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傾國傾城(2)
葡萄美酒夜光杯。
有一只螢火蟲飛進了殿中。
李夫人穿着一件青色的曲裾,衣袂飄飄地對着明月跳舞,跳的都是她跳過好幾次的舞蹈。她身體柔軟,只覺像一只在月亮下輕輕跳躍的小鳥。
劉徹坐在坐在位子上看着,只覺天地間的一切都化為烏有,沒有白晝,也沒有黑夜,沒有月亮和燭火,眼前只剩下跳舞的李夫人。
劉徹看着李夫人,她才十五六歲,不過是一個可愛單純的小姑娘。劉徹問起她小時候的事情,李夫人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我母親是妾,後來六歲那年父母雙亡,無可奈何只能随兄長相依為命淪落江湖。後來碰上了一個教坊的老板,看我們三人面目俊美,收留下來,傳授歌舞,從此我兄妹三人才停止漂泊,不再忍饑受餓。”
劉徹還是為她少年流落而抱不平:“真可憐啊!”
李夫人一笑說道:“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像我們兄妹這樣的命運,我們苦練歌舞,憑此吃飯倒也長這麽大了。”吃苦受累,李夫人卻覺得甘之如饴。
劉徹笑道:“怪不得你舞跳得這麽好。”
李夫人聽他誇贊,小小地擡起下巴,可愛的一笑。
劉徹看她這樣的嬌恣,更是愛煞了。
李夫人給劉徹講兩個哥哥,講過世的父母:“他們都待我非常好,以前就算是窮的沒吃的時候,他們好不容易得了賞,總要給我帶好吃的!”
劉徹忽然插嘴,問她:“是否嫉妒皇後?”
李夫人垂睫,只淡淡地說道:“她是皇後,我不可多話。”她說完又起身,依舊對着明月跳起舞來。
很久沒有霍去病的消息了。惟有從偶爾來訪的朔方郡戍邊輪返的人口中,才得知霍去病的近況,直到有一天霍去病從遙遠的朔方郡回到長安,才知他的身體已經出現了很惡劣的情況。
劉徹對徘徊在死亡邊緣的霍去病束手無措。這天,霍去病忽然疼痛發作,在床上抽搐着,他時冷時熱,滿身的虛汗。霍光滿臉驚慌地守在床邊,霍去病在床上打滾,鬼哭狼嚎一樣叫道:“快點,殺了我!”
終于安靜下來了,又是神智不清,他嘴裏喃喃的叫倚華。子夫愛憐地給他擦着額頭上的汗珠,聽見他清清楚楚說:“倚華,你為什麽不跟我走呢?”過了一會兒,又說道,“你真是太絕情了,我原本是要你娶你做妻子的。”
子夫聽了他這些話,心中一窒,覺得要倚華來照顧霍去病的話,霍去病的病會好很多吧!
劉徹一陣風似得,要求天下名醫都來與他醫病。子夫與弟弟衛青面面相觑,有一種天就要塌下來的感覺。
子夫盡量表現沉着地問衛少兒:“他現在怎麽樣?”
衛少兒說道:“好好的一個人,從染病到現在才幾個月,他就變成這副模樣。”她一邊說,一邊擦眼淚,又接下去說:“他頭痛如劈,冷的時候如墜冰窖,熱的時候又像是在烈火之中。昨天,我給他擦洗身體,我聞見他身體都發出惡臭來了。我這個可憐的孩子……”衛少兒說着大哭了起來。
她半個月來從沒有斷過眼淚,幾乎要一生的眼淚都流盡了,憔悴不堪。
子夫忍着眼淚,說道:“姐姐放寬心。陛下已經召集了天下的名醫,一定會盡全力讓他早日從病痛中逃脫出來的。”
衛少兒擔憂的喃念:“從病痛中解脫出來……從病痛中解脫出來……”
子夫抱着衛少兒:“姐姐,等孩子好了,看到你這樣也心中不好受,你也要保重身體啊!”
聽到衛少兒這樣敘述霍去病的病況,侍立在一邊的倚華心痛得無以複加,淚如雨下,幾乎站不穩。
倚華有點煩惱,給子夫梳頭的時候心不在焉,臉上滿是愛與愁。子夫趁機向倚華提出了要她去伺候霍去病的請求:“你願不願意去服侍小去呢?”
