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長門宮怨(33)
劉徹帶子夫去上林苑,将三位小公主都留在了漢宮中。他們在上林苑中騎馬打獵,子夫雖然仍很膽小,但更喜歡欣賞劉徹在上林苑中那矯健的風姿的。
上林苑中有帶着花香的風吹來,子夫不知道風從哪一個方向吹來,也不知道往哪一個方向吹去。人置身于其中,仿佛整個身體都風的香浸染了一樣,全身都是清香。
劉徹抽出一只羽箭,很英勇地對她說:“我來為你獵一只梅花鹿。”
子夫總是喜歡向他點頭,好像他說要做什麽事她都相信他都一定會做成。她此時很生氣的是她的膽小啊,如果她夠勇敢,如果她夠北方就可以陪着劉徹馳騁在上林苑中獵狐射鹿了,到那時候,便會換她來說:“陛下,我一定會為你獵一只梅花鹿的。”
劉徹已經從茂林中出來了,出來的時候有點像俯沖下來的雄鷹,那雙黑色的眼睛像一直在盯着她。他的身後背着箭囊,手裏拿着一只弓,策馬而來,整個人都如火如荼的,跟着的衛士擡着一只梅花鹿。
劉徹翻身下馬,铿锵有聲的指着梅花鹿說道:“這只梅花鹿就是我們今日的盤中餐了。”
上林苑中有一處連綿不盡的草地山坡,一眼望不到邊際,子夫見了,高興地不得了,忍不住伏在草地上,去看草尖上的露珠。
劉徹看着子夫高興的模樣,很讓他想起她常常唱的一首歌“雲誰之思?彼美孟姜矣。”,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唱的歌。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初學嚴妝”的小女孩,有着最笨拙清麗的嬌媚。她唱歌的時候最是充滿了魅力。當時,她在平陽侯府做讴者的時候,無論是多麽高貴的皇親國戚,還是多麽文采風流的才子,卻都只能跪坐着仰視着她,望着她,只有當她聲音遏天邊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是全世界的焦點。于是,她漸漸喜歡上了唱歌。
子夫看着遠方将落未落得夕陽,向劉徹說道:“陛下,我想唱歌。”
劉徹向她贊許的點頭。
子夫笑了一笑,站在草地上,唱道:“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無度。美無度,殊異乎公路……”
這是她家鄉的民歌,在她第一次進平陽侯府的時候便唱了它。
子夫唱着唱着,看到劉徹欣賞的神情,唱到最後仿佛自己的歌聲融入到了劉徹的神情裏。不知什麽時候,子夫才發覺自己已經唱完了。
劉徹靜靜地立在子夫的身前,聽着她的歌,沉思着,突然很想知道她歌中所唱的“彼其之子”是不是他,這首歌是不是為他而唱的。于是,待她唱完了,便忍不住問她:“要是我不是在平陽侯府中遇見你的,而是現在遇見你的,你會不會還會喜歡我?你……喜歡我嗎?”
子夫似乎是沒有聽到,突然想起一事,她拉着他的衣袖去看樹上的果子。樹上的果子結在梢頭,風一吹,搖搖欲墜,可總也不會掉下來。
子夫小小的手指頭指過去:“陛下,你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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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順着她的指頭看過去,最後卻落在了她的臉頰上。她的臉頰紅紅的,嘴唇微微地喘着氣,像一只吐着泡泡的魚。
劉徹覺得她的模樣可愛極了。
“看着就很好吃。”子夫回頭,向劉徹說道。
“我幫你采下來。”劉徹說完立即轉身,等到回來的時候,手裏已經拿了一只長長的樹枝,看樣子是要把樹上的果子打下來。
子夫站在樹下,雙手合十,仰着頭望着果子,勸道:“你們下來吧,誰先下來,我們就最後吃它。”果子仿佛聽懂了她的意思似的,在劉徹的樹枝下很快落下來,子夫向着劉徹一笑,這才放心,拿了準備好了的布囊去把它們裝起來,當然也有很多打不下來的果子,子夫便裝出一副很吓人的樣子,悄聲說道:“大漢的天子親自叫你們下來,你們還不下來嗎?等會兒,你們下來了,他就會殺了你們,君無戲言!快點下來!”
劉徹“哈哈”大笑,子夫這樣一個有三個孩子的母親還保持着他初戀時的孩子氣,那份稚氣的舉動,仍然是他初戀時的女孩。
兩人坐在一起看星星。在忽隐忽現的星光下,子夫的眼睛泛起了一泓如水一般的光彩。
子夫的眼光閃爍時,劉徹的頭抵在了她的肩膀上,手攬上她的腰肢,神色一暗。
身居上林苑中,仿佛能聽到鳥鳴聲。
子夫穿着薄薄地曲裾,晚風揚起衣袂。她知道劉徹牽挂王太後,所以心中不安。
子夫心中對他充滿了母親般的憐憫,她竟始終無法使他減輕痛苦,她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寬慰他,只是細聲地問道:“又在擔心太後了嗎?”
