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長門宮怨（24）
冬天的時節，天正下着細細的雪，夾雜着北風呼嘯下來的落葉。
劉徹拉着韓嫣的手，韓嫣帶着劉徹緩步走出大殿，走過樹叢，直趨到自己的宮室內。
韓嫣摒退左右，跟着劉徹走進宮室內。他正要興奮地叫那千辛萬苦找到的皇姐，卻還未開言，已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房間裏亂成一團，人也不知去向。
劉徹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了。
韓嫣連忙叫室外看守的人進來。
四個人一起跪在地上，說着一些誠惶誠恐之言。他們一個說道：“她喊腹中饑餓，我便去準備飯食。”一個說道：“她喊身體寒冷，我便去拿衣衫被褥來。”
“你們兩個呢？”韓嫣氣不打一處來。
那兩個人跪下磕頭：“她喊腹痛難忍，要我倒熱水給她喝，不小心……不小心讓她跑了。”
劉徹背手，背對着他們。
韓嫣窺探劉徹此時的表情，他恨這四個人，一群笨蛋，破壞他讓劉徹姐弟相認的妙計，于是心如鹿撞。
于是，韓嫣說道：“皇姐定還在這上林苑中，陛下不如——”
劉徹高興而去，失望而歸。
回到殿裏的時候，忽的碰到一個人，蓬頭垢面，胳膊上還塗抹着草藥的女子，無論如何，要往殿外闖，正好把韓嫣碰倒在地。
她臉色蒼白，身後是追過來的子夫和倚華，她們難以攔截。她不管不顧，跌跌撞撞，勢要殺出重圍去。
她沒命地想逃跑，正好韓嫣和她走個正對面，韓嫣不提防，一下倒在地上，反而攔住了她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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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夫趕過來，安慰道：“你受了傷，醒了還很虛弱，為什麽要逃跑呢？不要怕！”
她扭過頭，剛好接觸到子夫的目光，只覺得眼前的夫人和藹可親。但是，她還是要走，她是被人無辜帶進來的，她低下頭努力掙紮想擺脫現在躺在地上的人的攔阻，不想兩個人都認出了對方。
她認得他，他也認得她。
“你？”兩個人的話糾纏在了一起，“你”字出口，她就擡起一腳想踹到韓嫣的身上。
哪知韓嫣起身及時，躲到劉徹的身後，心中暗想：真是個兇蠻的人，果然是和陛下是一母同胞的！
雪還在細細地下着。
韓嫣悄聲向劉徹說道：“這位姑娘就是陛下流落在民間的皇姐啊。”
她憤憤地說道：“我是住在槐裏的百姓，一直奉公守法，就算你們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也不可如此強搶民女！”說完這句話，由于情緒激動，牽動舊傷，又昏了過去。
劉徹聽她說出是槐裏人，心中一喜，對子夫說道：“好好照顧她。”
子夫自凝纖眉，黛首輕點。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在回漢宮的馬車上。劉徹将她安頓停定，待在槐裏細細打聽好了她的身世，确定無誤之後，便帶着她去見王太後，盼她們母女團聚。
衛長撲進子夫的懷中。
子夫正拈着針縫一件小衣裳，皺了眉頭問道：“多大了，還往媽媽的懷裏鑽，瞧針差點紮到你，去那邊好好坐着。”
衛長滿頭是汗。
子夫放下衣裳，捧起她的臉頰，為她擦去汗漬：“瞧這滿頭都是汗，你去哪兒玩了？”
衛長不回答，只是吃吃地笑。
子夫點了一下她的小巧秀氣的鼻尖。
衛長撒嬌地搖晃子夫的手臂，不經意間看見了小衣裳，問道：“這是誰的小衣裳？”
子夫把她擁在懷裏：“當利，你很快就會又有一個妹妹或者是弟弟了。”
衛長恍然：“這件小衣裳原來是給他穿的啦，他好小啊。”
子夫輕輕地笑起來：“你出生後也是穿的這樣的小衣裳。”
“才不會。”衛長嘟着嘴巴，一臉的不服氣。
子夫一笑，也不理會，仍在一針一線地縫着那衣裳。
衛長問她：“陽石在哪兒？”
“乳母正在哄她睡覺，恐怕現在已經睡着了。”子夫用完了一根線，正在穿針，“當利要找她玩嗎？”
“我來給你穿吧！”衛長把針線從子夫的手上拿過來，眼睛認真地盯着針孔，“不要，她不會說話。”
子夫笑了笑。
衛長把穿好的針線還她，百無聊賴地嘆了一口氣。
子夫低下頭繼續縫制衣服，縫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麽，擡頭叫倚華：“倚華，把山藥糕端了來，給當利吃着。”
