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長門宮怨(25)
楚服在殿外等待蘭林殿的宮人向子夫禀報,子夫聞聲,吩咐小榮去開門。
“拜見衛夫人。”楚服恭敬地行禮。
楚服是椒房殿那邊的人,平日是很少走出來的,更不用說來見子夫了,她一進殿裏,望望殿裏的四周,便盯着子夫看。
子夫自然發現楚服的眼神不對,問道:“楚服小娘,你為什麽一直盯着我看啊?莫非我的臉上有什麽不妥?”說罷,她招呼倚華拿鏡子過來。
楚服依然沒有把目光從子夫的臉上移開,因為今日是她第一次這麽近看着子夫。楚服自從進宮伴在陳後身邊以來,就将自己的命運與陳後綁在一起了,她不是成日陪伴在陳後左右,便是在想法設法除掉陳後腳下的絆腳石。今天,一來她是來看看那天的刺客事件,子夫和劉徹查到什麽程度了;二來便是來看看子夫。
想到這裏,楚服忙說道:“夫人,您的頭發很好看。女子擁有這麽一頭秀麗的頭發,真有一種‘勝美如雲’的風采。”
子夫出乎所料,她一直以為楚服和陳後一樣恨她,今日楚服居然開口贊美她。來而不往非禮也,子夫便也抛給楚服一些贊美的話:“你的發髻薄如蟬翼,也美的別有情味。”
楚服沒有說話,臉上卻有一種受寵若驚的表情,她的眼睛裏發着光。
子夫嫣然一笑,問道:“楚服小娘見我有何事?”
楚服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很奇怪我來拜見您吧?”
子夫沒有說話,她是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麽。
楚服擡頭看着子夫,流盼了一下:“前些時日,聽說您和陛下遇到刺客,真是吓壞了我……還有我家娘娘。我們很擔心陛下和夫人的安危……今日娘娘命我來看看夫人,沒事吧?”
子夫感到很奇怪。
楚服不自然得笑了笑,馬上又接着說道:“夫人,我們只是關心您的安危。我是和陳後一起的,雖然恨你,可我們卻從不想你死的。”
“沒事。我和陛下在長安街上突然遇到了刺客。”子夫輕輕地說道。
楚服忽然心疼地伸手握住了子夫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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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夫也沒覺察,只繼續說道:“幸好有驚無險,得到郭大俠搭救,借的片地安寝,這才安全地回到了宮中來。”
楚服似有意似無意地捏了捏子夫的手心,像松了一口氣般地說道:“幸好啊,如今可知道刺客的來龍去脈?”
子夫搖搖頭:“不知道,陛下還在審問,應該快有結果了。只是……”
“只是什麽?”楚服禁不住問。
“我記得刺客中有一個是女子。”子夫嘆了一口氣,“只是到現在還未抓到,若是找到她的話,這件案子恐怕就會迎刃而解了。”
楚服實心實意般地說道:“我也希望能盡快抓到她。”
子夫向她笑笑。
“我這就回去了,便向陳後說明,夫人安然無恙,讓她不要擔心。”楚服緩緩地起身,注視着子夫。
子夫客氣得笑着:“小娘慢走。”
楚服一顆心七上八落的。
那女子的傷口已愈合了許多。她在蘭林殿中住下,得到小榮等宮人的悉心照顧,且自将養了幾日。
這天,她洗了頭,坐在院子裏賞花,耳聞背後有腳步聲。她如驚弓之鳥般,顧不得胳膊上的傷口,旋身而起,問道:“是誰?”回頭時,迎上的是子夫笑意盈盈的臉。
她怨道:“是你,你們為什麽把我無緣無故的帶到這裏來?你們到底是誰?”
子夫沒有回答,她打量着她,笑道:“你的頭發快幹了,來,我幫你梳梳頭吧。”不等她答話,子夫已命倚華在花間鋪上了席子,拉着她坐下。
子夫纖手給她挽好發髻,又命倚華拿來銅鏡來。銅鏡中映上那女子的姿影,眼睛眉毛還真與平陽公主有幾分相像。
子夫放下梳子,說道:“這個發髻很适合你。”
她看着銅鏡中自己的容貌,自己從懷中摸出一支發簪,對着鏡子戴上。她裝過頭,向子夫說道:“看你裝扮,看這住所,我料想你一定是一位貴婦人。我一苦命女子,六歲那年母親死了,後來父親也死了,無門可投,無勢能借,自然也沒有很注重裝扮。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麽人?”說到辛酸處,她念及自身家事遭遇,不由得悲從心來,不禁落下淚來。
“你母親已經去世了?”子夫有點奇怪,她自懷中掏出一個絹帕,遞于她。
她點點頭,接過絹帕,拭去了眼角的含淚。
子夫問道:“怎麽會呢?想必姑娘那時候還小,肯定是記錯了。”
“她是我的母親,我說她死了就是死了。”她的臉上帶着恨意,“你們……這裏是什麽地方?我是鄉下人,你們可別騙我。”
子夫嘆了口氣,說道:“我現在帶你去見一個人,你就知道了。”
“我不去!”她站着不動,“你不說你們是誰,我哪裏也不去。”
子夫挽住她的手:“走吧,我們晚了,他會生氣的。”
“他?”她驚訝起來,“他是誰?”
