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長門宮怨（18）
郭解吩咐仆人收拾了一間房子給劉徹和子夫住下，并命人籠上了一盆火。
劉徹撫摸着子夫凍得緋紅的面頰，臉上有一種執着的感情，但看他的眼睛卻覺得是沒有感情的，子夫不知道他是有情的還是無情。
“我沒事，陛下別擔心。”子夫說着，撫了撫肚子，堅持着要自己走進屋子裏去。
如今一旦快要進屋了，她發覺她的腦袋昏昏沉沉的，雙腿竟邁不出一步，就像一個沒有了力量的人。
然後，她感到周圍的事物都旋轉了起來，一些酸的東西止不住湧上喉嚨裏，她再也忍不住，彎下身嘔吐起來。
“小衛！”
劉徹在她的背後喚她。
子夫的頭側向一邊，雙手遮住臉，艱難地空出嘔吐的間隙，向劉徹急切地道：“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
然而，劉徹執意過來，扶着她發抖的身體的。
她不想讓劉徹看到自己嘔吐的樣子，不願意讓他看到自己嘔吐出來的那些東西，可是劉徹還是看見了。
子夫終于吐完了，哭了起來。
“你怎麽了，幹什麽哭？”劉徹擡手幫她擦眼淚，擦得很心急。
子夫勉強笑着說道：“誰哭了，我是吐的難受了才流眼淚的。”
劉徹抱她到床榻上躺下，自己在炭火邊坐下，用鐵鉗夾起一塊黑炭，吹了吹，黑炭便紅通通起來，劉徹這才把黑炭放進炭棚子裏去。
子夫辛苦地倚在床邊，皺着眉頭說道：“都叫你別過來，別看嘛！”
“看什麽？”劉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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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叫你別過來嘛！偏偏……”子夫接下去說，“我嘔吐的樣子一定難看死了，陛下偏偏看見了，現在心裏一定不舒服吧！”
“是啊。”劉徹這才恍然。
子夫聽到劉徹的回答，不禁垂下了眼睛。
劉徹起身，坐在床榻邊上，望着子夫笑笑：“本來叫你陪我出來散心的，想不到遇到了這種危險的事情，看見你嘔吐的那麽辛苦，我心裏很不舒服。”
“陛下……”子夫這下不禁湧上了滿腔的感動，“謝謝陛下。”
“謝我什麽？”劉徹感到奇怪。
子夫說道：“今天遇到危險，謝謝陛下挺身相護。妾身微賤，怎麽能勞陛下如此不顧生死的相待？以後……別再這樣了……”
劉徹告訴子夫：“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庇護你，庇護我的妻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子夫貼近他的懷裏，一滴眼淚落下來，濡濕了他胸前的衣襟：“從平陽侯府進宮以來，陛下一直厚待于我，我真不知道如何報答你的恩情。我願意為你而死。”
“不！”劉徹低頭，看着子夫，嘆了一口氣，“我怎麽能讓你死呢？我怎麽能讓你死呢？”他一連說了兩句“我怎麽能讓你死呢”，而後又才說道，“在危險的時候，你也擋在了我的身前。我不要你為我死，我要的是你的心，小衛，你愛我……”
“噓……”子夫叉開話題，“陛下，你聽。”
劉徹還未說完，眼睛裏閃過一絲愠怒，無奈停了下來，在一片安靜的夜色之中，郭解的宅院裏傳來了陣陣舞劍的聲音。
子夫緩緩地說道：“陛下聽，是誰在舞劍，我們出去看看，好不好？”
劉徹向她點了點頭。
兩人相互扶持着出了房間，來到院子裏。
霜滿天，月亮不知道躲在哪一處，只見幾顆稀稀疏疏的星星。
露水沁沁涼涼的，子夫覺得自己渾身都沾上了露水似的，一只沾上了露水的花，她想起來以前晚上坐在平陽侯府的院子中等待花開的情景，那花直到更深露重了才開呀，那麽矜貴。她是卑微的人……
子夫剛剛好不容易得嘔吐完，虛弱地不勝涼風，不禁小小的咳嗽。
在美麗的星光下。
劉徹扶持着子夫，當他們望向美麗的星光下，卻看見了那星光下有一個舞劍如風的人影，便是郭解。
注意到有人來，郭解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瞬間停止了舞劍。
“什麽人？”郭解收了劍，望向來人，卻見是劉徹和子夫，心中放輕松了一些。
“我們睡不着，聽見舞劍之聲，便出來看看，原來是郭大俠。”劉徹說道。
