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長門宮怨(26)
金俗不說話,蹲下身,伸手撿起地上的發簪,遞給王太後。
王太後看了,她看的很出神,仿佛在回憶着什麽,終于長嘆一聲,抱緊了金俗,金俗亦是抱緊了王太後,二人抱頭痛哭。
王太後忽然說道:“其實,我一點都不想離開你們父女的,在離開你們的每一天裏,午夜夢回,我都是在失眠中度過的,我多麽希望能找到你,我又不敢去找你,我對不起你們父女。”王太後淚流在皺紋交織的臉上,田蚡的病逝讓她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也有些心灰意冷。
金俗點點頭:“我相信。”
王太後驚訝:“你相信?”
金俗擡起頭,用含着淚光的眼睛凝視着王太後:“媽媽,我一看見你,我就沒有了恨意,我知道你的苦衷。”
王太後撫摸着她的頭:“這只發簪是我走之前留給你的,想不到你還留着它。”
“上面刻着一個“娡”字,是媽媽的名字,戴着它猶如媽媽還在身邊。”金俗輕撫王太後臉上的血痕,“發簪劃了你的臉,還疼嗎?”
王太後沒有回答,抱緊了她。
在離開長樂宮,回蘭林殿的小徑上。王姑娘望見劉徹陪着子夫親密地經過,兩人手牽着手。
子夫身懷六甲,才走了幾步便落在了後面,劉徹便往回走,走到子夫的身邊,用手環上她羞怯的肩膀,低頭和她說話。
王姑娘自然聽不到劉徹在同子夫講什麽話,她只看到劉徹低着頭偏向子夫一側,在向子夫一邊笑,一邊輕言細語地在她的耳邊說話。
那神情,溫柔地仿佛在欣賞一朵正在綻放的花。
小徑邊的是幹枯的草葉,花還沒有長出花骨朵,但是冬天已快要過去了。
望着小徑上劉徹和子夫漸行漸遠的背影,王太後派來的宮人來叫她了,王太後尋到了流落在民間的大女兒,王姑娘想,以後自己的婚姻是不是更沒有人為她主張了。
有一絲酸澀的感覺在王姑娘的心中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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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衛夫人,王姑娘第一次見到她時,忽然想要拿個鏡子來,好好裝扮自己,可是,她覺得衛夫人比自己并沒有什麽出色之處。如果她和衛夫人站在一起的話,王姑娘想,劉徹第一個看到的人一定是自己,然後第二眼才去看衛夫人的,衛夫人怎比得上她的明豔?王姑娘越想越覺得衛夫人比不上自己,但是每一次回想她的時候,她自然地就想去撫了撫自己的臉頰,她很擔心自己臉上的胭脂太過于濃郁。
表哥劉徹貴為天子,從小就有一種霸道的氣勢,現在做了天子,殺伐決斷,雷厲風行,在感情上他應該是個很難把握的一個人,衛夫人在沒有是衛夫人之前一直是平陽公主府上做讴者的,衛夫人和他走在一起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王姑娘想,自己明明比衛夫人明豔,比衛夫人可憐可愛,而且她和他是青梅竹馬的,她不相信,劉徹不會不把她放在心上的。
看着王太後仍在和金俗絮絮地說着別後的相逢的喜悅與離情,金俗撲進王太後的懷中又是哭又是笑的,王姑娘想,她們是一家人啊,我自己本就是個外人吶!
她的失落是溢于言表的。
“小衛!”劉徹忽然對着子夫低喝了一聲,接着雙臂抱起了子夫,大步就往蘭林殿裏走。
子夫咬着嘴唇,看着劉徹的臉,笑聲說道:“放我下來,我能走的。”
“走?我走了幾步路,你就跟不上了。”劉徹抱得更緊,輕按她的肩膀,不讓子夫逃出他的懷抱之外。
子夫不服氣:“你快勒死我了!”她被劉徹抱得很心急,“你這樣抱着,我喘不過氣來,我被你勒着,很快就會死掉了。”
“我一定好好抱着你的,我不會讓你喘不過氣來的。”劉徹看着子夫,握了握她的肩膀,又加上一句,“我發誓。”
子夫沉默。
劉徹又說道:“你也可以勒死我的。”
子夫側過臉來看劉徹的眼睛,在她一對黑色的眼睛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小聲說道:“陛下言重了。”她也不再掙紮,任由劉徹抱着走進蘭林殿。
劉徹腳步加快,把子夫放到蘭林殿的床榻上,又伸出一只手來,扶着她從床榻上下來站在地上,就像呵護一塊易碎的琉璃一般。
子夫紅了臉,輕輕的把手放在他的手掌上,他手掌一翻,已把子夫的手握在了他的手中。
“陛下……”子夫輕輕地說道。
“嗯?”劉徹坐在床榻上邊上,擁着她。
兩人坐着看窗外飄零的黃葉。
劉徹和她說很多話,說很多關于自己、關于韓嫣、關于陳後、關于母親的話,然後問她:“這樣好不好?”
