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長門宮怨(35)
子夫以前沒有名分的時候,就算是住在最險惡的掖庭裏也有一日兩餐飯來吃,如今被楚服騙到這麽一個黑乎乎的側殿中,她什麽東西也沒得吃。
對手是不是打算把她無聲無息地餓死在這裏?
子夫借着昏黃的光看着已經熟睡了的諸邑,她們是不是也打算将小孩子也餓死呢?多殘忍,這小小的孩子自出生以來才見過幾次太陽。
如果到最後,劉徹還是沒有找到她們母女兩個,到最後,她們還是死了,子夫真的寧願痛快地死掉,她可不願意像這樣慢慢地死去,受着零罪。
子夫想到她其實是栽在楚服的因愛生恨之下的。自從那日,楚服告訴了她和陳後之間親密地關系之後,她老是覺得楚服是個男人,還是個看她的時候用的和劉徹一樣眼神的男人,她便打算躲着她,以為這樣就可以使楚服明白她對她沒有另外的意思,只願意跟劉徹在一起,可是,楚服是不是因為她的疏遠而懷恨在心呢?
或者她是死在陳後的妒忌之中的。自從劉徹把她帶回漢宮中,走的每一步都處在她的算計中,掖庭、落水、衛青……她總認為她搶走了劉徹的心,搶走了她的皇後之位,最後演變成——她怕她搶走楚服。她只是一個女子,并不是妖孽,怎麽會左右一個人的心?
子夫又想到自己身為劉徹的妃子,也算是帝王之妻,卻有着這樣的死法,實在是有辱自己的身份,有辱劉徹啊!若是有個史官把她的死法記錄在冊,豈不是遺笑萬年?子夫每想了這一點便感到沒有面目活下去。然而,自己又是一定不願意在這裏死的,劉徹一定也是不願意見到她死的,即使這個妃子有更多的後來者繼任,劉徹一定是希望她活下去的,子夫想起劉徹看她時那愛憐的眼神,以及過去他照顧她的種種……
只是,劉徹為什麽還不來救她呢?
房間太黑,什麽都看不見,子夫就像一個瞎了眼睛的人。
但是,她還是要活下去的,為了諸邑,為了衛長,為了劉徹,以及為了以後的青史……
子夫忽然想到以後史書上會寫到:漢朝曾經有位皇帝的夫人不知道被誰關進了椒房殿的側殿,不知道什麽時候死的,只是在人們發現的時候,她整個人都變成了骷髅,懷裏還抱着一個小骷髅,好像是被餓死的。也許,史書上根本不會留下一筆,她作為一個皇帝的妃子,所作所為與歷史進程毫無影響,史官們都是惜墨如金的,怎麽會對一個無聲無息死了的女子身上浪費半點筆墨?
她雖是胸無大志的,但是這樣憋屈的死法,她實在是不甘心。
如果她沒有進宮,她會不會一直是平陽侯府中的一個小讴者?待到嫁娶之齡,平陽公主将她許配良人;如果她進宮之後,真的狠心出宮,會不會成為現如今平民百姓中的一個?但是,沒有如果,她在平陽侯府時偏偏遇上了劉徹,她正準備出宮時偏偏碰上了劉徹……如今落在了這種地步,為什麽還見不到劉徹來救她呢?
劉徹啊劉徹,你真是我命中的天魔星,子夫想。她竟是有些恨劉徹,自己給他生了三個孩子,卻要被他的發妻害死,她越想越是委屈。
子夫試着摸索房間裏的擺設,她懷裏抱着諸邑,一步一步的摸索,手摸到窗棂,她想推開,但發現窗戶已經用木板釘死了,她用力地去推,終于擠出一點點縫隙,瞬間有細小的光投進來,照在諸邑的小臉上。
外面的是白天,太陽高高的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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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微弱的光,她的眼睛一點一點地仔細地觀察着整個房間。她倚在牆上,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座神龛,有鮮花和水果供奉着,鮮花已經枯萎,水果已經失去了水分,幹癟異常。然後她順着供桌往下打量,差點沒尖叫出聲音來。
小榮就倒在地上,莫非,她剛進來的時候,黑暗中摸到的頭便是小榮的麽?
“小榮!”子夫跑過去,不知道是失驚還是失痛。
小榮沒有回答,嘴角的鮮血已經變黑,身體早就冰冷如鐵,她睜大着一雙失焦的眼睛看着她,死不瞑目。
小榮死了。是誰殺死了她?她只是她蘭林殿裏一個不起眼的小宮女,與人無冤無仇,誰會沒理由地殺了她?
現在,她被楚服騙到了這裏,會不會小榮的死,是自己連累的?