“就是那天射到你胳膊的那個男人。”子夫眨了眨眼睛,歪着頭看她,眼睛裏閃過一絲調皮的意味,“他脾氣不太好。”她想了想,又趕忙說道,“不過,他向你道過謙的,只是當時你還在昏迷中,沒聽到。你能聽到他向你道歉,可是很不容易的。”
一路上雕梁畫棟,富麗繁華。那女子自小在鄉下長大,從未見過如此震撼的景象,連連左顧右盼,驚嘆不已,惹得宮女小聲說話,大聲笑。
終于到了長樂宮,那女子和子夫等到殿門外,韓嫣跟随者劉徹進殿裏去禀告王太後。
不久,韓嫣便退回來:“太後請金俗公主進去。”
那女子擡起頭,看向韓嫣,韓嫣吓得退後了一步,其實,她又何嘗不害怕,雙腿都在發抖了。
韓嫣又道:“太後請金俗公主進去。”
子夫也催她,那女子置若罔聞。
此時,劉徹從殿中出來了,問道:“怎麽還不請進去?”見到那女子面如土色,便拉了她手,說道,“姐,跟我去見母親。”
不由分說,便被劉徹拉進殿中,金俗手心裏全是汗水,她這才這知道,她這是進了漢宮了,現在拉着她手的男人便是大漢的天子——劉徹,他也是那天射傷自己的男子。那麽,那個抓了自己的長得挺好看的貴公子呢,他為什麽要喊自己金俗公主呢?自己是叫金俗,但是何時做了公主啦?還有剛剛曾幫助自己梳頭的貴婦人呢?
她吓得腿軟,若不是劉徹拖着自己,自己根本邁不動一步路。但是,他剛才叫自己什麽?姐?他拉着自己要去見誰?母親?她六歲的時候便父母雙亡了,哪裏還有個弟弟,還有個母親?
天吶!金俗腦內飛快運轉:為了自己的小命,且與他們虛以委蛇,小心應對,如果他們真的要害我,我就用頭上的發簪自刎于前,寧願這樣死了也不要受折磨。
“阿俗?”一個遲疑地女聲響起。
金俗顫巍巍得擡起頭,看見正面坐着的一位老婦人,年約四十多歲,面色蒼白,臉頰瘦削。她凝視着金俗,這是誰,這便是他口中母親?
不不不!
“大表姐!”一個很年輕的小姑娘走過來,親熱得拉起金俗的手。
金俗不認識她,很不自然的甩開了她的手。
“阿俗,阿俗。”王太後嘆氣,“媽媽知道你的委屈,也知道自己在你心中如何的心狠,你……別怪媽媽。”
金俗疑惑得說道:“我媽媽在我六歲的時候便……便死了。”說道“死了”二字時,淚水已經眼睛裏,順着臉頰緩緩地流了出來,她的語調裏帶着至死不渝的固執。
“女兒……”王太後喃喃地站起身來,走到金俗的身邊,“我的女兒,你的父親金王孫是這樣告訴你的嗎?”
金俗變得遲疑:“你知道我父親的名字,你……你真的是我的……我的母親?”
王太後握住她的手:“我是你的母親,你的父親告訴過你……你母親的名字叫做王娡嗎?”
“你……你……你……”金俗說不出話來,竟然當堂嚎啕大哭起來。
“阿俗……”王太後抱住她,“當時,母親狠心撇你而去,不要怪我。”
金俗漸漸止住了哭泣,換之而來的是用右手抽出頭上的發簪,猛向她刺去。
“我和父親相依為命,可是你愛慕有權有勢的人,多年來既然知道我在鄉下受苦,為什麽一直不來看我,讓我受盡苦難。我恨死你了。”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王太後在此時居然看着發簪刺過來不去躲閃。
劉徹此時去阻止已經來不及了。王姑娘驚呼一聲躲進了劉徹懷裏,子夫心下黯然,眼睛含淚,臉上卻仍是含笑的。
“你為什麽不避?”金俗問道。她的發簪已經收不住了,一刀劃過了王太後的臉頰,留下一道深深淺淺的血痕,“我貼身藏着這發簪,我曾經對自己說過,如果有朝一日我見到了自己的親娘,我就用這只發簪殺了她的。”
王太後回答道:“你恨我是應該的,你殺我,我心甘情願。”小青遞過來帕子,她擦去臉上的血跡,“媽媽當年扔下你,你應該恨我。”
金俗本來把發簪握的緊緊的,但是聽得“當啷”一聲,發簪已經落在了地上。她也止住了哭,凝視着王太後。
“阿俗,往事說來……”王太後欲言又止,只是更深地注視着金俗,“你是我的好孩子,我讓你受苦了,別再怨恨媽媽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