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長門宮怨(16)
衛青帶着英英回到了汾水之濱,除了拜見長嫂,還祭奠了母親。
子夫深居漢宮之中,無法送衛青遠行,只有在心中默念祝禱他們一路順風,也希望他們以後都能夠相敬如賓,千萬不可出半點差錯。
在汾水,天落白雪,雪花婉轉化成水。
在雪花化成的小溪前,英英與衛青走在一起,就像兩顆雪地裏的露水。
“給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情吧?”英英挽着衛青的手。
衛青看着漫山遍野的白雪,眼睛卻閃着幸福的水光:“小時,我跟着哥哥姐姐在平陽侯府中生活,雖然辛苦,但哥哥姐姐們都很照顧我的……”
“怪不得你那麽尊敬衛夫人。”英英嬌俏道。
衛青笑了笑,接着說:“侯府的後花園裏有一株花每到春天的五月份的時候就開的很大很大,我很喜歡,平陽公主常常在那裏賞花……她……”
“那是什麽花?”英英問道。
衛青搖了搖頭:“只覺得好看,始終沒有問過那叫什麽花。”
英英想了想:“五月份開,從來就是五月份開麽?”
衛青點了點頭。
英英忽而笑了起來,美麗的眼睛晶亮的猶如一對小燭火:“又開得很大很大,我猜……我猜那一定是一株牡丹花。只有牡丹花才那麽驕傲又漂亮。”
“牡丹花?”衛青沉吟道,“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仔仔細細得看她。”衛青說着,心中驀然一驚,他竟也忘記了自己口中的“她”到底是“她”還是“它”。
“我很小就被家人賣進了漢宮中,除了在掖庭中伺候,閑了,我喜歡赤足到水邊濯足了,水涼涼的,那麽清澈,偶爾還能感覺得到小魚親我的腳心呢……”英英并沒有想那麽多,也陷入到了自己過去的懷想中。
兩人并肩走着,談笑着。在汾水,英英不僅了解到了衛青的過去,也有機會見到了那些漸漸長大了的衛長君的孩子們——衛青随着子夫到漢宮中的時候,他們還都在襁褓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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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衛長君已經在子夫被晉封夫人之後的一年中病體漸漸加重,不到一年便咽了氣,只留下了妻子和兒女們。長嫂和孩子們對英英和衛青的到來很高興,又是買菜,又是殺雞,為他們辦了一場豐厚的家宴。
“真是一對璧人!”
長嫂贊嘆道。
英英穿着棉衣,棉裙,棉鞋,盤着婦人髻,臉上抹着□□。她的手中捧着熱熱的茶,臉一紅,像雪地上開得極豔的花,她向長嫂微微地還禮。
衛青的家人都很喜歡她。
英英為此很是高興。
自己出身那麽卑微,從小就被賣進了漢宮之中,不想自己不但嫁給了衛青,還得到衛青家人的體貼和關心。
英英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
不管怎麽樣,我都要對衛青好,英英想,可是她的心又針紮般地疼了起來。
心有多疼?
誰也沒有陳後的心疼。
陳後跪在神龛前,念念有詞。
她的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她沒有回頭,她知道是楚服。
“阿嬌!”楚服說道,“楚服從楚地帶了《德器歌》來。”說着,她呈上一冊書簡,微微打開,便見書簡上黑色的字跡以及各種奇怪奇怪的畫像。
陳後沒有轉身,雙目如野獸,狠狠地盯着神龛。
楚服又道:“這是許負的傳世之作,好不容易找到的。”
陳後冷冷地:“我不想知道什麽許負,直付的?我但願能讓衛子夫死掉。死掉,我跟她……我是皇後,她不是,她做不成皇後!”
“許負曾因方術高超,而被高祖皇帝封為鳴雌亭候,是先知,可是一個服侍鬼神的女兒。”楚服趁機說道,“阿嬌沒有聽說過她嗎?”
陳後嗚咽起來:“她能幫我殺死衛子夫嗎?”
楚服趁機又說道:“看了才知道,這能看到你的未來。”她頓了頓,又強調了一句,“阿嬌,我會替你看到你的未來,替你擋掉那一劫。”
陳後蹙起眉頭,把雙手放在心口上:“替我擋掉那一劫?”
楚服點點頭:“我是最愛你的人,我當然不舍得見你受傷害了。”
“那一劫……那一劫……”陳後猛然想到楚服口中的“那一劫”肯定與劉徹有關,“皇後之位”是她多年的心事,“廢去皇後之位”亦是他多年的心事,“那一劫——我的男人是皇帝,卻是他給我造成的劫難!”
她是被遺棄在椒房殿裏的皇後,不是冷宮勝似冷宮,冷得她走投無路。她忽然站起來,沖上前去,一袖子将神龛上的貢品掃落在地。她趴在地上,精神有些失常。
陳後歇斯底裏:“東皇太一、高媒之神、青龍、白虎、朱雀、玄武、西王母……你們全都沒有用,沒有一點用……”
楚服蹲在她的身邊,伸手去拉她的手,進一步去撫摸她的頭發。她的手順着她的頭發一直緩緩地滑落至她的腰間。
楚服安慰她:“乖啦。有我在你的身邊,我陪着你,你就不會感到孤單了,我那麽愛你,我一定會幫你的。別哭了。”
陳後冷漠地說道:“你也沒有用,沒有用!全都沒有用!”
