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見歡
這四月的賞花宴在皇家的莊園中有半月的時間游賞,是天子用來展示對諸臣子女的優待。其他的小姐們或許能夠尋找些借口早早離開莊園,可是楚昭不行,只要昭陽公主在這裏一日,她便要陪着。
此時,楚昭躲在了柳桑若的身上,心中滿是惴惴不安,前些日子的事情不知道昭陽公主記住了多少,可是她自己卻是絲毫都不曾忘卻。本想着婚事能拖就拖,而與昭陽公主見面的機會也一再往後延,至少要等到好一些時日,讓人忘了往事為止,可偏偏老天爺不給她機會。其實在被柳桑若拉着在三位公主前行禮的時候,她便感覺到那兩道刺眼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平日裏只嫌寬袍長袖礙事,而現在則是恨自己的袖子遮不住面容。
楚昭最後還是在那頗具壓迫的視線下走出來了,只不過她眼疾手快,奪了某位小姐手中的團扇,看似大大方方地從柳桑若身後走出來,而實際上猶抱“扇子”半遮面。“前些日子的了麻風病,不敢露出面容驚擾了殿下。”楚昭眨了眨眼,開始胡說八道。
“真是辛苦楚三小姐了。”寧玉瑤不動聲色地應道,這人就算是化成灰她都認得,還以為自己遮住了面容就可以掩飾了?心中冷笑了一陣,籠在了袖子中的手已經握成了拳頭,要不是身邊還有外人,她早就開始發作了。她冷眼看着支支吾吾的楚昭走到後邊去,之後便收回了視線,對着同行的永和公主和長平公主低聲道:“時間不早了,想必圍場那邊的行獵開始了,咱們入席吧。”
四月正值春夏之交,春風桃李争紅的時日早已經過去。牡丹新開,荼蘼花色,又另有一番趣味。宴席設在了洗月亭外,左側是黯黯成陰的珍稀草木,右側則是一叢叢國色天香,有百藥仙人、月宮花、小黃嬌、雪夫人、粉奴香、蓬萊相公等數十種,一時間招蜂引蝶,瞧上去好不熱鬧。
本朝的士族大多來自于北地,只不過後來有不少的南人來奔,帶來了不少的南人的風情。原本馬背上的民族也漸漸地被中原衣冠同化,也開始明風騷之旨,讓儒玄雅道在京中廣為流傳。京中的女子也多攀比之風,除了出身和容貌,連那才學也不甘落于人後,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大多能談上一二,當然,也會出現一個例外,譬如将軍府的那位三小姐。京中傳聞她只會舞槍弄棒且貌如嫫母可稱京中第一醜女——大多是源于她與那些個纨绔公子一道,鬥雞飲酒,在柳陌花間章臺走馬。
楚昭挑選了一個好位置,正在一個瞧不見昭陽公主的角落,她對那各色糕點不屑一顧,自斟自飲恐怕也只有這玉壺中的好酒能得她一二誇贊。只不過她是瞧不見昭陽公主了,可她的一舉一動全落在了昭陽公主的眼中。
民間傳聞殊不可信,将軍府的小姐男兒裝扮時清貴靈秀,這換上了紅妝則是神秀如玉、骨清如月,算得上絕代佳人。當然,一切外在的好處都被那渾似潑皮無賴的性子給破壞了,真要寧玉瑤給她一個評價,那也僅僅是“刁民”兩個字!在白玉樓中盡情編排公主們的不是,可以理解她對這婚事的不滿,可這哪裏是她抹黑其他女子聲名的理由?更何況一言不合就動起手,日後八成會被她用武力脅迫。沒見楚昭時便不滿這婚事,如今見她一眼,更是認為這婚事結不得。
“昭陽對楚家的小姐似乎很感興趣,我看還不到一刻鐘呢,便四五次的朝着她那處張望。”永和公主寧玉琪的臉上流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佯裝無意地提起這事情。她的母妃是淑妃蕭氏,總是肖想着皇後的位置,可偏偏連個兒子都沒有生出,平日裏沒少在永和公主的跟前抱怨,說什麽同是公主,為什麽昭陽能夠獲得最好的,偏偏她什麽都沒有。這久而久之,對昭陽也産生了嫉恨之情。只不過她年長昭陽七歲,早早便離開了皇宮開府,惱恨就随着時間的流逝淡了些。可日前因為大驸馬的事情,她又被父皇責備,還提出了昭陽做對比,實在是可恨。
“畢竟那是昭陽未來的‘夫婿’啊!”敢接話的也只有長平公主寧玉環了,她抿着唇淺淺一笑,“大皇姐你就難道不理解昭陽這份急切的心思嗎?倒是我看呢,應該把咱們未來的‘三驸馬’請到前頭來,讓大家夥兒好好看看。”
女人嫁給一個女人,說出去都是荒唐事,更別說這個女人是當今天子最寵愛的公主了。處在萬衆矚目的位置,這一舉一動都有千萬個人看着呢。在消息一傳出去的時候,寧玉瑤就知道自己成為了一個笑話,身邊像大皇姐、二皇姐這種嘲笑的人可不少呢,只不過那些個顧忌着自己的身份,一直将這事情藏在了心中吧?寧玉瑤看得透徹,她沒有理會兩位公主的話,而是淡聲開口道:“二皇姐是京中第一才女,才高學博,一篇《短歌吟》引得我大寧士子競相擊掌。此時滿園牡丹競相開放,皇姐不賦詩一首麽?”