“無事……”劉徹黯然了一會兒。他向子夫展顏一笑,若無其事地說道,“傷心夠了,沒事了。”
子夫看到劉徹臉上久違的笑容,忽然間心中有說不出的輕松。
“有些事終究是避不開的。”劉徹搖了搖頭,眼睛卻是一改之前的疲憊,明亮地望着她。
在銀色的星光下,子夫覺得眼前的劉徹就像這滿天的星星中最閃亮的一顆。
“陛下,快看那顆星星,好大,好亮!”子夫仰着頭,指着天邊地一顆星,問他,“那顆是什麽星星啊?”
滿天的星,在他的眼睛裏飛。她一直知道劉徹懂的很多,天文地理,歌藝舞藝,更不用說其他的了,只要她肯問他,他就願意給她講解。理所當然的,所以,她知道劉徹肯定知道那顆星星叫什麽。
“北鬥星啊。”劉徹說道,“晚上最亮的星星就是北鬥星了,所以,有人在陌生路上迷路了的話,只要看見了它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說話的時候,子夫就靜靜地聽着,然後偷偷地看着他的臉。因為最近擔憂王太後的關系,他顯的很荏弱,臉色很白,但是仍然很威武。他渾身上下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這種氣質對于女人有一種不同尋常的吸引力。于是,子夫就想,劉徹,這個拯救了她的人,到底喜歡不喜歡她呢?尤其是今天,在草地上唱完歌後,他問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他以後會不會和別的女人一起到上林苑裏狩獵,和她談心,和她唱歌,和她摘果子,或者就像現在和她一起看星星呢?若那時,她還活着,他和她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裏了,那麽,她會不會一點都不妒,只會笑呢?若是會心碎的話,到時候,她絕對不去看在眼裏的。子夫這樣想,就開了小差,思緒就越飄越遠,然後就有些疲憊,奄奄一息。
“小衛!”她聽不見。
“小衛!”她這才把眼睛轉過來,迎面對上他溫柔的眼睛。
劉徹沒好氣地問道:“你又在想些什麽?”
“沒想什麽啊。”子夫待他講完,回答得那麽言不由衷,她的手又摸上了鼻子,由衷地稱贊他,“陛下,好厲害啊,懂得的好多。”
“當然,只有你這個夫君才懂得這麽多。”劉徹像平時受子夫稱贊一樣,得意地說道。
夫君?子夫就像當頭受了劉徹一聲稱贊一樣,心裏頓時湧上來一種纏綿不盡之意。令她目眇眇兮愁予,晚風吹來,子夫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劉徹立刻抱着她的肩膀,替她擋住風:“看,你的臉都白了,真可憐啊。”
子夫便趁機說道:“陛下在可憐我嗎?那以後得了好吃的東西一定要給我吃,那麽我就會像陛下一樣英勇了,不會這麽膽小怕冷了。”
劉徹擁着她,在她的耳畔輕輕地,像發誓一般地說道:“我不會讓你一直做夫人的,小衛,我要是再讓你做夫人就是欺負你。我怎麽會欺負你呢?”
子夫抿着嘴不出聲,但嘴角是上揚着的。
忽然,劉徹氣急敗壞地說道:“不好了。”
子夫從他懷裏出來,有點不安:“怎麽了?”
“剛才有流星劃過,你許願了嗎?”劉徹問她。
子夫搖了搖頭。
劉徹又問道:“為什麽不許願?”
子夫睜了睜眼睛,說道:“你抱着我那麽緊,我……我來不及……”
劉徹伸手擡起她的下巴:“你是在怪我啦。”
子夫笑着不說話。
劉徹面容一板:“大膽衛子夫,你可知你犯了欺君之罪?”
子夫微笑說道:“小女知罪,請陛下饒恕!”
劉徹低下頭去,但見她眼波流動,有着說不盡的嬌憨無辜,忍不住在她的嘴唇親了一口。
雖然劉徹不止一次這樣對她,子夫還是登時滿臉通紅。
夜就要深了,如此良辰。
“小衛,再為我生個孩子吧!”劉徹忽然說道。
子夫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她春心蕩漾,劉徹抱起她,深深地吻下去,他的一舉一動就像是催情的藥,她乏力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向他貼近,不知不覺間緩緩地閉上眼睛,由着劉徹擺布。
這一覺睡到了天亮,春宵苦短。
劉徹煥然一新。他擁着子夫,一點頭:“随朕回宮!”
回宮啊,而子夫想起要帶上林苑裏摘下來的果子給王太後吃,給他們的孩子吃。想起在宮中時,她從不會贊女兒們,衛長往往聽了她批評的話語總會向劉徹求助,以後諸邑會不會這樣?孩子們也和劉徹一樣需要自己的稱贊的。
可是,等到他們到了蘭林殿的時候,漢宮中忽然不見了諸邑的蹤影,只有她的乳母、随侍在側的侍女顫抖着跪在劉徹與子夫的面前。
小諸邑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