楚服摟緊她,命令般地說道:“你只要聽我的話,不要着急,不要擔心。”
陳後眼淚汪汪地,猶如梨花帶雨:“楚服,有你在我身邊就好了,我真是傷心死了。”
楚服的手伸到陳後的心口上,陳後的心一顫,卻沒有抵抗,反而由着她。這時,陳後已經變成了一只馴馴服服的小貓了。
陳後溫柔地望着楚服。
楚服微微笑道:“你摸摸我的心,是不是同你一樣跳的很快?”她說話的語調猶如呓語一般,好像來自遙遠的天外,令人聽了忍不住和她一起微微的笑。
陳後輕輕地伸手過去,輕輕地點了點頭:“好快。”
楚服抓住她的手,呢喃道:“我替你看《德器歌》,來,我替你看《德器歌》……”
陳後就倒在了楚服的懷中。
楚服的嘴唇吻上陳後的脖頸,然後,順勢在她的耳畔停住,惹得陳後震顫不已。楚服輕輕地說道:“以後你要聽我的話,不要再耍大小姐脾氣了。知道嗎?”
這句話雖是問句,但是不需要陳後回答。
楚服摟緊了陳後,左手攬着她的要,右手放在她的心口上,嘴唇湊過去,吻着她。
陳後的全身都軟了下來,任由楚服擺布。
第二日,陳後已經對楚服言聽計從,楚服為陳後看《德器歌》。
楚服坐在陳後的對面,桌案上鋪上一張絹布,要陳後寫下的自己的生辰八字。
陳後用毛筆在絹布上寫上,最後還在末尾寫上了名字。
楚服接了筆,在她的字的後面續上:“嬌嬌。”
楚服問她:“阿嬌,喜不喜歡我替你取‘嬌嬌’這個名字?”
陳後沒有說話,只是低着頭笑。
陳後口中不說話,楚服卻知道她心中是特別喜歡這個名字的。
楚服看了生辰八字,開始掐指推算,看着陳後,緩緩地對陳後說道:“嬌嬌今世命運通達,只是将來丈夫不疼惜,而因此會遇到一個災劫。”
陳後擔憂地說道:“一個災劫,一個災劫……”又急切地問楚服道,“災劫到的時候,會不會有很大的兇險?”
“此災劫乃是血光之災,過去之後,你才能運道安穩。”楚服望着陳後,眼睛裏泛着水光,“不要擔心,有我在不必擔心。”
陳後溫柔的看着楚服的樣子。她彎彎的眉眼,一笑起來像兩彎月牙。第一眼看上去神神秘秘的,仔細看上去才發現她清清淡淡的。她繼承了母親的衣缽,給人施法打卦,承諾自己一輩子不嫁人。許身鬼神的女子雖大都是年輕的少女,但是她們都是不嫁人的,而楚服的母親卻嫁了人生下了她。
楚服睜着彎彎的眼睛望着陳後的臉頰,伸出纖細的手指劃過她的額頭,停留在她的耳後。楚服翻了翻《德器歌》,複又看着陳後說道:“你天庭飽滿,出身富貴。眉毛又濃又密,只是眉心窄,對很多事情看不開,眉毛又短得不及眼尾,你将來會不受夫君喜愛……”
楚服說的話都和陳後現在的處境一一對應上了。
陳後一邊聽,一邊去看楚服手中的《德器歌》。
楚服翻到另一面書簡,仔細地去看。
陳後問道:“我的将來是怎麽樣的?”
楚服這時擡起頭來,對陳後說道:“嬌嬌晚年運好,只有一件唏噓的事情,就是……就是過世的時候沒有子女陪在身邊哭喪。”
“我無兒無女?”陳後問,“這算什麽好?”
楚服把《德器歌》合起來,連忙安慰道:“嬌嬌不要怕。只要消掉那一個災難,就什麽都不用怕了。”
陳後還是悶悶不樂,怎麽她還是沒有孩子呢?終于問楚服:“楚服,為什麽沒孩子在我旁邊哭喪?他們都去了哪裏?”
楚服柔聲道:“也許……可能……大概……孩子有自己的事情……”
陳後自己翻起了《德器歌》,楚服還是沒有告訴她她過世的時候,她的孩子在哪裏。
楚服将《德器歌》從陳後的手中奪過來,然後放在桌案上。她看着地上放着的爐火,爐火紅紅的,像小小的火苗,她的心也被點燃了,燃燒成了大火。楚服怔思了一會兒,忽然像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她告訴陳後:“那個男人。”她壓低聲音,恢複了她神神秘秘的氣質,她小聲地對陳後說:“你的夫君是大漢的天子劉徹,那個男人,我會替你教訓他的。”
陳後聽了,問道:“你想怎麽做?”
楚服沒有說話,眼睛望着陳後的肚子。
陳後沒有等到她的回答,連忙又加上了一句:“還有衛子夫。你要答應我,你要替我教訓衛子夫,殺了她,殺了她,哦?”
楚服撫了撫陳後的額頭:“你要好好養着你的眉毛,讓它們長一些,再長一些,一定養的它們長過眼尾。”
“你替我教訓衛子夫。你記得,如果你替我教訓衛子夫的話,我答應一輩子跟随你。”陳後的心跳了起來,她撫了撫自己的臉頰,仿佛就要看見衛子夫死去的模樣了,她的表情的是奮悅的,臉頰上熱熱的,猶如湊近了火爐烘烤了一般。這使得她看起來,有一種豔麗的殺氣。
多麽誘人的承諾!楚服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的,好像天上的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