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姍姍來遲(7)
霍去病在記事兒的時候就夢想着同舅舅一同并肩沙場。他的舅舅,衛青是他的榜樣,威威武武的,男兒就應當如此啊!
很多年過去了,霍去病也由一個少年,到如今的十七歲,他告別了母親,告別了親人,也告別了倚華,帶着從沒有過的興奮的感覺,終于可以随從衛青出征匈奴了。
午夜,夏夜的餘溫還沒有退去,但四周寂靜的奇怪,一場戰争便在靜悄悄地這夏夜中悄然展開了。
六月七月,暑熱難消,劉徹帶着王夫人前往甘泉宮避暑。劉徹把地圖和沙盤設在了甘泉宮中。他伏在案前研究戰略方案,猛不防地王夫人走到他的背後,握住他的筆,說道:“歇一會兒吧!”
劉徹回顧,王夫人已經把那筆拿到了自己的手中,他的眼睛裏不禁閃過了一絲愠怒。
王夫人侍立在一邊,雙手奉筆送到劉徹的眼前,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子一樣,低着說道:“我不是故意要打擾陛下處理公務的呀。”
劉徹好在很快眼裏充滿了笑意,拿了筆放在案上,複又起身抱她,她才又高興起來,眼睛裏汪出了淚水:“陛下忙于政務,我感到冷清啊。”
劉徹看着王夫人美麗的臉,執着她的手,深情地說道:“你太脆弱了!看你的眼淚,叫人看了心疼,要我怎麽呵護你呢?”而王夫人的脆弱又讓他想起了椒房殿中的女子,單純無心機,脆弱的令他的心有些疼,忽然之間,他很想去看看她在椒房殿中正在做什麽。
王夫人微微仰起頭看着劉徹的臉:“陛下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我什麽都聽陛下的。”她想了想又說道,“陛下若是現在讓我去死。”她怕他不信,又加上一句,“我就去死。真的!”
劉徹拉着王夫人坐下來,從窗外飄來的花瓣落在她的身上。劉徹擁着她,用手拿掉花瓣,端詳着她楚楚可憐的容貌,說道:“……我怎麽會讓你去死呢?……你怎麽會這麽想呢?”
見他信了,她才又展開笑容,睜大了眼睛,說道:“陛下不要讓我死啊!”
劉徹撫摸着她的肚子,又把耳朵貼上去聽了聽,複又摟住她的肩膀,說道:“我不會讓你死的。你看,等你生下這個孩兒,随你給他讨要封地。”
白晝靜靜的,椒房殿中少了劉徹,冷冷清清。
申時,吃飯的時辰。
子夫在樹蔭下擺了小宴,請長平侯夫人英英與她一起引宴,英英的面色有些蒼白,仿佛是生了病,在樹蔭下坐下的時候,猶如像是剛從火爐中去了冰窖了一般,瑟縮着。
“英英,你身體好像不舒服。”子夫觀察到她細微的變化。
“沒有,大概是好久沒出來的原因。”英英解釋道。
英英帶了衛伉過來,衛伉一來,先給子夫行了禮,便被六歲的劉據拉着一起出去玩了。時而一陣熱風吹落樹花,花瓣飛飛停停,如一個個猶疑不決的少女。這麽适合傾訴心事的天氣,子夫竟然沒有什麽心事同英英傾訴,她便等着英英向自己傾訴。
子夫與劉徹做夫妻十幾年了,初時,劉徹熱戀的情話都說過了,剩下的時間都在同她講朝政、講兒女們、講妃嫔,講兩人共同聽過的音樂、看過的舞蹈。這麽多年在一起,他們之間沒有第三人,忽然來一王夫人,劉徹一定是感覺到有束縛感了吧!
子夫忽然覺得惆悵,她想起了王夫人。
她忽然想,此刻和劉徹待在甘泉宮的王夫人在做什麽呢?一定比劉徹和自己在一起時候的氣氛好得多吧。而甘泉宮地處渭水北岸,子夫總覺那裏比這裏清爽的多,更适合兩個人卿卿我我。
偏偏子夫與劉徹正好到了這夫是夫,妻是妻的時刻,子夫覺得自己不适合和劉徹在甘泉宮裏避暑,劉徹此時正需要便是王夫人。
王夫人身上懷了身孕,子夫知道劉徹對王夫人很有好感,自從有了王夫人,劉徹有多少時日不曾來過椒房殿了呢?劉徹待王夫人是與其他女子不同的。子夫轉而又想,或許劉徹待王夫人的感情不止這些,如若沒有自己在這裏的話,劉徹會不會把全部的感情交托給王夫人呢?如今偏偏自己在這裏做皇後,劉徹會不會因為顧忌着她,而對王夫人的感情有所保留呢?
她忽而為劉徹難受起來,也為王夫人感到可惜。
正想着,耳邊忽然聽到倚華說道:“長公主,平陽侯邀您去騎馬,怎麽還不去呢?”