一聽到有山藥糕，衛長立即坐到子夫的對面，好好的坐着，等倚華端山藥糕過來，但等了許久都不見人來。
“倚華，倚華……”子夫有叫了幾聲，并沒有聽到倚華應聲，而是走進來了另一個宮人小榮，“小榮，倚華哪兒去了？”
小榮應聲，說道：“好像霍小公子有事煩她了。”
衛長嘟了嘟嘴巴：“他們兩個天天一處玩。”
“你說什麽？”子夫瞥了衛長一眼，“什麽一處玩？”
衛長搖搖頭：“沒什麽。”
子夫吩咐道：“小榮，你去把今天得的山藥糕端來。”
“諾。”小榮轉身，不一會就端了山藥糕過來。
衛長眼睛一直盯着山藥糕放到眼前來，只見漆了紅漆的盤子上盛着晶瑩雪白的小方塊，看起了甜蜜可口。
衛長用手拈了一塊放進口裏，又甜又脆，真感覺入口即化。她問道：“這是哪兒來的？真好吃。”
子夫笑道：“這要多謝你襄表兄了。冬至節到了，你平陽姑姑做了各式各樣的糕點，你襄表兄憐你愛吃，特地送了一些給你。”
“啊，是他。”衛長放下山藥糕不吃了。
子夫見衛長忽然沒了胃口，瞥她一眼問道：“怎麽，你和你襄表兄鬧別扭了？”
衛長的眉頭皺了起來，哼了一聲。
子夫少不得放下忙着的活計，問她和曹襄到底是怎麽了。
衛長只得說道：“襄……那個曹襄……媽媽還記得那天我編的吉祥結麽？”
子夫點點頭。
“冬至節的時候，遇到平陽姑姑帶着他入宮賀冬，我就把吉祥結送給他了。”衛長說着，神色竟有些委屈。
子夫有些歡喜地笑起來，說道：“他一定很喜歡吧。”
衛長一臉懵懂：“可是，他不收，他還說爹爹曾經頒有诏書“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又說他讀儒家經典《禮記》上說‘男女七歲不同席’‘男女授受不親’什麽的。”
子夫安慰道：“當利不要難過，你襄表兄這樣做正是因為憐惜你。”
衛長聽了，小孩心性，她重新高興起來，又拿起一塊山藥糕吃起來。
子夫低頭，還接着縫制那件小衣裳。
一直低着頭吃山藥糕的衛長忽然擡頭問道：“媽媽，我嫁給去病表兄好不好？”
子夫聽了，呆了呆：“你說什麽？”
衛長笑了，認真地說道：“我說讓去病表兄做你女婿好不好？”
子夫這回總算是聽明白了，笑道：“你這小孩子才多大，說什麽呢？”
衛長又拉過來衣裳來看：“媽媽，也替我做一件衣裳穿，好不好？”
“你這小孩貪心的很。”子夫問她，“上個月給你做的新衣服，你穿了嗎？”
衛長撅着嘴巴：“我喜歡這件衣裳的布料，有蝴蝶又有小花。”
子夫嘆口氣，說道：“看到一件新東西就忘記了舊東西，你這個小孩看來是個忘本的人，将來你長大了，恐怕見異思遷，怎麽會孝順我呢？”
“媽媽。”衛長挽着子夫的手撒嬌，“我怎麽會不孝順你呢，怎麽會不孝順你呢，我是覺得這個布料的樣子好嘛！”
子夫被她纏不過，看了看小衣裳，說道：“做完這件衣裳還餘下些布料，大概能給你做一條裙子。”
聽到殿外有宮人說話的聲音。
子夫試着叫道：“倚華？”
果然是倚華應聲走了進來，子夫向她招了招手，便囑咐倚華帶了衛長出去一起玩耍。
衛長走出蘭林殿，倚華牽着她的手，低頭問她：“長公主，現在去哪兒玩？”
衛長撓撓頭，向倚華說道：“小娘，你說去哪兒？我沒有主意。”
倚華笑了笑，說道：“長公主，那我們就去蕩秋千吧。”
衛長想了想：“好，就去蕩秋千！”
在假山旁，衛長坐在秋千架上，由倚華在身後推着。她蕩起秋千，還有點冷的風吹得她的臉疼疼的，不一會兒臉頰都紅了起來，可是衛長絲毫感覺不到冷冽，她還只顧發出一串一串的銀鈴般的笑聲，暫時将曹襄與她疏遠的事忘到了一邊。
霍去病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神色與以往不同，竟有些不高興。
衛長看着他，朝他喊道：“去病表兄，快來推我呀，快來推我呀！”
霍去病一笑，走上前來替換了倚華，給她推秋千。
于是，衛長幾乎像飛了起來，又是興奮又是害怕：“救命啊，太高了！”她牢牢地抓着兩邊的獸皮制成的繩索，害怕的冷汗都流下來了，“啊——去病表兄，停下，快停下！”
秋千漸漸地停了下來。
衛長笑着回頭，望着霍去病說道：“你怎麽不高興啊！”
“當利。”霍去病叫她。
衛長應道：“去病表兄，什麽事？”
霍去病反而沉默許久。
“表兄？”衛長忍不住叫他一聲。
霍去病這才終于又開口道：“哪天陪表兄去騎馬，行不行？”
衛長想搖搖頭說不想去，但看霍去病的神色，便改口道：“好啊，表兄哪天想去騎馬就來找我好了。”
“一言為定。”霍去病這才展露笑顏，又向倚華說道，“你也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