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姍姍來遲(6)
王夫人伫立在窗前,木然地眺望着窗外景色,臉上不見一絲笑意。成為了劉徹的王夫人,成全了她一直的夙願,然而久在深宮,又使她想念起家中了。剛從家裏出來時,她只望了家中一眼便決然随着王太後的侍從入漢宮了。
“母親還好嗎?”王夫人問小影。
小影閃爍其詞,只說:“還好,老夫人讓夫人別擔心。”
“你跟我說實話。”王夫人追問。
小影垂下頭來,只好如實說道:“不好……”
王夫人急切地問道:“怎麽個不好法?”
小影憂心忡忡地說道:“奴婢奉夫人之命到您的家中探望,發現夫人家中家徒四壁,越來越艱苦了……”
王夫人聽了,心一酸,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
小影見了,連忙安慰道:“夫人,我不該告訴你這些的……”
王夫人苦笑道:“我本為庶女,在家時就不受父親寵愛,現在父親已經去世了,他們還怎麽容得下我母親呢?”
“夫人。”劉徹的到來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王夫人慌忙拭淚,強笑着向興沖沖走進來的劉徹行禮,說道:“陛下,你怎麽來了?”
劉徹望了小影一眼,關切地問王夫人:“小影從你家中回來了?有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
王夫人淚盈于睫,掩飾道:“沒什麽……母親很好,一切都安好。”
劉徹嘆了口氣,說道:“我一看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的心中在想什麽。”
王夫人一聽,說道:“陛下……”
“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嗎?”劉徹擡起她的下巴,讓她直視着自己。
“是因為我是陛下的表妹……”王夫人若有所思地說道。
劉徹笑着搖了搖頭:“我處理國事已經身心疲憊,回到後宮,我不想再和我的嫔妃們左右周旋。”
王夫人感動萬分。
于單與部下騎着馬,穿過時而一方綠洲的沙漠。
看着一眼望不到邊的這片大漠,部下說道:“王子,單于帶着中行說去查看地形了,阏氏正獨自一人在軍帳中。”
于單兩眼直視前方,說道:“我去拜見阏氏,你在軍帳外看守,有一絲風吹草動就來報告,知道嗎?”
部下應道:“是。”
于單便飛奔至阏氏軍帳前,跳下馬,望周圍看了看,才跳起簾帷,走進軍帳裏去。
阏氏正在梳妝臺前梳妝,她看着銅鏡中的自己發了呆,望着鏡中的自己——翦水雙瞳,凝雪香腮,紅顏如花……連有人進來了也不知道。
“公主!”于單行禮道。
阏氏笑了笑,說道:“你來了?”
“你知道我要來?”于單感到很奇怪。
阏氏又笑了:“我不僅知道你要來,我還知道你來幹什麽?”
于單也笑了:“你說我來幹什麽?”
阏氏從梳妝臺站起來,手裏摩挲着一支梳子,緩緩地說道:“你是要查清楚你父王的真實死因,是不是?”
于單激動起來:“你知道我父王到底是怎麽死的嗎?”
“查明你父王是如何死的,最簡單的方法便是尋找當初為你父王看病的巫醫。”阏氏眨了眨眼睛,“你父王重病的時候,我并不在身邊。”
于單急切地說道:“但是那些巫醫都是因為無法為父王治愈而被叔父處死了,我到哪裏去尋線索?”
“你父王重病的時候,身邊只有你叔父一人。”阏氏微笑着說道。
突然,于單意識到了什麽,眼淚流了一臉,悲切地大叫道:“父王!父王……”
阏氏卻對于單說道:“你在這裏難過又有什麽用?他該做他的單于還是做他的單于,說不定,他也早已想除掉你了,你不為自己想想嗎?”
于單眼中露出猙獰的兇光,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要去和伊稚斜算這筆帳!我一定要為父王報仇!”忽然,他又警惕地看着阏氏,“你是南朝送來的女人,說不定是你害死的父王,想挑起我們匈奴內部人的矛盾……”
阏氏笑了笑:“我害死你的父王?你的父王在位之時,雖也騷擾漢朝邊境,但都是适可而止,有與漢朝和好的意向。你的這位叔父向來都是狼子野心,自他奪了本該屬于你的單于之位,不僅侮辱了我,還不停的給漢朝制造麻煩。可恨啊,可恨!”