原來衛長正從她們面前經過。衛長見倚華問,便搖搖頭說道:“我不能再同他一起玩了,省的讓襄表兄胡思亂想。”
說完,衛長向英英打了招呼,便在案上端了一杯茶喝了,放下杯子便一溜煙的跑了。衛長不喜歡有人來探望子夫,就是舅母也不行,子夫喜歡在別人的面前說說衛長的不是,贊贊別人家的孩子。衛長不願意聽到子夫在別人面前講自己的話,所以碰到有別人在椒房殿,她總要出去。
子夫向來對自己的孩子責備的多,贊美的少。
看到衛長如此,子夫有些不好意思。
英英贊美道:“皇後,我沒記錯的話,過一個月就是長公主十五歲生日了,這孩子看起來比有些大人還懂得避嫌,真是個好姑娘。”
“來,喝茶。”子夫說道,一邊又壓低聲音說道,“你說她避嫌,卻學會了沒規矩。見到你在這裏,她打了一聲招呼,也不懂得倒茶給你,你養的伉兒多好,一來就給我磕頭,叫我姨母。”
“皇後快別誇伉兒了,他聽到了就得意了。”英英微微笑了,“何況她是長公主,哪有長公主給別人倒茶的?”
“你是別人嗎?你是她的舅母。”子夫沉聲說道,一說到舅母,她忽然想起了霍去病也是叫英英舅母的,半開玩笑地說道,“我一直覺得當利是和阿襄是天生一對的,最近當利跟我說小去的時候越來越多了,你說這丫頭該不會是喜歡上她去病表兄了吧?”
英英點點頭,認同地說道:“大概是吧,長公主是同小去一起長大的,小去也曾在我們面前提過好多長公主的事。”
“是嗎?”子夫沉吟着,“他們兩從小雖然總是吵架,但是做了錯事總是互相擔待着,當利只比小去小兩歲……倚華,你覺着呢,你們也是從小一起玩的。”
“也許是的,奴婢不敢……妄加揣測。”倚華說完了這句話,便不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站着,如同靜靜的白晝。
子夫心裏一動,難道他們之間有什麽她所未知的事情?
“倚華。”她喚道。
倚華忙正色望向子夫。
子夫詫異地問她:“你想什麽呢?”
“沒有什麽呀!”倚華的臉已經紅了,額上冒着汗珠。
子夫又提醒她:“這裏沒有外人,你坐下吧,坐到我身邊來!”
倚華擦了額上的汗珠,笑了笑,說道:“皇後,不必了,我怕我不記得我自己站的位置。”
子夫覺得莫名其妙:“什麽不記得自己站的位置,你站在那裏啊?我不要你站在那裏呀,我要坐到我身邊來呀!”
倚華後退了兩步,皺了下眉頭:“我是要站在這裏的,皇後不明白嗎?”
“不明白呀!”子夫嘆了口氣,心裏已經明白了幾分,搖搖頭,說道,“不坐就不坐吧,算了,算了,說的話聽得我糊裏糊塗的。”
倚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的心也是糊裏糊塗的呀!一剎那間,她想起他來,不知道他在戰場上是否安全,是否遂了他從小的心願?請女娲娘娘保佑他吧,護他周全!
霍去病備了幾輛車,過來向衛青報告軍情:
“舅舅,末将領八百騎長途奔襲,斬殺匈奴單于的祖父産、相國、當戶兩千零二十八人,還俘虜了匈奴單于的叔父羅姑比!”
衛青大贊:“好!”注意到那幾輛車,便又問道,“那是什麽?”
“是我的彩頭!”霍去病笑道,他報告完軍情,便到車前,一把掀開車上蓋着的白布,上面擺滿了匈奴人的首級,或閉着眼睛,或保留着驚慌的表情,或面容平和,血淋淋的幾輛車,慘不忍睹,但是還有什麽比殺死仇敵而令将軍感到興奮呢?
将軍們的職責是用來保家衛國,保護國土不受侵犯,國民不受胡虜侵害的。匈奴強悍了數百年,就在這西漢朝止住了血淋淋的步伐,這是漢朝雙璧的時代,是衛霍的時代。
衛青點點頭,聲音和緩:“如此,小去,快去帳中休息去吧!”
霍去病一笑:“遵命!”
霍去病退下,衛青立足于帳外,望着遠方天際的飛鳥越過長城,江山太美。漸漸黃昏,燦爛的夕陽落在西山,神秘而美麗。
衛青被這種氣派所折服,他也應有這樣的氣派。
“将蘇建關起來吧,等到班師回朝,由陛下來定罪!”衛青嘆道。
周霸說道:“大将軍出征以來,還未曾殺過副将,現在蘇建迷路而全軍覆沒,只有他一人逃回來了,正好可以斬了他來立威。”
衛青不置可否。
正闳說道:“蘇建以幾千軍隊抵擋匈奴單于的幾萬人馬,與敵軍奮戰多時,也沒有因此而投降敵軍。回來而被殺掉,這不是告訴将士們如果打了敗仗,以後便不能回朝嗎?末将認為不應當殺蘇建。”
衛青看向長史。
長史說道:“末将也認為不應當斬殺蘇建。兵法有雲: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何況蘇建曾跟随大将軍出征匈奴多次。”
周霸又說道:“當年,李将軍受辱于霸陵尉,在去右北平郡做太守時,曾請求霸陵尉随同上任,等李将軍到了右北平郡就即刻斬殺了霸陵尉。大将軍身為皇親,又是大将軍,殺一個小小的蘇建的權利還是有的。”
衛青笑了笑,說道:“我僥幸以皇親身份在軍中當官,何患無威?不需再立此威,還是留給天子來處置吧!”
是的,就算是在多麽尊寵的地位,應當不要忘記頭上還有天子,尤其是那樣一個人中能者的天子,其君心深淺,非常人所能測度。
衛青遙望長城,四周靜悄悄的,只聽見“呼呼”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