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長門宮怨（23）
劉徹在宮中設賀冬小宴，皇親國戚以及天子所重視的臣工均有出席。
子夫依偎于劉徹的身邊，頭上的釵子在陽光的照耀下時時閃爍着耀眼的光芒，仿佛黑暗中的一對亮晶晶的貓眼睛一樣。她對于樂舞有着無與倫比的熱情，一邊眼睛目不轉睛地欣賞着，一邊嘴裏還要輕輕地哼唱。
劉徹見她如此忘情，用手撫了撫她的頭發。
子夫向他微微一笑。
王姑娘陪伴在王太後身邊，一絲不茍得為她布菜。王太後的右手邊便是平陽公主、隆慮公主、南宮公主……平陽公主和曹襄坐在一起，汝陰侯卻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英英正在勸衛青少飲一些酒，衛青向英英擺擺手，表示自己自有分寸，別為他擔心。他飲了一口酒之後，便拿起筷子吃幾顆菜，忽然問道：“小去哪裏去了？”
英英的目光在四周的人群中流盼了幾回，搖搖頭：“不知道，長公主應該一定知道的。”聽見英英這般說，衛青便扭過頭去看衛長。
只見衛長也不見蹤影。
英英拿起桌案上的酒壺，一邊斟酌着倒酒，一邊說道：“你看曹襄也不見了。他們小孩子家，一個在深宮，一個在侯府，好幾個月都見不上一面，這回好容易相見了，一定都跑着玩去了。”
衛青說道：“我去找找他們。”
英英笑道：“無事忙，這裏是漢宮！可不是外面，難道還怕跑丢了？”。
衛青聽說了，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英英倒忽然叫起來：“我只顧和你說話，酒倒多了，都溢出來了，都弄到我衣服上了，好難聞！”
衛青去看，果然看見酒杯滿滿地，溢出來的酒水淌了一整張桌案：“倒多了倒多了。小心！”
劉徹聞聲往這邊來看，問說是怎麽了，宮人都一一說明了。劉徹大笑，忙叫宮人一起幫忙，兩個去擦桌案，兩個去帶着英英換衣服。
宮中酒過三巡，君臣都放松了下來，劉徹本是天真浪漫之人，要以歌舞助興。劉徹随性地坐在樂伶之中，擊起築來，衆樂伶和之，韓嫣聞聲起舞，旋于他的身側，劉徹向子夫招手，子夫望了王太後和陳後一眼，終是起身，來到劉徹的身邊，竟唱起了高祖的《三侯之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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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陳後向楚服鄙夷道：“果然是出身卑賤的女子，不知道唱的什麽，沒趣兒。”
衛青坐在宴席之中，起初他還在注視着劉徹等人，反而因平陽公主頻頻投來的視線而感到不安，他再也無心歌舞，左右相顧，不知何以。
未及舞罷，衛青便偷偷離了席，走到僻靜之處。
“想不到高祖的《三侯之章》從衛夫人的嘴裏唱出來卻別有一番韻味。”忽聽背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剛柔相濟，令人聽了可忘俗。”
衛青忙收斂思緒，回過頭去，眼前那一個可愛的色相，不正是她嗎！衛青的心開始跳的很快，臉上也無無端端地仿佛發起燒來了。他只好低着頭，輕聲問了一句：“公主殿下，有什麽事？”他問的時候，心中也在揣測心，到底有什麽事呢？她怎麽單獨找他來了。
誰知半天也沒有回答，衛青忍不住擡頭去看她，一看之下，不禁呆了。
只見，平陽公主亦是滿面通紅，平時驕傲的姿态全然不見了。一對明亮的黑色眼睛見衛青擡頭看她，連忙将目光抛落在一邊。她的一雙不沾陽春水的十指此刻正絞着衣帶，仿佛要把衣帶撕扯斷了一樣。
衛青問道：“公主殿下，出什麽事了？”
“我，我，你，那個，我……”平陽公主張口結舌，結結巴巴着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這一點也不想平時的平陽公主啊。
這是怎麽了？衛青心中一驚，顧不得主仆、男女之別，急忙上前一步，仔細看着她：“公主殿下，你怎麽了？莫不是，找不到平陽侯？”衛青忍不住着急地問道。
“我，我是……”平陽公主看向衛青，眼中竟流露出熱切與渴望的神色。
衛青不解。
平陽公主又說道：“不是，我知道阿襄去哪兒了，我知道的。”
衛青喚她：“公主殿下……”