于單冷笑道:“公主還是念念不忘故土?”
阏氏滿臉恨意地說道:“我怎能忘掉?那裏是我的家,我也忘不了你的父王,這也是我為什麽告訴你你父王死亡真相的原因。當初,若是你登上了單于之位,匈奴和漢人之間就不必有這麽殘忍的殺戮了,他卻用如此陰毒的手段在匈奴興風作浪,你一定要殺掉伊稚斜,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你的父王——告慰軍臣單于的在天之靈。知道嗎?”
天黑了,夜幕很重,不見星光,只聽見四野裏響着風聲。
伊稚斜同中行說乘着月光回到了軍帳中,匈奴又一次在衛青的手中吃了敗仗。
于單怔怔地坐在篝火前,想着阏氏跟他說過的話。“你一定要殺掉伊稚斜,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你的父王——告慰軍臣單于的在天之靈。知道嗎?”他思前想後,望着軍帳中伊稚斜的身影出神。
衛青居然敢奇襲高闕,深入了匈奴王庭腹地,這讓伊稚斜耿耿于懷,決定休養生息,等待時機再次出擊。
中行說卻另有打算。他對伊稚斜說道:“就算咱們休養生息得到了休整,漢朝豈不是也是在休整?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策劃着如何進行一次報複性攻擊,打得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伊稚斜冷笑道:“你還是忘不掉漢朝送你來這裏的舊恨?”
中行說恨恨地說道:“不共戴天!這也是我暗中幫助你殺死軍臣單于的理由。當初,我要他不要貪圖漢朝的金帛美女,他卻不思進取,以致坐失一舉消滅漢朝的良機。大單于,你可不要像軍臣單于一般目光短淺啊!”
“這幾年,我已經在這麽做了,哪一年我們匈奴不犯漢境?哪一年我們匈奴不是在漢朝大事掠奪、滿載而歸?”伊稚斜反問道。
中行說點點頭,說道:“只要能消滅漢朝,取而代之,金帛美女,還不是随之心意,想要什麽便要什麽!”
伊稚斜自然心動,說道:“問題是,如何才能取漢而代之呢?”
中行說一笑,說道:“攘外安內。”
伊稚斜不解:“攘外安內?”
“所謂攘外,指的是我們匈奴出擊漢朝;安內嘛,則是軍臣單于的兒子!”中行說解釋道。
伊稚斜愕然:“你指的可是于單?”
中行說沉吟着說道:“我見那日他在軍臣單于的葬禮中面色深沉,恐怕是早已懷疑他父王的死因了,今日我又聽人說他去拜訪過阏氏……我們何不先下手為強呢?”
伊稚斜點了點頭,眼中露出猙獰的目光,接着便是極細小的聲音。
天色蒙蒙亮了,篝火已經熄滅了。
于單坐在篝火前竟睡了一夜。
有人蹑手蹑腳地走近于單,抽出了一把匕首,正要用匕首猛向于單刺下一一突然,四周圍上了一群兵馬,那人後退了幾步,匕首掉在了地上。
于單驚醒了,問道:“你是什麽人?”
“大單于說你賣國投敵,我是來殺你的。”那人振振有詞地說道。
說完,又有數十人沖了過來,和于單的人打在了一起。為首的一個殺手趁人不備,一劍刺中了于單的胳膊,頓時鮮血直流。
衆人奮力拼殺,才逃出了伊稚斜的重重包圍。
部下愁眉苦臉地說道:“王子,我們往哪兒走才好?”
