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長門宮怨（17）
很快，日子來到了冬至，是冬至的節氣，這是元光五年的冬至。
漢朝以十月為歲首，便入冬了也沒見到一場聲勢浩大的雪。
熱熱鬧鬧的冬至節，是漢朝重大的節日，即便是朝廷，也要文武百官放假休息。
子夫向扶着自己的倚華搖了搖頭，不肯出門，低聲對劉徹說道：“陛下，我們還是不要出去了。”
劉徹不滿道：“一到歲首便是如此。為了初一的祭天大典，群臣聒噪，不知道忙了多少時辰。小衛，今天就陪我到長安的街上走走。”
“在宮中走走尚可。”子夫小聲道，“幹嘛非要出去？”
劉徹冷哼了一聲：“宮中一年到頭都是一個樣，有什麽趣兒？”
子夫勸道：“可是，到民間去……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對大漢的天子來說有什麽關系？”劉徹低頭看着子夫。
子夫仰着頭看着劉徹：“出了事怎麽辦？”
劉徹滿不在乎地說道：“天子腳下，能出什麽事？況且我的身邊有韓嫣、韓說、衛青一起去，對了，還有去病。”
子夫無言以對，咬了咬嘴唇：“我身上有孕，太醫令囑咐我出入小心。”
劉徹雙眉微挑，笑道：“懷孕不到一個月，就這麽嬌氣，當初你懷衛長、陽石的時候，也沒見你這樣。”
子夫忿忿地說道：“太醫令說有身的人前三個月最是要重視安胎了。懷當利三個月之中，我多麽擔心，懷陽石三個月的時候，我也在好好安胎了。陛下若是不信，就把太醫令叫來問問呀。”
劉徹啞然失笑，攬住子夫的腰：“我信，真的，讓我聽聽。”他說着，彎下腰，耳朵貼在子夫的肚子上。
“讨厭！”子夫嬌嗔着打掉他的手。
Advertisement
劉徹的手撫上子夫的肩頭：“走吧，咱們去街上走走！”他溫暖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嘆了口氣，又道，“小衛，最近，我看你是胖多了，我看你這胎一定會是個大胖兒子的。”
子夫只笑不語。
劉徹和子夫在長安的街市上閑逛，在如水的人群中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後面跟着的是倚華、韓嫣、韓嫣的弟弟韓說、衛青以及牽着衛青手的霍去病。
時至冬至，過往的人每個人的臉上喜氣洋洋的，吐着白氣，與人見面了，便寒暄着“賀凍”的吉祥話。霍去病小小年紀，最喜歡的便是熱鬧了，東瞧瞧，西看看，一會兒追着賣風筝的跑，一會一會兒站在賣蒸餅的攤子前不動，像一只一刻也不願意閑下來的小猴。
劉徹心情好，領着衆人到一家賣羊肉湯的店中坐下。
劉徹挽着子夫的手：“高祖曾在冬至的這一天吃了樊哙做的羊肉湯，贊不絕口。平時，我都在宮中吃的，這回我也來常常民間的羊肉湯怎麽樣。”
霍去病奮悅道：“我喜歡吃羊肉湯，能一下子吃三碗。”
衆人聽了他孩子氣的話，都禁不住笑了。
羊肉湯店的老板接過錢，先舀一勺子用羊骨熬好的湯水倒進碗中，再将羊肉羊雜切成薄片放進碗裏，最後再撒上些蔥姜蒜以及時令的蔬菜。
老板把碗一一地端過去，說道：
“客官，請用。”
羊肉湯呈現在眼前，鮮美的湯味直撲鼻孔，碧綠的蔥花在水面上飄着，如翡翠一般，光是色香已是十分誘人。
霍去病這時望着羊肉湯，卻遲遲不肯動筷子往嘴裏送。
“霍公子，你怎麽不吃啊？”倚華注意到了霍去病這一個舉動，感到很奇怪。
羊肉幾乎要被霍去病的筷子給攪碎了：“我媽媽說吃了姜不會用弓箭。我正在跟舅舅學騎馬射箭，吃飯的時候我最怕吃到姜了，吃到一點我都好害怕學不會射箭。”
“怎麽會呢？怎麽會有這樣的說法？”劉徹感到奇怪。
韓嫣笑道：“我也從來沒聽過這說法。”
劉徹看向子夫。
子夫和衛青面面相觑。
“姜有什麽大不了的？”衛青說道，“舅舅吃飯常常會吃到姜片，你可曾看到舅舅不會弓箭了嗎？”
子夫想了想，笑道：“定是二姐不喜歡吃姜片，為了和小去吃飯不麻煩，便說了這話來哄了小去。小去，沒事的，你媽媽是說着玩的，姜片禦寒，對身體可好了。”
劉徹也笑道：“沒了姜片禦寒，拉弓箭的手會打顫的。”
霍去病不肯吃，他可真怕會學不會弓箭，堅持了這麽久，這一下子前功盡棄了，可怎麽辦？他一直羨慕着舅舅騎射皆通，以後還要和舅舅一起上戰場呢。
“霍公子，那就把姜片挑出來，放奴婢碗裏吧！”倚華上前去。
這時，幾個蒙着面的大漢沖出人群，忽然來到了店中，來到了他們面前。兵刃揚在手中，十月的太陽照下來，兵刃閃着寒光。
韓嫣和衛青立刻擋在了劉徹的身前，衛青向霍去病吩咐道：“我們在這裏保護陛下，小去，你快去請長安令來！”
霍去病應了一聲，便聽從吩咐，從羊肉湯店的後門跑了出去。
人們驀地見到這樣的場面，愣了一會兒便馬上尖叫了起來，随之是慌不擇路的奔逃。
子夫的面前的羊肉湯沒有吃完，便被人不小心碰到，湯水灑在她的身上。
