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長門宮怨(5)
窦太後死掉了,停靈七天。漢宮中的大人小孩子都全身戴孝,亭臺樓閣銀裝素裹,仿佛一夜之間下了場大雪,劉徹又命太常寺卿請了方士來為窦太後超度招魂。
劉嫖和陳後待在靈前哭的哽哽咽咽。
子夫也在窦太後的靈前燒了些紙錢,又恭恭敬敬地給窦太後磕了四個頭,然後趴在地上大哭起來。
劉嫖過來攙扶起子夫,說道:“夫人還懷着身孕,哭壞了身子,怎麽得了?”
子夫想起窦太後往日的明察、溫和不由得又哭起來。
王太後沒有來哭喪,她派人來告訴說自己年歲大了,見到窦太後的棺椁,身體恐怕會受不了,便不來了,只叫身邊的宮人替自己來哭喪。
七天之後,窦太後便很體面的出殡了。
劉徹坐在案前,飲着苦苦的茶,風和雨在殿外交織着,整個漢宮中充滿了凄清。
子夫走進前殿時,一眼就看見他靜靜地坐在那兒背向着她。子夫回身,捧着一件玄色的衣裳,從蘭林殿的卧房裏走出來,聽見從遠而近的腳步聲,劉徹緩緩的擡起了頭,才見到子夫關切的眼神。
劉徹沒有說話,子夫也沒有,她把衣裳披在劉徹的身上,然後偎依在他的身邊。
劉徹回頭望了子夫一眼,嘆了口氣,拉着她在地上躺了下來。
地上森森涼。
子夫躺在劉徹的身邊,手緊握着他的手。
劉徹喃喃自語道:“小衛……”
子夫側過身來,伸出手來輕撫在劉徹的臉上,窦太後的去世看來讓他憔悴了許多:“陛下……”
“當利呢?”劉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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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夫回答道:“哭了一會兒,乳母抱着她回去睡覺了。”
“辛苦你了,”劉徹拍拍子夫的手背,又問道,“為什麽要讓當利去送奶奶,她還那麽小,什麽都不懂。”
子夫回想起自己那死去多時的母親,說道:“太皇太後那麽疼她,當利長大了,想到未見到祖奶奶的最後一面,一定會變得很痛苦的。”
劉徹聽了,抱緊了她,他為得到這樣溫順、善良的女子而慶幸,他滿足了。而子夫待在他緊緊的懷抱中,仍是充滿着羞怯。
“以前很讨厭她的管束。”劉徹說道。
子夫只是望着他,沒有說話。
劉徹也并沒有打算等她接話,便繼續道:“如今去了,還怪想念……想念……”
子夫依舊沒有說話。
劉徹用力地眨着眼睛,忽然問道:“奶奶死了,不知道會輪回到哪裏?”
“陛下……”子夫說道,劉徹深深的吸了口氣,他的确想不到窦太後生病到去世這一段日子裏,心情會變得傷心不已,“我沒想到我會舍不得奶奶。”
“她很了解你。”子夫說道,“她比你想象中愛你。”
“也許整個漢宮中的女人同我想象中的都不一樣。”劉徹自嘲的笑了笑,他忽然問她,“比如你……你……愛我嗎?”
子夫愣了愣,笑了笑,不答反說道:“陛下,地上涼,我們該起身了。”
劉徹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悅。
“陛下好好休息一夜。”子夫并沒有發現他的異樣,仍是不失溫柔地向劉徹說道。
劉徹攬住子夫的腰,看了她好一會兒,忽然将她橫腰抱了起來,往卧房裏走去。他把她輕輕地放在床榻上,子夫起身,伸手過去,好似在劉徹的眼前綻放了一朵雪白的蓮花,子夫說道:“我來為陛下寬衣。”
劉徹看定她,看着她動人的眉眼,禁不住動情了,攬住她,從眉心吻至嘴唇。他還想要進一步……
子夫別過身去,眼睛望着他,提醒道:“孩子……”
劉徹嘆了一口氣,仰面在子夫的身邊躺下,說道:“你還是快快生下孩子,等你生下孩子後,你可要讓好好地補償我。”
“聽說蓋姬長得豔麗無雙,陛下何不招幸她?”子夫埋在劉徹的胸前,幽幽地說道。
“不必了。”半晌,他說罷,冷哼了一聲,皺着眉頭拉過被子自睡去了。
子夫不禁莞爾一笑。
劉徹望着她月光下的睡顏:“這天下竟有沒有嫉妒之心的女子麽?還是……”
第二天,劉徹早早地醒了,精神抖擻,像脫胎換骨了一個人。他沒有讓人驚動子夫,帶着韓嫣、衛青等人去上朝。
子夫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睛看看身邊的劉徹已經離開了。她坐起身,看着窗外紛紛揚揚的柳絮。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灑了一屋子的暖融融。
幾個宮人侍立在側,見子夫醒了,喊倚華過來伺候子夫穿衣洗漱。子夫下了床榻,坐在鏡子前,手裏拿着一把小梳子梳理着自己的長發。
她的頭發仍然很美。
這時候,王太後的宮人從殿外走了進來,向子夫行禮。
子夫淡淡一笑,問道:“何事?”