于單似乎也沒了主意:“後有伊稚斜的追兵……”
當此之時,長安城中也發生了一件大事,自淮南雷被因造太子遷怨怼之後而憤往長安城上書給劉徹淮南劉安有某反之意後,劉安的庶子劉不害之子劉建也因劉安偏袒太子遷而再向劉徹上書劉安謀反之事。
劉徹便将此事交給廷尉、河南郡。
劉安驚懼,竟帶着全家服毒而亡,劉徹趁此機會将淮南國廢為九江郡。
天快亮的時候,倚華走在甬道中,沒有風,她已經二十一歲了,未出嫁的姑娘,她的頭上卻盤了一年的發髻。發髻上插着一只玉簪,在霧氣裏白花花的,如渾濁了的月光。
倚華走得很慢。在冰冷的空氣裏,她沒想到愛上一個貴族男子會是這麽無助。
天亮她到椒房殿中伺候,到了椒房殿中,她才想起要端臉盆給子夫洗臉。她回身出去,到側殿中準備洗漱的東西。正當她端了臉盆再次出來的時候,肩膀上突然挨了重重一擊。她退後兩步,差點将臉盆脫手落在地上。
倚華回頭,看到了望着她笑的霍去病。
“霍公子!”倚華行禮。
霍去病微彎下腰來,望着倚華:“我叫去病。我姓霍。”
倚華感到奇怪:“霍公子怎麽了,怎麽突然……”倚華本來就知道霍去病的名字是哪三個字的,但是他突然這麽說話,好像在鄭重介紹自己似的,讓她實在摸不着頭腦。
霍去病沉吟着:“霍去病……”
倚華不明白他什麽意思,索性不說話了。
“倚華,我說我叫霍去病,你以後不許再叫我霍公子了,你明不明白?”霍去病有點着急。
倚華不解:“我為什麽不能叫你霍公子了,不叫你霍公子,那我叫你什麽?”
“你可以叫我去病,但是不可以叫我小去或者是霍公子。”霍去病說這話的時候有一種理所當然地肯定,“知道嗎?”
“我倒沒想過我有一天可以叫霍公子的名諱的。”倚華惺惺作态地說道,“我忽然想起來,霍公子一直在叫我倚華的,別人可都是叫我小娘的。”
“我就是要叫你倚華!”霍去病叫她名字的時候的那坦直的神情使她的名字似乎在他的口中有了美麗的生命。說完,他對倚華說道,“你叫一下我的名字……”
“去……”倚華說了一個字便決計不說出下一個字。
霍去病催她。
倚華咬着嘴唇堅決不說。
終于,霍去病嘆了口氣,說道:“我就要出征了,竟聽不到你叫我一聲名字麽?”
“出征?”倚華小心翼翼地問道。
“自從舅舅奇襲高闕之後,匈奴的伊稚斜和右賢王不甘心失敗,與去年的秋天卷土重來,陛下命舅舅再次出征。”霍去病說到邊防戰事,眼睛中溢滿了神采,“陛下準我以骠姚校尉之職随舅舅出征!”
倚華搖搖頭做驚異狀:“你還很小,怎麽會讓你出征呢?”
霍去病一時怔住,那神情一點都不能接受倚華說的話。
霍去病看着倚華,她白白潤潤的臉,秀麗小巧的鼻子,紅豔豔的嘴唇,那一雙黑色的眼睛總是盼兮着。
倚華是比他大四歲的,他不能接受她比自己大四歲,更不能接受她看自己的時候總是一副大姐姐的樣子。
霍去病一時說不出話,終于還是說道:“我十七歲了……虛歲十八歲的。”他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虛歲也報出來,強行自己十八歲了。
倚華輕輕籲了一口氣:“男子二十成年,你真的還很小!”
霍去病漲紅了臉,上下打量了一番倚華,說道:“我長得比你高啊!上場殺敵有很大的優勢的。”
“那好吧,我要祝你首戰告捷!”倚華眨了眨眼睛笑道。
霍去病還要她叫自己的名字,倚華仍然是固執地閉口不言。
“我要伺候皇後梳洗了。”倚華準備離開。
霍去病叫她:“倚華……”
倚華一笑:“霍公子進宮來找長公主的嗎?長公主就要辦及笄之禮,在忙女工,好像是在李姬殿中學針織呢!”
“我不是進宮,我是回家,我從小住在這的。”霍去病漸漸變得有點生氣,說完這句話,旋身走了。
他轉身走了。
倚華目送他的背影,直至他整個人也看不見。
倚華乘着晨露,慢慢地走進房間裏為子夫梳洗,此時才覺得端盆子的手手指冰冷,忽然心裏很想哭。
元朔六年,霍去病同衛青出征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