誰不知道二驸馬蕭蘭陵詩畫雙絕,被譽為北朝第一,堪稱是國士無雙?流傳的長平公主詩作,大多是出于二驸馬蕭蘭陵的手筆,已經是人盡皆知,只不過看破了不曾說破,給足了長平公主的面子。說起來昭陽公主和二驸馬蕭蘭陵之間還有段轶事,原先蕭蘭陵是三驸馬的人選,可偏偏國師斷言只有女驸馬才能使昭陽避過厄禍,蕭蘭陵與昭陽的婚事只能作罷。只不過皇帝實在是欣賞這位出生名門的無雙國士,非要讓他變成自己的女婿,這思來想去,只能讓他做長平公主的驸馬了。
寧玉瑤一提起作詩賦,長平公主的腦海中第一個劃過的就是蕭蘭陵的臉,她曉得自己的這位夫婿仰慕者昭陽呢,根本就沒有她的位置,心中又妒又恨,可偏偏在衆多人跟前發作不得。她扯出了一抹牽強的笑容,開口道:“哪能比得上将軍府的三小姐?楚家的兩位公子允文允武,想來咱們未來的三驸馬也是驚才絕豔之輩。”
坊間從來沒有流傳出楚昭的詩作和詞賦,不說一句“不學無術”,已經算看得起她。誰不知道呢,這将軍府的三小姐擅長騎射,在文賦以及女工等方面,似乎是沒有下過任何功夫。這話題冷不丁扯到了自己的身上,一心飲酒的楚昭覺得自己着實是無辜。這幾乎所有視線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她綻出了一抹頗為無辜的笑容,開口道:“詩賦一道,我實在是不在行,不如給大家舞劍助興?”
“我看啊,還是每個人都作一首吧,在時限內沒有作出來的人罰酒三杯。”最後大丞相府的四小姐長孫若雲出來打了個圓場。她的姑姑是長孫皇後,而長姐是太子妃,長孫一族在勳貴八姓中,是出了名的後族,便連皇家的子弟都會給長孫氏一個面子。她這話一出,不少小姐們都應聲叫好。三位公主間的明争暗鬥,她們是不便加入的,只能夠佯裝什麽都不明白,随聲附和。
楚昭不喜歡作詩,一心向着那打獵的圍場呢,勉強的擠出了幾分笑容,已經是給足了昭陽公主面子。這由永和大公主抛磚引玉,尋其他的人哪敢壓她一頭,便算有無限的風流才情也只在此時收斂了是,甘心當陪襯鮮花的綠葉。在輪到了楚昭時,她一擡頭便瞧見了那擠眉弄眼的昭陽,端着酒杯落落大方地一笑:“我喝了這幾杯。”原先就飲了不少的酒,白皙的面容緋紅如霞,添了幾分醉意的眸子亮如無月夜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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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也別為難楚三小姐了,這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讓咱們去騎射,也比不過楚三小姐呀。”某個世家的小姐抿唇一笑,話音才落下便有人應和道:“是啊,但是這騎射終究是男人的功夫,咱們還是不學了吧,成日裏抛頭露面也不太妥當。”
“我大寧是從漠北入主中原的。”寧玉瑤放下了酒杯,睨了那開口說話的小姐一眼,淡淡地說道,“當年不管是兒郎還是姑娘,都是馬上騎射的好手,在男人不在的時候,女人也能夠頂半邊天。如今都被南朝的脂粉氣給腐蝕了,忘記了自己祖上的模樣。”昭陽公主不滿這婚事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加上另外兩位公主也跟着打趣,說話的人還以為她們是厭惡楚昭呢,哪裏知道會被昭陽公主說了一通,當下面色發白,咬緊櫻唇,眸中清淚盈盈。
楚昭斜了那位小姐一眼,輕笑一聲道:“北人豪放,南人秀氣,各有各的好處。人生一世,活成自己的模樣便好。我也羨慕喝茶、種花、彈琴、刺繡的生活,只可惜我實在沒有那等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