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長門宮怨(19)
陳後一夜都睡不好。
兩天了,劉徹未回宮兩天,她就在床榻上做的噩夢一個接一個,索性不睡了,在房中踱步。楚服陪着她,沏茶給她喝,新鮮的茶香氣袅袅而起。這茶,是淮南王叔劉安從淮南國中帶給母親,母親又遣家仆送來的。
他的茶清香,有淡淡的甜味,人喝了唇齒留香。
而她的心煩躁,不得有一刻的平靜。
“早晚之間,那劉徹也會廢了我。我不過先行發動,先下手為強,不然的話……”陳後望向窗外的夜空,心中隐隐的想着,“這次正是一個好機會,沒辦法了……”夜空深邃,點綴着數顆星子,正是一個詭秘凄美的時候。——相信,衛子夫逃不遠的。
楚服見陳後毫無睡意,就端來了些點心:“阿嬌,吃些東西吧!”
“不,我吃不下。”陳後搖了搖頭。
楚服自責:“阿嬌,都怪我當時被劉徹那個昏君吓住,不敢下手,害得你今晚心神不定。那個衛子夫可真是會魅惑人心吶!”
“只要趕在劉徹回宮之前殺了她,我便放心。”陳後已經變得溫順了好多,她帶點疑惑,“你不是早就見過那個賤人麽?怎麽……怎麽對她如此關注?”
“阿嬌。”楚服定了定神,顧左右而言他,“我又派了人去尋找劉徹的下落,衛子夫一定會死掉的,你放心。”
陳後聽了,臉上不禁篤定的一笑。
不一會兒,有宮人來報:“太主請皇後過府相見。”
“天這麽晚了,媽媽找我幹嘛?”陳後感到很奇怪。
楚服說道:“現在太主在等你出宮相見,我們快走吧,別讓她等急了。”
在将要月落烏啼霜滿天之時,她與楚服出門了。
來到堂邑侯府時,董偃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了。
Advertisement
陳後和楚服被迎入府內,走過寒風吹過的長廊,來到一個神秘的廂房。堂邑侯府曾經是她的家,可是這個廂房,她從不曾踏足過。
董偃在門前敲了敲門,只聽裏面劉嫖一聲“進來”,董偃便打開了房門,請陳後進去。
門一打開,便聞到了茶香,卻是與淮南王送給自己的茶一個茶香的味道。
劉嫖和淮南王劉安盤着膝,對坐着,桌案上放着茶杯,杯子上飄着袅袅的熱氣。
仆人正在一邊照看着炭火,炭火令整個廂房內充滿了暖融融的煙火氣息。劉嫖緊緊皺起來的眉頭因陳後的到來而微微展開。她從榻上忙起來,一邊拉陳後到自己的懷裏來,一面笑道:“女兒來了,我可憐的女兒,一路風霜,來來來……”
陳後在劉嫖的身邊坐下,依偎着她。
劉嫖的手摸着陳後的臉頰,吩咐仆人說道:“再攏一盆火來,你去奉茶來。”
仆人在火上烤紅茶餅,将它們一一搗碎,倒進茶壺中,最後倒上熱氣騰騰的開水,再加上薄荷以及蔥姜。仆人奉茶上來,只見碧綠翻白浪。陳後拿茶杯于手心,嘗了一口,新鮮的茶香直入毛孔。
劉安說道:“是六安茶。”
陳後劉安:“謝謝王叔。”
劉安說道:“我來為侄女蔔上一卦如何?”
仆人退下,董偃退下,楚服退下。門被緊緊地關上,廂房中只留下陳後、劉嫖以及淮南王劉安三人。
董偃與楚服守在門外。
陳後有點奇怪。她疑惑地看向劉嫖,劉嫖朝着她笑笑點頭,她擡起頭戒備地望向劉安。
劉安醫蔔星象無所不通,無所不曉,但是,深更半夜,劉嫖請陳後走出漢宮就是為了要劉安給自己蔔上一卦嗎?
陳後笑笑:“不用了,我有巫女楚服。”
“女兒。”劉嫖拉她的衣袖。
陳後固執地說道:“深夜不便,我要回宮去了。”
劉安一瞄,說道:“卦之所以為卦,是為了讓神明來決斷事情是否進行的順利,即便是有變化,我們也可随機應變。”
陳後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好,王叔,你來蔔。”她回心轉意,坐回榻上。
劉嫖松了一口氣,微笑。
劉安跟進,從懷裏摸出三枚銅錢,嘴裏念念有詞片刻,便将銅錢一一放在案上,如此六遍。
劉嫖問道:“如何?”
劉安望向陳後:“問什麽?”
陳後長嘆了一聲:“既然王叔精通易經八卦,當知我心中所想。”
劉安一笑:“觀此卦,應該先瞞天,再過海。當然,瞞天過海會有一定的風險,但是,若有關鍵的人來相助,皇後定能高枕無憂。”
陳後喝了一口茶。
劉安将銅錢放回懷裏,忽然說道:“皇後,我的好侄女,當今陛下登基将近十多年了,卻仍是膝下無子,只有兩女。你不發覺這是神明的昭示嗎?”