那麽,過了幾天之後,她會不會也像小榮一樣?子夫想,她抱着諸邑,蜷縮在黑暗中,恐懼憂傷着,胡思亂想着,卻想不出半點頭緒。
半晌,子夫把諸邑放到地上,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騰出手來給小榮整理衣裳,整理儀容,死人也是要尊嚴的。
算了,活過一天算一天吧,如果到了那時候,到了真的等不到劉徹,真的活不下去的時候,她一定會立即去死的。
子夫收斂心神,素手拿了供桌上水果,用衣袖擦了一擦便吃下去了。
只是,當她給諸邑喂完奶之後,漸漸的進入夢鄉後,她在夢境中就看到了自己的骷髅,看到小榮的骷髅,看到了諸邑的骷髅……她不禁哭了起來,哭醒之後,是諸邑伴着她哭泣。
骷髅使子夫害怕地再也難以入睡,何況,她怎麽會跟小榮的屍體一起入睡呢?她安慰着諸邑:“別怕,別哭,你爹爹,他一定會來救我們,他一定會來的。”
正在哄着諸邑的時候,卻聽見門“吱呀”一聲開了,大片的光芒照射進來。
子夫睜不開眼睛。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你過得還好嗎?”
這是楚服的聲音。
來人不是劉徹,這世上并沒有她說來什麽就來什麽的好事,也沒有什麽心中所幻想的奇跡出現,夢醒後,世界照常打擊——子夫對諸邑說的話,連她自己都是不相信的。
楚服對子夫說道:“我來看看你。”她手裏舉着一只燭臺,走到子夫的身邊,燭火搖曳,映照着子夫蒼白的臉。
子夫極力控制着感性。她盡量鎮定地問她:“你為什麽騙我來這裏?為什麽要抓我的孩子?為什麽還殺死了小榮?”
楚服笑了笑:“剛見面,你一下子問了這麽多問題,我該回答哪個?”
“都要回答!”子夫看着她。
“你想不想出去?”楚服又問,她不必回答子夫的問題,她只問子夫這一個問題就可以了。
子夫愣了愣,不知道她問的這話什麽意思,出去?她當然想出去了,她又不是死賴在這裏的,是楚服騙她進來的。
只聽楚服繼續說道:“出去的話你就不必在這黑暗裏死掉,你的女兒也不會陪你在這裏變成骷髅。怎麽樣?想不想出去?”
子夫望着她不說話。
楚服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想出去的話,讓你的女兒不要哭,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直到初七。不想出去的話,你們就在這裏死了吧!”
“為何你要把關到初七?”子夫疑惑不解。
楚服背向她:“這事你不需要知道,初七,你就可以出去了,前提是,你一定要把你的孩子養好,可不要是瘦的,更不能讓她死。”
說完這句話,楚服把飯菜放在子夫的面前,吹滅了燭臺上燭火便離開了,子夫在黑暗中看不見她是怎麽出去的,只聽見“吱呀”一聲,門又關上了。
子夫憑着記憶摸索着食物,一邊吃,一邊把食物嚼碎了喂給諸邑吃。子夫很喜歡看諸邑吃東西的樣子,每當,孩子們吃東西的時候,她總是喜歡對她們說道:“來,多吃一點,快點吃。”但是,她現在一點也看不見了。
楚服到底是何意?諸邑是她的女兒,她當然會好好養着她了,諸邑的是胖是瘦、是死是活居然還關系到了是否放她們出去?真是無法想到原因。
自此,每日的食物,都會有人提着一個籃子送來,她們放下之後就會離開,絕不會和子夫說上一句話。
她們送來的飯菜都很豐盛,她們真的是要她在這裏過日子麽?
黑暗中過日子,過得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小榮的屍首卻是一點點腐朽,漸漸地整個房間裏都充滿了臭味。
終于有一天,楚服和陳後來到了側殿裏看望子夫。有十幾個宮女端了燭臺過來,放在房間的各個位置上,房間裏頓時亮了起來,好像黑夜裏突然升起了一輪太陽,義無反顧地擠走了整個黑暗。
子夫不得不捂住眼睛。
陳後捂着鼻子,無法忍受這裏的屍臭味:“你就是在這裏生活了四天?”
子夫沒有擡頭看她,一時沒适應強烈的光亮。
“把屍首扔了,好好打掃一番。”陳後皺緊了眉頭,倨傲地吩咐道。
于是,很快十幾個宮人走進來,整個側殿煥然一新。
當楚服靠近的時候,子夫不禁打了她一個耳光
楚服一驚,陳後打回子夫一個耳光,由于多日待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她身體很是虛弱,被陳後打的像剛捏好了的泥人摔在地上。
子夫的眼睛裏盈滿了淚珠,她捂着半邊臉頰,對着陳後說道:“你為什麽把我們關在這裏,還殺死了小榮?你想做什麽?”
陳後笑了起來,她笑的時候,臉蒼白的好像沒有一絲血色:“楚服,去把諸邑抱過來!”
楚服聽命,走過去,看了一眼倒在一邊的子夫,将諸邑抱在懷中。
子夫在孤絕中望着陳後,腦子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應該想甚麽好:“抱我的孩子做什麽,你們要幹嘛?還我的孩子?”
她張開雙臂,朝着諸邑,諸邑大聲哭了起來。
陳後沒有回答,忽然對她說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女兒會怎樣死?劉徹會怎樣死?”
“你們到底要做什麽?”子夫的聲音都變了,邊哭邊說道,“楚服,諸邑不在我的懷裏,她會又哭又不吃東西的,她很快就會死掉的。把我的女兒還我!”
楚服望着她,笑着說道:“現在是初七寅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