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天香引
老婦坐在地上哭嚎沒多久,便見一群十九二十的黑衣人上前來, 将她團團圍住, 口中則是各種吆喝。這一群少年人眉目間遍布戾氣, 手中的動作也是蠻橫不講理。兩個人圍着老婦人, 打量着她的擔子, 剩下的幾人四下散開,尋找別的目标。
“老婆子?這月的銀子呢?”流裏流氣的少年橫了在一旁的楚昭和寧玉瑤一眼, 眼角上挑,又喝道, “碧雲宗辦事, 你們這些閑雜人等還不趕快滾?少在這裏礙爺的事。”
眼前的情況分明是城中的惡少要收取保護費,在京中也曾發生過。她的眉頭一蹙, 花籃中撿起的花枝頓時便做武器,啪地一下抽到了那伸手推搡老婦的惡少身上。“你們算什麽東西?憑什麽給你們銀子?”
惡少在城中橫行霸道慣了,接着碧雲宗的名字, 哪有人敢來招惹?被楚昭這麽一喝,頓時怒上眉梢, 惡向膽邊生。“沒規矩的人, 還敢破壞碧雲宗的大事!來人啊,給爺打!”這一個“打”字才落下, 便見楚昭身形急動,腳底如踏流星,身影飄忽不定。頃刻間,便見這群惡少倒在地上捂着身上的痛處呻/吟。
“這群人到底有沒有王法?”寧玉瑤蹙着眉瞧躺在地上的人, 不悅道。
“兩位公子啊,你們是外地人吧?”老婦人見惡少們被打倒,臉上沒有絲毫的喜色,反而露出了更濃郁的愁苦之情來。“這下子完蛋了,得罪了碧雲宗,沒什麽好日子過咯。”說着,也不再賣花了,挑起了自己的擔子,驚惶地往一邊去。
“什麽情況?”楚昭眉心緊蹙,低眸望着地上打滾痛嚎的人,正打算提起一個喝問,那群人被楚昭的眼神一吓,頓時便連滾帶爬地逃走了,連散落在地上的碎銀子都顧不得收拾。
寧玉瑤跺了跺腳,一臉地不快:“這群人還真是可惡!怎麽不見官府動作?”
楚昭沉思了片刻,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可能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吧,聽他們說什麽碧雲宗,應該是個江湖門派。江湖上的事情,官府基本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寧玉瑤也明白就中的關鍵,可是真放任不管,又覺得心中不安。她眯着眼望楚昭,沉思了半晌,才問道:“難道就這樣不管了?這回是被你打跑了,可日後再來呢?那些小販們難道只有破財消災這一條出路麽?”
楚昭聽寧玉瑤這麽一說,也沒有欣賞手中花枝的心情了。衣上留着香痕,可是這股香氛中卻有着莫名的沉重。“想要解決,還得從源頭去。咱們先回到客棧去打探打探碧雲宗的事情吧。”客棧裏的掌櫃迎來送往,定然比她們這兩個外鄉人知曉的事情多。
算盤撥弄噼裏啪啦的響,這時客棧裏來往的人不算多,掌櫃的也能分出一絲絲的心神來聽楚昭她們的問話,自然,瞧在銀子的面子算是另外的一回事。
“啊呀,你們是打探碧雲宗啊?我勸你們最好平息了這個念頭,碧雲宗不是一個好地方,那兒的人一點兒都不好相與。”掌管方方正正的臉上似是沒什麽情緒波動,可是轉動的眼眸中還是洩露出一分的厭惡來。五指壓在了算盤珠子上,見客人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堅決态度後,捋了捋胡須,嘆了一口氣道,“碧雲宗是在城外碧雲山中的一個江湖門派,裏面的人各色各樣,但是都有一個特點,就是不怎麽講道理。他們門派的少宗主是個驕奢淫逸的人,什麽都要最好的。你想啊,有這麽一個人存在,再加上門中的弟子也要養活,他們又沒有什麽正緊營生,只能靠收取保護費,搜刮點民脂民膏了。聽說在一開始也有人去報官,奈何一隊官差去了,被打得落花流水。那碧雲宗的人還算是有點本事的,就當是破財消災、破財消災咯。”
寧玉瑤問道:“聽您這麽說,這間客棧也是受他們庇護的?”
掌櫃的苦笑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是啊,不過也有點好處,客棧裏的人嘛,來自各個地方,免不了有些矛盾,有時候會大打出手,這等場面還是要靠他們的人來擺平。但是有時候矛盾就是他們的人挑起來的。”頓了頓,他招了招手,示意楚昭湊近了,才說道,“近些日子,碧雲宗來收租越來越頻繁了,每次都獅子大張口,也不知怎麽回事哦。這客棧開下去,遲早賠光了。”
寧玉瑤又問:“難道就沒有法子對付他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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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的嘆了又嘆,沒有繼續說什麽話了。連官差都對那些個江湖草莽沒有辦法,更何況是他們這些窮苦的老百姓呢?都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可這個海啊,到底是苦海還是其他的呢?