郭解抱了抱拳：“打擾了。”他拿着佩劍，請劉徹和子夫進屋中坐下，“院中霜重，請客人到屋裏坐下。”
劉徹還禮，與子夫并排坐在郭解的對面。
郭解把佩劍回鞘，然後挂在牆上。他為劉徹和子夫一一倒上熱茶，嘴中說道：“這是剛煮好的茶，請用茶水。”
劉徹飲了一口茶，說道：“請問壯士便是這臨夏人嗎？”
安靜的夜也不禁惹起了無限的思鄉之情。
“我家鄉到這個時候可能就已經下過雪了。”郭解背負雙手，望着窗外漫天的星子，長嘆一聲，說道：“我是河內轵人。”
子夫一驚，凝視着他的臉。
郭解自嘲地笑笑：“又是冬至節了，我卻不能回家看望母親，我無法回到家鄉了，也許要永遠留在長安了。若我有機會次回到家鄉，我一定帶着母親。”
“你曾經來過平陽縣麽？”子夫有些結巴地問。
郭解點點頭。
“你還記的平陽侯府中的一個騎奴，一個名叫衛青的騎奴嗎？”子夫忍不住心直口快地追問。
郭解微笑：“是的，衛青是個純厚的後生，學什麽都肯用功。”
子夫心中激蕩了起來：“那你……”
郭解截住她的話：“還記得一個叫衛子夫的讴者，小小年紀唱的歌很好聽。”
“我便是衛子夫啊！”子夫忍不住上前，發出一聲驚呼，望着郭解笑。
在子夫驚呼的那一刻，劉徹瞥見子夫露出驚喜的神情，她那神情像是一個天真浪漫的小女孩。只見她臉頰紅通通的，嫣然一笑，縱然是春天裏争春的百花也比不上。
嫣然一笑百花遲。
他從未見過子夫這樣對他笑過。
子夫忽然輕輕對郭解說道：“怎會是你？”
“我本來是經過，恰巧看到你們遭險，但在現在我才仔細看了你，越看你越覺得熟悉，像在哪裏見過你一樣。”郭解說道，“果然，我是見過你的。”
子夫笑着點頭。
郭解說道：“幾年未見，你已經長大成人了，還長得如此漂亮。”
“謝謝郭大俠誇獎。”子夫向前一個小跳，靠近郭解的身邊，“一別多年，郭大俠還是喜歡贊我。”
郭解溫柔地向子夫笑了笑，看向劉徹：“這便是你嫁的夫君嗎？”
子夫未說話，劉徹已起身将子夫拉到自己的身邊，向着郭解說道：“是的，我們已經成親十年了。”
子夫呆了呆，聽着劉徹的話，他們仿佛是一對普通的民間夫妻似的，如夢似幻。
郭解說道：“那就恭喜恭喜！”他向子夫誇贊道，“你的夫君氣宇軒昂，如此看來應是一個不凡之人。”
子夫望着劉徹：“我家先生，天下之事盡在掌握。”
劉徹喜上眉梢。
郭解又問：“不知道你的弟弟衛青在何處？”
他想起今日劉徹與劫匪僵持之時聽到的話，子夫曾稱她家的先生為“陛下”，現在又聽到子夫說他“天下之事盡在掌握”，于是，心中便已經猜到了劉徹的真正身份。既然，他們沒有挑明，自己又何必去問。子夫已做了皇帝的妃子，那麽她的弟弟想必也是富貴了。
只聽子夫說道：“阿青已做了朝廷的太中大夫，現在知道了郭大俠的住處，改日我定會要阿青來登門拜訪。”
英英坐在門檻上，她望着遠處，寒風凄厲。看到遠處漸漸清晰起來的一個影子，她立刻站起身，沖過去。
“你到哪裏去了，急死我了。”英英沖上前去。
衛青跳下馬來：“怎麽在這坐着？”
英英闖進他冰冰涼涼的懷抱，語調裏帶着哭腔：“夫君，聽說你們遇到刺客了，沒事吧？吓死我了。”
衛青回答道：“黃昏的時候，突然有刺客沖進來，陛下和姐姐被人群沖散了。後來長安令派兵過來了，封鎖了長安城，只是……只是還沒有找到陛下和姐姐……”
英英自衛青的懷中擡起頭來：“你可受了傷？那些刺客真是膽大妄為，居然敢行刺陛下。”
衛青眼中蘊含着怒氣：“我沒受傷，你不要擔心。”
英英這才放了心。
衛青微鎖着眉頭：“這件事情……我一定找到陛下，陛下和姐姐一定會沒事的，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把那些刺客找出來碎屍萬段！”
英英咬了咬嘴唇，想了半天，終于想出了安慰衛青的話，說道：“夫君，你不要擔心，陛下和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快進屋來，喝口姜湯，暖暖身子。”
“姜湯不用了，我一會兒就走。”衛青笑了笑，攬上英英的肩頭。
“一會兒就走？”英英呆了呆。
“我回來是告訴你一聲，不要擔心我。我現在就要回去尋陛下和姐姐。”衛青說道，“知道嗎？不必擔心，我去去就回，你懷着身孕，快去休息吧。”
“嗯，我願夫君很快找到陛下和姐姐。”英英點點頭。
衛青回頭望了一眼英英，便又騎上快馬，在夜色之中漸行漸遠。
英英目送着衛青離去，直到看不到才返身回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