倚華一怔。
子夫連忙又說道:“你不願意也不妨的,我只是征求你的意見。”
然而,倚華在怔了一下之後便立刻說道:“願意。”
這回是子夫怔了怔。
倚華對子夫說道:“雖然曾經我拒絕了他,但是我的心早就許給他了。我只想此時此刻就去府上服侍他,盡心盡力地服侍他。”倚華說着,眼睛濕濕的。
子夫嘆了口氣,說道:“我想也不是要你一直服侍他。他也只是要見你,想看看你。那天我給小去擦汗的時候,聽到他叫你的名字,還說‘倚華,你怎麽不跟我走呢?’之類的話。我覺着他看見了你,心情高興起來,也許會對病有好處的。”
倚華細細地聽着。
傍晚,倚華推開門,看到霍去病躺在靠着窗戶的床榻上,衛少兒坐在床邊,看到倚華進來,她連忙“噓”了一聲,示意不要出聲。
倚華向衛少兒行了一禮,悄悄地走到床邊,霍去病一點也沒有察覺,他以前身為一個軍人從來都是很快察覺到附近的事物的。
衛少兒用手絹擦掉眼角的眼淚,輕聲說道:“姑娘來了。”
“皇後命我來服侍将軍。”倚華壓低聲音問衛少兒,“睡了嗎?”
“早上他頭疼,一天水米沒有打牙了。”衛少兒也小聲道。
“夫人累了,快去休息吧,我來!”倚華扶起衛少兒,換自己來坐在床邊守候。
到第二天早上的時候,霍去病才微微睜開眼睛。
倚華幾乎喜極而泣:“霍公子,我來了。”
霍去病待看清楚了來人,嘴角挂着微笑:“你可來了。”
倚華坐在床邊望着他,柔和陽光照上她的臉上,她那綠玉的耳環,翡翠的簪子,襯得她的皮膚更顯白皙。
霍去病想從被子下面伸手來握她的手,她連忙把自己的手遞過去:“放回去,不要着涼了。”
霍去病笑了笑:“我覺得好多了。”
倚華摸了摸他的額頭,又在自己的額頭上摸了摸,比較了一番,她止不住笑,說道:“是比昨天低了些,不錯。我把這消息告訴夫人。”
說着,沒等霍去病叫住她,她便舍了霍去病,往堂屋裏去。
衛少兒正在給霍嬗喂飯,四歲的霍嬗只知道發生了事情,卻對發生了什麽事情沒有一點印象。
衛少兒聽了倚華報來的消息很是歡喜。她把霍嬗交給乳娘去喂飯,對倚華說道:“我再請大夫來瞧瞧。”
果然,大夫來了,給霍去病把了脈說道:“可以給将軍喝碧粳粥了。他若能吃下,以後就很快見起色了。”
霍去病靜靜躺着聽關于他病況的好消息。
衛少兒更是高興的不得了,站起來向倚華說道:“你守了一天,一定很累吧,孩子,我在這守着,你去歇息吧!”
這短促的一見,霍去病覺得難過。
倚華說道:“沒事,我年輕命耐,嬗兒那麽小,更需要夫人的照顧。”
衛少兒想起那小小的孩子,若是霍去病有那麽一點好歹來,霍嬗該怎麽辦呢?眼淚又落了下來:“那好,我看看嬗兒。”
倚華送衛少兒回去之後,複又返回來,霍去病向倚華說道:“過來坐。”
倚華斜坐着,靜靜地看着他。
霍去病說道:“倚華,你來照顧我。就算是為了你,我也要好起來。”
倚華連忙說道:“你很快會好的。”
這時候,有丫鬟端來碧粳米粥。
倚華起身,扶霍去病坐起來,然後讓他半靠在枕頭上。她端起托盤上的碧粳米粥:“來,能吃多少便吃多少。”她用湯匙舀起一勺來,不忘吹冷了,再送到霍去病的嘴邊。
安靜得房間裏,霍去病只聞到一股濃郁的米香。
“好香!”他說,聲音微弱,說完吸了一口氣,像要把米香全部吸進鼻子裏。
霍去病吃完了半碗碧粳米粥。倚華催促他睡覺,霍去病說他睡了好幾天了,不必再睡。霍去病病體虛弱,但他依然喜歡和倚華聊天。
霍去病娓娓而地對她講一些他在軍中的見聞,到天再次黑的時候,他還在對她講着另一件事情:“我們一百多人越過了沙漠,走不了幾步就會有人倒下。奔襲的時候帶的水喝完了,很長時間才能看見綠洲……”
當倚華趴在他的床邊睡着了的時候,他還在講。
他的記憶力衰退了,倚華問起他以前打匈奴的事情,他也說不清楚,記不清楚。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許人間見白頭,霍去病難道就這麽過早的白頭了嗎?
想不起來時,他就暴躁地拍着床板:“大夫的藥根本就沒用啊!以後我再也不吃藥了。也不再吃飯了。”
濁濁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
倚華摸摸霍去病的額頭,柔聲哄着他:“不要發脾氣啊!我們很快就會找到更好的大夫給小去治病的。”這次她沒有叫他霍公子,而是像他的那些親人一樣叫他小去。
霍去病像孩子一般閉上了眼睛,喃喃的說道:“我不發脾氣。你答應我,你要一直在我身邊,你答應我,我才不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