹酸意,手肘輕輕地撞了楚昭一下,瞪大的眼中寫盡了心頭的不滿。
“那個人——”楚昭蹙了蹙眉,拉下了寧玉瑤的手,繼續道,“她是那日咱們在湖上遇到的女子,叫什麽謝——”
“謝绮羅。”寧玉瑤接過了楚昭的話,最後一個“羅”字尾音拖得老長。
經寧玉瑤一提點,楚昭才想起這個名字,恍悟般點點頭道:“是她了。”
寧玉瑤哼了一聲,佯裝漫不經心道:“是她又如何?不是又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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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詫異地瞥了寧玉瑤一眼,總算是聽出了她語氣中的幾分異樣。只是見了謝绮羅驚訝一下而已,說完那句話後這早就被她當做無聊的事情,抛到了腦後不再去管顧。“不如何呀。”楚昭眨了眨眼,露出了幾分茫然的神情,見寧玉瑤面上猶有不悅,她“唔”了一聲後,轉了個話題道,“姚黃魏紫鳳丹白,這牡丹之種類還真是繁多。”
寧玉瑤已經失了看花的興致,輕哼一聲道:“凡花而已。”
楚昭勾唇一笑,壓低聲音道:“不知公主以何為神品?”
寧玉瑤推開了楚昭的面龐,睨了她一眼,似是在詢問“你說呢”。看花看人皆已盡興,楚昭瞧出了寧玉瑤面上的幾分不耐,便從人潮之中退了出去。順着游人相反的方向信步而去,等到周邊空空落落,只剩闌珊的燈火,才發現在不知不覺中,已然到了一座月老廟前。淮安以芙蓉花神為姻緣神,月老廟便相對冷落了。庭前的一棵巨樹參天,挂着的紅木牌子在風中晃動,偶爾傳出幾道啪嗒啪嗒的輕響。
月老廟中沒什麽香火,也沒有守廟的人。踏入了殿中,只見一張供奉桌上,擺放着幾多枯萎的花以及幹癟的水果,訴說着月老廟的冷寂。楚昭的視線緩緩向右望去,最後定在了一個簽筒上。
“想求簽?”寧玉瑤輕哼了一聲,伸手拿起了簽筒輕輕一晃,不料一根竹簽從中墜出,落在地上發出了啪嗒一聲響。寧玉瑤愣了片刻,蹙着眉撿起望上一眼。簽上的墨跡已經淡了不少,依稀可以分辨出“溯洄從之,道阻且長”等字眼。寧玉瑤的面色微微一變,見楚昭已經湊了過來,頓時将竹簽扔回到了筒中。
見寧玉瑤如此行徑,楚昭更是好奇了,她問道:“怎麽?簽上說了什麽?”
寧玉瑤擡眸凝視着楚昭的眼,見她眼神清澈,如琉璃純淨無垢,心中忽地一痛。她掩飾住一抹失落和傷神,勾了勾唇笑道:“上面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楚昭晃神,心中暗嘆了一口氣,片刻後才應道:“确實。”只是不知誰是那位君子呢?誰當得那位君子呢?出門游賞的興致被月老廟的衰敗之景給沖淡了幾分,可她不想掃寧玉瑤的興,故作一片輕快歡喜的模樣,低吟道,“名花美人兩傾城。”
“巧了,沒想到這幾近荒廢的月老廟還有人。”一道聲音傳了過來,卻是那本在看牡丹的謝绮羅,不知道何時也到來這破廟之中。她立于庭前的破敗花燈下,而身後站着兩個佩劍的侍女,面色陰冷兇煞,散發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原來是兩位恩人,小女子到現在都不知恩人名諱呢。”
相逢真是偶然?楚昭不動聲色地将寧玉瑤擋在了身後,她眉心一蹙,淡淡地應道:“姬昭。”
“姬?”謝绮羅的眉眼中劃過了一抹驚異,唇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佯裝不解地問道,“可是晉國人?這姬可是晉國的國姓呢。我看公子風度超逸,非富即貴,難不成是晉國的王侯?”
話語中掩藏着的幾分試探使得楚昭更是不悅,她冷冷地掃了謝绮羅一眼,沉聲道:“在下生于寧國長于寧國,不知晉國之事。”
謝绮羅聞言面上露出了幾分遺憾,她笑了笑,嘆了一口氣道:“也是,聽恩人口音分明是京城來的。”
寧玉瑤扯了扯楚昭的袖子。
楚昭低頭瞧了一眼,又擡眸望向了謝绮羅,問道:“我二人還有要事在身,若姑娘無事的話,便先離開了。”湖上一照面而已,連交情都算不上。對着謝绮羅,楚昭有着一種本能的排斥,再加上寧玉瑤也不願見此人,頓時便決定離去。
“恩公且慢!”謝绮羅哪裏願意放過楚昭,她喝了一聲,眉眼盈盈道,“為了報答當日湖上相救之恩,小女子可否請恩公一聚?”
寧玉瑤從楚昭的身後走出,擰眉道:“不必了。”說着就拽着楚昭的袖子要離開。
謝绮羅但笑不語,而她身後的兩個侍女見楚昭二人離去,頓時拔劍擋住了她們的前路。楚昭眉頭一擰,眼中怒氣上浮。右手做掌率先朝着那兩個侍女攻去,招招淩厲不留餘地。謝绮羅在一旁看了好一陣子,才慢悠悠地開口,假意斥責道:“無禮!怎麽能如此對待姬公子呢?”
“屬下知錯。”侍女頓時收劍退後,看着楚昭和寧玉瑤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月老廟。“少主對那位姬昭很感興趣?”
謝绮羅一颔首道:“是。”
“可那位‘公子’其實是——”侍女欲言又止。
謝绮羅眉眼上挑,唇角勾起了一抹邪意,她應道:“我豈會不知?”
“也罷。”頓了頓,那侍女又道,“主子問您什麽時候回去,那位身體不好,怕是要變天了。”
謝绮羅擺了擺手,不甚在意道:“變天了又與我何幹?就算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頂着不是麽?我只想江湖逍遙自在。”
侍女又道:“可是這個江湖已經惡名遠揚了,怕是驚動了寧國的官府,到時候可就——”
“擔心什麽?”謝绮羅擺了擺手,滿是不在意,“大不了一走了之,總有替死鬼。”
“那個女人妖裏妖氣的,一定不含好心。”等到走遠,回頭看謝绮羅沒有追上來,寧玉瑤才吐了一口氣,低聲抱怨道。
楚昭思忖了一陣,也跟着點點頭。她不知道謝绮羅有什麽目的,但凡猜不透的人都該遠離了才是。她身上肩負的可不只是她自己的命。月到中天,街上看花的人已經散了不少。張燈結彩的花市只剩下了穿行的香風還在不知疲倦的與群芳嬉戲。“不早了,咱們也回去吧。”
“嗯。”寧玉瑤輕輕地哼了一聲。她轉頭看楚昭的側臉。如水流淌的月光給天地鍍上了一層銀色,楚昭的視線一直放在了前方的道路上,不曾有片刻的游離。她不知道自己在看她麽?還是不在乎?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腦海中驀地浮現了姻緣簽的簽文,指得是眼前人還是未來的人?是不是意味着不管同誰,都不成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