子夫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劉徹連忙跑過去，仔仔細細地看着子夫，問道：“怎麽了？小衛，你哪裏不好了？千萬要告訴我。”
子夫躲在劉徹的懷中，回答道：“沒事，只是湯水不小心灑在我身上了，燙得我的臉熱熱的，這時候已經好了，別擔心我。”
于是，劉徹撫了撫她的臉，放了心：“別怕，衛青、韓嫣、韓說會把這幫人給料理了的。”他親了親子夫的額頭。
人群越來越是混亂，子夫和劉徹離衛青他們越來越遠。
子夫跟随着劉徹在人群中奔跑着，鬓發散亂，像無頭蒼蠅一般，也不知道跑到了哪裏，也不知道跑了多遠的路。
天色漸漸昏黃，已快要天晚了。
荒郊野外之中，子夫和劉徹相互攙扶着，寒風凜冽，吹着落光了葉子的枝桠。子夫忽然驚覺，在刺客刺殺的情況下，她和劉徹已經不知不覺中離開了長安城，幸好，劉徹還在她的身邊。
劉徹扶着子夫，在一處坡上坐下：“小衛，你在這裏歇一會兒，我去前面看看。”
子夫拽着他的手臂：“不，要去，咱們一起去，陛下不要丢下我。”
劉徹拍拍她的手背：“別怕，我在身邊。我很快就會回來。”
子夫扯着他的袖子：“陛下……”
“你們誰也走不了！”一個蒙面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如風而至，刀光向兩人閃過來，卻是女子的聲音。
劉徹擋在子夫的身前，橫眉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蒙面人笑了起來。
劉徹怒道：“你給我滾！”
蒙面人不為所動，拿着刀就要砍。霎時間，子夫擋在了劉徹的身前：“你謀殺大漢的天子，犯得可是滅族的死罪。”
蒙面人一愣，打量着子夫，笑嘻嘻地道：“真是個美人！”他把刀架在了子夫的脖子上，左手抓着她的左肩。子夫不由自主地被蒙面人拉着走，眼珠因充血而變得混沌不清。
要死了嗎？就這樣同劉徹的未出世的第三個孩子一起死去嗎？
子夫甚至想到了以後劉徹平安回宮，劉徹悲傷的神情，兩個女兒幼小失怙的痛哭，以及漢宮的人得知她的死訊之後或驚愕或喜悅的心情。
元光五年的第二天，大漢朝就死了一位夫人。
劉徹步步緊逼，天子的威懾令那蒙面人步步後退。
劉徹說道：“放開她。”
蒙面人雖是心中膽怯，但也不願輕易放手：“她必須死，必須死。”
子夫感到很奇怪，叫道：“我沒仇家的。你殺錯人了。”
“殺得就是你。”蒙面人張牙舞爪得說道，“先殺了你，再殺了他。”
劉徹卻固執地命令道：“我命令你，立刻放開她。”
子夫眼淚奪眶而出：“陛下，不要管我，你快走吧！”
劉徹仍然向蒙面人說道：“放開她。你若碰了她一絲一毫，我一定要你全家陪葬！”
蒙面人惡狠狠地瞪着劉徹，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兩個人僵持着，似乎沒想到該用什麽作為結束。蒙面人不敢殺子夫，劉徹亦不會這時候離子夫而去。
只不過，這種局面沒有僵持了很久，一個人握住了那蒙面人的手腕：“放開她。”
蒙面人回過頭去，正對上來人的眼睛，眼睛中閃過一絲恐懼：“你是誰？”
“游俠郭解。”那人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
蒙面人望着郭解：“你就是郭解，你常常破壞我們盜跖之事，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郭解一笑：“欺負婦孺，就算是盜跖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
蒙面人将子夫抛到一邊，揚刀就向郭解砍去。
劉徹連忙過去扶起子夫：“小衛，有沒有受傷？”
子夫搖了搖頭，仍躲在劉徹的懷中，耳中聽到的是兵器相互交接的的聲音。聲聲刺耳，聽得人心中又驚又怕。
蒙面人最終還是不敵郭解，瞪了一眼子夫，便一躍飄然而去了。
劉徹向郭解答謝：“多謝壯士搭救，在下感激不盡。”
郭解抱拳道：“除危濟困本是我輩中人應做之事，不必言謝。”說着，便要告辭離去。
劉徹扶了子夫，連忙跟上前去，問道：“請等一等，我們二人遇到了劫匪，幸有大俠相救才免于危難。我們是素不相識之人，本該答謝之後就分手了的，可是如今天色已晚，在這荒郊迷了路，請問前面可有借宿之處？”
郭解望了望前面，又看了看眼前的孤身二人，男子尚可，只是女子一臉的疲憊，臉色蒼白，便點頭道：“我家就在前面，你們随我來吧！”
劉徹拉着子夫的手，扶着她。
郭解帶着他們走出了荒郊野外，漸漸地能看到前面有一間房子燭火微明。
看到燈光，劉徹和子夫不禁相視一笑。
長安的夜晚，終于變得溫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