陳後一愣。
劉嫖示意地看了一眼劉安,向陳後分析當今的形勢道:“女兒,你看,陛下突然失蹤,又沒有兒子,國不可一日無君。”她看了一眼劉安,又道,“你淮南王叔是高祖之孫,七國之亂之時,率軍防範叛賊,功勞甚大,也是民心所向。”
“你外祖母在世之時,也有廢劉徹之意。”劉嫖望向陳後,“關于在建元二年,劉徹所器重的趙绾王臧因何而死,想你亦有所知吧?還有……”
劉安專心飲茶,沒有擡頭看陳後一眼。
在空寂的廂房,劉嫖繼續當着說客:“如今劉徹寵幸衛子夫,冷落我兒,到時衛子夫再兒子。生死存亡,不容有誤!”
陳後擡頭望定劉嫖:“媽媽,不是說過,我是劉徹的皇後,若是廢了劉徹,那我又當如何自處呢?”
宮中鬥争,不僅是為了女兒,也是為了自己。劉嫖雙眉一皺,看向劉安。
劉安慎重地一字一頓:“你的母親是我的表妹,你不僅是我的外甥女,還是我的侄女。我們是一家子骨肉,我怎麽會……”
“那劉徹還是你的侄子呢,他豈不是比我還跟你有着血肉之親?”陳後問道。
劉安一時啞然,他有點尴尬:“這不同……這不同……”
“有什麽不同?”陳後不折不撓。
“你是女子,他是……”劉安結結巴巴地回答,而沉思了半晌,毅然道,“淮南王劉安将于明日在長樂宮與陳皇後裏應外合劫持太後,而後設下伏兵,将劉徹封鎖在長安城外。這是唯一的生路。”
劉嫖截住了他的話:“表哥,你要起誓。我才敢相信你!”
“好!”劉安爽快地說道,“若我登上皇位,不善待侄女,将天打雷劈。”
陳後一聽此言,怔住:“篡位?”
“對!我只想好好治理祖宗留下來的江山,不想将高祖創下的基業斷送在不肖子孫的手上。”劉安重重地點頭道。
她是恨劉徹,但是她不想劉徹死的,只想那個奪了自己恩寵的衛子夫死掉。陳後又想,但是,看來劉安已經預謀已久了,又拉自己與母親合作,她怎可能置身事外?
陳後說道:“王叔登位,可知道追随劉徹的群臣怎麽會善罷甘休?——王叔想好怎麽對付了嗎?”她稍頓,又說道,“你又知道丞相田蚡是怎麽樣的人嗎?我雖獨居深宮,不愛過問前朝之事,但是也曾從宮女的口中耳聞到,田蚡因灌夫之事與表叔争鬥,那田蚡有太後撐腰,最終害的表叔被滅族。”
劉安笑了笑,說道:“不足為懼。經過田窦之事,朝廷上的人皆如驚弓之鳥,所謂‘良禽擇木而栖’。如今田蚡卧病在床,已處理政事的能力,正是我起身的好時機。”
見陳後沉默良久,劉嫖勸說道:“你王叔會是明主,我倆助他一臂之力,裏應外合,他定能好好相待你我娘倆的。”
陳後狠了狠心,想起了那時楚服為她翻的《德器歌》,已經起了殺心。她咬咬牙,終于下定了決心:“天意如此,我也不能逆天而行。”
“好!一言為定!”劉安自己斟上茶水,一一遞給劉嫖和陳後,自己舉杯,與她們二人對飲而盡。
窗外已漆黑一片,忽然有幾聲烏鴉的啼叫響徹長空。
月落烏啼霜滿天。
劉徹和子夫,以及郭解三人,全無睡意。
郭解搬來一架琴來,子夫撫琴而歌,郭解以手指敲長劍相和。
子夫已穿上鬥篷,頭發松松挽成發髻,幾縷發絲散亂在額前。她纖手輕輕地撥弄琴弦,腕上镯子相擊,清脆而悅耳。子夫唱道:“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聲将将。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鸾聲哕哕。夜如何其?夜鄉晨,庭燎有輝。君子至止,言觀其旗……”
郭解一怔:“原來是當年相見時為我所唱的《詩經》裏的《庭燎》一曲。”
“好聽嗎?”子夫嬌俏道,“我跟了先生之後,也從來沒有荒廢過嗓子。”她喜滋滋地望着郭解,“可惜,我現在身心疲憊,不然的話比剛剛唱的還要好聽。”
郭解望着她笑:“我用劍音相和,還算過得去吧?”
子夫點頭:“這種相和的方式很是新奇。”
劉徹眉頭微皺,視線望過去,只見子夫的額頭冒出了汗珠,頭發貼在臉頰上,別有一種性感的風情,他咳嗽了幾聲。
郭解抱拳道:“天色不早了,請客人回去休息吧。”
劉徹也不多言,向他致意了一回,轉身走了,見子夫沒有跟上來,又回身拉着子夫,向郭解道:“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