子夫依偎在他的身邊,聽着他娓娓道來,但是很多話,她聽了就會忘記,也許她就是喜歡劉徹同她說話時的模樣吧!于是,這時候,劉徹問她,她總是不記得劉徹問過她一些什麽,她便總是點頭:“陛下,聽你的,我聽你的話。”
她在向劉徹這句話的時候,仿佛也是在向自己說的:“我一定要聽劉徹的話,一定要聽……”
母女相見,共享天倫之樂,在田蚡病逝之後,王太後已經許久未見臉上笑容了,劉徹封金俗為修成君,韓嫣在這件事上功不可沒,王太後也因此對他的态度稍稍緩和了。
韓嫣便也愈加放肆了,常常流連于掖庭,到了很晚才歸去。
春天四月的時候,修成君的婚事也一并敲定了,由于淮南王劉安遣太子劉遷特意趕來長安求親,念及金俗早已大齡,劉徹為了體恤母親擔心女兒未來的歸宿之情,也為了有人能夠監視劉安異動,便将金俗嫁給了劉遷。
劉遷進宮謝恩。劉徹賜劉遷父子一幹禮品,皆是漢宮中應例所賜,雖比不上公主出嫁,但也是甚是華貴無比。
劉遷送來絹帛、珍珠、馬蹄金,給修成君作為回禮。
霍去病将這些聽來的都傳與倚華,倚華告訴衛長,衛長興沖沖地趕到姑姑金俗的殿中,把這些聽來的話都告訴了金俗,金俗雖說是鶴勢螂形的性格,但到底是女兒家,聽了衛長的話,又是害羞又是跺腳,叫他們小孩子家別胡說八道。
金俗在蘭林殿裏做梳洗打扮,子夫便請來一些命婦來為金俗裝扮,到梳頭時,金俗偏要子夫來為她梳。
子夫連連推辭:“成婚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還是請這些福壽雙全的命婦來為修成君梳頭的好。”
金俗搖搖頭:“衛夫人的第三個孩子就要生了,我看衛夫人一定會福壽雙全的。我就要你來幫我梳。”她說着,把梳子從命婦的手中拿過來,遞到子夫的手上。
子夫無奈,接了梳子為她梳上發髻,她梳頭的動作也是優美無比的。
命婦把一朵帶着露珠的花遞給子夫,對她說道:“這是剛采的花。”
子夫把花插在金俗的鬓邊,天然的花使她的臉上增添了許多天然的美麗。
子夫低首向金俗說道:“願修成君嫁得良人,百年好合。”
金俗害羞地低頭,回敬她說道:“借衛夫人吉言。”
金俗穿上青色的曲裾,去長樂宮中,拜別王太後和劉徹。王太後抱着她又是一陣子痛哭:“阿俗,我的女兒,承歡母親膝下沒多少時候,又要分別了。”
金俗流着眼淚安慰母親:“我會常常回宮來看母親的。”
衛長牽着陽石,和霍去病、曹襄他們齊聚在一起,圍着金俗好奇的打量。不久,內侍唱喏,劉遷已趕來迎親,于是,金俗便在一衆的歡聲笑語中由着內侍牽引着,上了出嫁的馬車。
王太後又是歡喜又是不忍分離之苦,便一邊笑着,一邊啼哭不止。
平陽公主勸她:“姐姐不出嫁,你為她找不到婆家而憂愁,如今出嫁了,你又為她分別而落淚。姐姐嫁人是好事情,母親不要悲傷。”
王太後擦着眼淚,說道:“平陽當初嫁人為婦之時,母親何曾舍得過?”
平陽公主不好回話,退到了一邊。
劉徹見子夫也面又憂色,問道:“小衛,怎麽了?”
子夫向他笑笑:“想到當利有一天也嫁人,我心裏也難受了起來。”
劉徹撫了撫她的黑發,安慰似的說道:“她才多大,你就想到了将來。”
“将來不要把當利嫁太遠,好不好?”子夫皺着眉頭。
劉徹拍拍她的手背,像應承一個孩子一般應承道:“好好好,以後當利的夫君就在長安城附近的列侯裏找。”
子夫這才向他一笑。
在修成君出嫁的幾天之後,漢宮中又發生了一件大喜的事情,子夫生下了劉徹的第三個孩子。
那日,楚服帶着《德器歌》來拜見子夫,見面時楚服想翻《德器歌》來讨好她。
自從那日代陳後來“探望”子夫之後,她越來越喜歡往蘭林殿裏跑了。
子夫喜歡吃甜食,楚服投其所好,就帶來了好多楚地的水果以及水果做成的蜜餞。
這次,她除了帶淮南的橘子來,還帶來了《德器歌》。
子夫很好奇,在她翻《德器歌》的書簡時,忽然翻到了書簡裏夾着的一張布帛。布帛飄落在地上,仿佛是一片枯葉,她撿起布帛往上面看,不經意地看到幾行字:“楚服,我現在有一點脾氣也沒有,只望你在我身邊,嬌嬌好想你啊。”
“楚服小娘,我不是故意看到的。”子夫一只手捂住眼睛,一只手連忙把帛書遞到楚服的手中。
楚服想到帛書上陳後寫給她的話時,一時間有些不自然了起來。她居然有些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子夫了。
“嬌嬌好想你啊。”子夫猶如意猶未盡一般念了這一句,好奇地看着楚服,“嬌嬌,這好像是一個女子的名字。”
楚服不說話,腦中飛速的想着該怎麽和子夫說。
子夫尋思着,禁不住輕笑道:“嬌嬌是誰?怎麽會有女子會和你說這樣的話?我還沒聽你提起過這樣的一個……叫嬌嬌的女子。”
楚服的心高高地懸着,她想着要不要把自己和陳後的關系說給子夫聽。
作者有話要說: 天吶,我真受不了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