“太後請夫人去長樂宮。”宮人說道。
“長樂宮?”子夫愣了愣。
宮人說道:“太後已經搬到長樂宮了。”
子夫随着宮人來到長樂宮的前殿裏,見王太後床榻上歪着,子夫也不好打擾,就自己找了一個位子坐着,等了半天,王太後才睜開了眼睛。
王太後問道:“陛下怎麽樣了?”
子夫湊過去,笑了一笑,說道:“太後放心,陛下昨天還和當利踢了一會兒鍵子。”
“嗯……”王太後沉吟着,伸出雙手來,玩着自己的指甲,“你也該提醒陛下去上朝了,國不可一日無君。”
子夫點點頭:“陛下有自己的主意,他今天就去上朝了。”
王太後微眯着眼睛,眼皮也懶得擡。
宮人進來說膳食準備妥當了。
王太後吩咐傳飯過來,也一并讓子夫留下陪飯。
子夫連忙站起來,行禮說道:“謝太後愛惜賜飯。”
王太後擺了擺手,叫宮人擺飯到宮裏來。
子夫給王太後夾了一塊雞塊到碗裏頭。
王太後笑了笑,問道:“看你身子愈加笨重了,快生了吧?”
子夫說道:“太醫令說大概會在下個月。”
王太後嘆了口氣:“你跟阿彘三年便有兩個孩子,宮中不比民間,後宮中的嫔妃恐怕早就恨上你了。”
子夫聽了,去夾青菜的手一窒,懸在半空中,她不知道王太後是什麽意思。
王太後見她面色有異,看在眼裏,繼續說道:“阿彘專寵你一個人,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本是無可厚非的,只是阿彘是皇帝,他雖年輕,但也該有皇子承歡膝下,好叫那些圖謀不軌的人趁早打消念頭,你說是不是啊?”
子夫明白了王太後的意思:“太後一番苦心,子夫不是不懂事的人,皇子之事有關社稷安危,子夫會與陛下說明的。”
“那好。”王太後點了點頭,“過幾日我侄女從鄉下來,她才十三歲,是我哥哥王信最小的女兒,望你照顧。”
子夫從長樂宮離去的路上見到了窦太主和陳皇後,窦太主的臉死灰死灰的,像死了的人的臉。
她們身後跟着的宮人小心提醒窦太主說道:“衛夫人來了。”
窦太主這才回過神來,露出笑容問道:“衛夫人去哪兒了?”
子夫說道:“陛下上朝去了,我有點悶,就讓倚華陪着出來散散心。”
窦太主拉住子夫的手,親切地說道:“衛夫人,我獻給陛下的長門園裏有不少的奇花異草,夫人若是想散心,盡管去那園子裏逛逛。”
子夫搖了搖頭,恭謹地說道:“那是獻給陛下的,陛下若是想帶去長門園,我自然不敢推卻。太主有心了。”
窦太主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無比。她站在陳皇後的身前,眼神空洞地望着遠方。
子夫終于擺脫了窦太主的糾纏,由倚華攙扶着離開了。
陳皇後推了推窦太主,窦太主才把目光從遠處收回來,望向自己的女兒。
陳皇後眼睛裏閃過一絲怨毒。
陳皇後說道:“有必要這樣讨好她嗎?”
窦太主沒有說話。
一會兒,她們到了長樂宮外,向宮外的宮女說明了來意。
宮女進去禀報,眨眼回來,向窦太主禀報道:“太後說剛才吃了飯,有些困乏了,請太主和皇後娘娘回去吧。”
窦太主聽了,面容更加蒼白了,就像是冬盡春來時枝上殘存的白雪。
“什麽意思嘛?”陳皇後暴躁地質問着宮女,“我來的時候明明看見衛子夫從宮裏出來,怎麽一會兒就乏了?”
宮女低着頭不說話,只是請窦太主與陳皇後回去。
陳皇後還要理論。
窦太主拉着她的手,轉身就往回走。
陳皇後不依,甩開窦太主的手:“媽媽,我不走,我不走……”
“不走?”窦太主望着陳皇後,“還嫌不夠丢臉嗎?”
陳皇後睜了睜眼睛,不住地道:“是什麽意思嘛,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什麽意思還不明白嗎?”窦太主咬牙切齒道。
“媽媽……”陳皇後安靜了下來。
窦太主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悲啊,老太太屍骨未寒,有些人就變了臉。真是人一走茶就涼啊!”
陳皇後這才明白了,她埋進窦太主的懷裏,哭道:“難道女兒真的沒有指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