平陽公主轉過頭，又轉過來，終于開口說道：“我是好久沒見到你了，我一直想看到你。”
衛青呆住了，他的手握得很緊，幾乎能聽到手指骨節“嘎巴”的聲音。她意思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她想他？他何嘗不是一直在想着她呢？
平陽公主眼睛盯着他，全沒有剛才的半點逃避，又道：“不是，我是說好久沒見到你了，今天見到你，我很高興，很高興，你……你見到我……你高不高興，高不高興？”
衛青看着淡藍的天上飄着的幾朵白雲，忽然想起，在平陽公主送給他絹帕綁住傷口的那個的白天，也是有着這樣的雲朵。衛青靜靜的看着她，突然行了一禮，轉身就走。
衛青回到宴席上，歌舞還未結束，英英早已回來了，她見衛青的身影，擡手擦了擦臉，似是哭過，不過她很快露出笑容，快步走上前去，拉着衛青的手，說道：“快來，姐姐唱的歌真好聽。”
次日，劉徹帶領衆人去上林苑狩獵。劉徹的車駕未行，仍派遣韓嫣乘坐着副車替他探查前方獵物。韓嫣便帶着上百個騎兵，左右各有一條黃犬，看上去威風八面，仿佛是劉徹出行。
平陽公主穿着簇新的獵裝，看見韓嫣，心中不禁想：“我總算是知道江都王所受的當年的委屈了。”建元四年之時，江都王劉非進京朝拜，劉徹命他一起去上林苑狩獵，但是也是如今天這般韓嫣先行，王駕後到，使劉非誤認為劉徹到了，連忙命部從跪伏在路的兩邊避讓，誰知來人竟是韓嫣。劉非便感覺到受到了侮辱，向王太後告狀說道：“做個王國的王還不如做個漢宮中的衛尉。”自此，王太後便更加嫉恨韓嫣了，想不到此時此刻，韓嫣還不知道收斂，恐怕就要大禍臨頭了。
韓嫣喊着呼哨在叢林中穿過。
子夫騎着馬緊緊跟着劉徹，她性子柔媚，膽子小，挽着劉徹的手叫他走慢些，才半刻就嚷着要歇息。劉徹要她在樹下的一個石凳上坐下歇息，自己挽弓瞄準了麋鹿，他向子夫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子夫即刻點頭，右手捂上嘴巴，不敢發出一言。只見劉徹松手，羽箭在空中劃出“咻——”的一聲，卻意外傳來“哎喲”一聲。
兩人俱是一驚，劉徹命人前去查看，回來的時候禀報說道：“前面......倒了一個人......”
只見那人倒在地上，衣衫褴褛，頭發亂糟糟地蓬在臉上，讓人看不清他是男是女，長得是什麽模樣。子夫吓壞了，依着劉徹輕輕哭泣。劉徹查看他的傷勢，只見他的箭射在了他的右肩上，鮮紅的血汩汩流出。
“他沒有死吧？”子夫梨花帶雨。
劉徹抱了抱她，安慰道：“沒射到要害，應該沒有大礙。”
子夫這下才釋然。
劉徹命人将他擡入殿內，又命人請太醫令來。太醫令為他拔下羽箭，那人悶哼了一聲，欲睜開眼但是仍是無力睜開。便昏過去了。太醫令又研磨了一些草藥塗在他的患處，方才松了一口氣，禀告劉徹說道：“此女是連日饑餓所致，臣已經給她灌了些許鹽水，不久就會醒了。”
劉徹擺了擺手，命太醫令退下。
子夫坐在床榻邊上，撥開她遮在臉上的絲發，雖見她滿面風霜，但此時依稀可見她如畫的眉目：“真可憐，你是誰，你怎麽會在上林苑呢？”
床榻上的女子悠悠醒轉，掙紮着起身：“這是什麽地方？怎麽這麽痛啊？”她扭頭去看傷痛處，見到離胸口不遠，又疼的厲害，不禁害怕起來，竟又昏了過去。
韓嫣在上林苑中馳騁，也似乎化成了一只麋鹿。衛青彎弓射向野兔，韓嫣騎在馬上卻直接用長劍刺向麋鹿，麋鹿中劍之時，他又飛快得以刀換劍，将麋鹿斬上七八刀上下，于是麋鹿立刻就死去了。
韓嫣彎腰撿起已經死去的麋鹿，打着快樂的呼哨。
衛青向韓嫣抱拳說道：“佩服。”
韓嫣向他一笑，也抱了抱拳，沒有多言，往常都是衛青先獲得獵物，這回自己倒搶了先，心中的德意之情自不必說，但他心中還有另一件事要向劉徹賀喜。
韓嫣所獲獵物竟比衛青還要多，他拎着彩頭進殿裏去向劉徹讨賞。
劉徹贊嘆道：“善，我的韓嫣果然善騎射。想要什麽賞賜？”
韓嫣笑了笑，說道：“陛下，賞賜先不忙，微臣還有另一件事要禀告陛下，陛下聽了，肯定更加要賞賜我了。”
“哦？”劉徹問道，“什麽事？”
“微臣找到皇姐了。”韓嫣笑道。
劉徹聽了，禁不住握住了韓嫣的手：“果真，找到了皇姐，不禁我要賞你，母親也會對你另眼相待的。她……她在哪裏？”
韓嫣說道：“我找到她之後，就一直在尋覓與陛下相見的良機。陛下今日來上林苑狩獵，微臣便也就把她帶到上林苑來了，以便與陛下相認。陛下請随我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