楚昭見掌櫃的口中說不出什麽話來,便轉頭回到了自己的廂房中。一路上楚昭都在沉思,直到房門合上的細微動靜傳入了耳中,她才驀地轉身凝視着寧玉瑤,問道:“公主,您如何看?那群官差是不能為還是不願為呢?”
“這事情不應該是你更了解麽?”寧玉瑤将話題抛回給了楚昭,沉默了片刻後,又問道,“你是不是想去碧雲宗那兒瞧一瞧?”
“是。”楚昭一颔首,她的心思已經被寧玉瑤看透,便不再掩飾。
寧玉瑤眉頭一蹙,她向前一步走,拉住了楚昭的手,沉聲道:“但是誰都不知道那裏有什麽,我不想你只身涉險。”她已經受夠了那種一驚一乍的感覺,倏然放松時确實是痛快,但是當一顆心被無形的巨手給緊緊攫住的時候,就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如果有必要,你可以讓李夢陽的人先過去瞧瞧,咱們擇日去府衙一趟。”
楚昭的眸光一沉,低語道:“去了這一趟就掩飾不住身份了。”
寧玉瑤抿着唇沒有說話,清清冷冷的眼眸如梨花月。等到楚昭的面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紅,她才輕笑一聲道:“難道我們現在的身份便無人知曉了麽?經過平陳的那些事情,有心人恐怕已經調查到了吧?再者你不是收到了一封京中來的信?寄信的人是光王?”
說到這封信,是楚昭方到淮安的時候接到了,她一目十行地掃過,便将信箋撕成了碎片。還以為昭陽公主不在意這些事情呢,沒想到一切都被她瞧在了眼中。嘆了一口氣,楚昭苦笑道:“正如公主所預料,信是從光王府寄出來的,上頭只寫了游山玩水一例的事情,絕口不提平陳以及京中的事情。”
“平陳一事別說是郡守,就連先前去治水的壽王都被責罰了。”寧玉瑤的眼睫顫了顫,她凝視着楚昭盈盈一笑道,“光王在此刻說山水趣事,難道真的是說山麽?”
“不是。”楚昭搖了搖頭,望着寧玉瑤的眸子中多了幾分的贊賞。這位雖久居深宮之中,對很多事情不甚了解,可一旦讓她明白過來,她的那股子聰慧勁便展示出來了。昭陽公主,會像是大公主、二公主那樣只是尋常的公主麽?她的身上背負着天子的希冀吧?如今的立場已經明了,楚昭自然分得出誰才是自己人。“這是光王的示警,他的意思是讓我們一路沉浸在青山綠水的懷抱中,少管些閑事。”
“恐怕不能如他的意了。”寧玉瑤冷哼了一聲,眸中掠過了一抹譏诮之色。皇脈之間的鬥争,最終的結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雖然同父所出,可到底不是嫡親的,只有太子的位置保住了,她的未來才能有安穩可言。這種意識寧玉瑤打小便有了,她知道那些人不會将她當做姐妹的,而她亦然。
“這還真是個難題啊。”楚昭嘆了一口氣,頓了頓,又問道,“公主,你不是打算出來游樂的麽?放着淺碧輕紅,天下第一等風光不管顧,反而投入了湧動的暗潮中,不覺得不值當麽?”
“你這是什麽話?”寧玉瑤眉頭一蹙,輕斥一聲道,“如果光王派系的人做一些益于百姓的事情,我何必插手?我從何插手?若是魚肉百姓,使得民心不安,我難道眼睜睜看着他們受苦受難麽?”
楚昭眨了眨眼,又問道:“可是你不是說過天家之人猶為冷血麽?”
寧玉瑤輕笑道:“凡事都牟取最大的利益,甚至不擇手段,不是冷血麽?只不過不同的人對‘利’之一字的看法不相同而已。”話音落下,屋中沉默了片刻,寧玉瑤低頭看着與自己的交握的手,心頭浮現了一絲絲的茫然來。只不過這等情緒沒有存在太久便被從腦海中驅逐了出去,她眯着眼凝視楚昭,問道,“你這是在試探什麽?”
“沒什麽?”楚昭搖了搖頭,笑容淺淡。她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可是察覺到寧玉瑤手中的勁道突然間加大,淺淺的疑惑浮現在眸中。索性将一切惱人事情都給抛開,她轉了一個話題,輕快道,“這些事情以後再煩惱吧,不如感受感受淮安的花山節?等到燈晃星河時,看花團錦簇,不知曉誰才是花中之王呢?”
寧玉瑤一笑,手攀上了楚昭的面容,從那光滑如錦緞的肌膚上,輕輕地摩挲過。在楚昭按住她的手之前驀地抽回,身一轉,袖一拂,她的笑語傳出:“是啊,想見群花之中,第一流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