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長門宮怨(2)
這一天,是曹襄第二次見到衛長,卻是第一次對衛長有記憶。
衛長避開了跟着自己的乳母,也躲開了倚華,悄悄地随着霍去病到池水的那頭去玩。霍去病已經六歲了,因他的母親實在管不了他了,便将他送進了宮中來了。他在六歲之前的生涯都是在鄉下渡過的,有着各種淘氣的主意,他看見了鳥兒就設法去捉,玩了一會兒仰頭瞧見陽光透過樹枝照下來,便又想着去爬樹上掏鳥窩……
自從這樣的表兄來了,衛長的心中又充滿了新奇,她愛纏着他,喜歡扯着他的袖子,讓他帶她去玩。霍去病沒辦法,只好帶着小表妹去找倚華,讓倚華領着跳繩,或者踢毽子玩。
往前殿走,他看見有宮人領着一個頭戴着白花,穿着素服的女子朝着長信宮的方向走去,那女子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小人,一并穿着素服,不過頭發還是如他和衛長一樣,梳着總角。
衛長走到霍去病的身邊,問道:“表兄,他是誰?”
霍去病望着,沒有轉過頭,只說道:“我也不知道。”
正說話間,那戴着白花的女子已經發現了他們。宮人從她身邊走過來,向兩個人行了一禮,說道:“長公主,平陽公主叫你們過去呢。”
衛長和霍去病相視一看,又往平陽公主的方向望了望,他們很小的年紀,平陽公主又久居平陽縣,自然對平陽公主沒有很深的記憶點。
平陽公主朝他們笑了笑,擺擺手,示意他們過來。
衛長向霍去病說道:“表兄,我怕!”
霍去病平時對她的糾纏是十分煩躁的,但此時,他主動拉了她的手,向她說道:“別怕,有我呢。”
衛長這才稍微放下心來點點頭。
霍去病拉着衛長的手走到平陽公主的身前,仰頭望着她,見她淡眉彎彎,一雙眼睛裏含着一些憂愁,發上戴着一朵小小的白花,另有幾只鑲嵌着珍珠的簪子。探頭去看她身後站着的小男孩,眼睛裏一并帶着哀傷,那小男孩站着不動,只怔怔地看着衛長。
平陽公主蹲下身來,望着他們笑道:“你就是當利公主吧,哦,我也認得你,你是衛青的外甥霍去病,三年未見長這麽大了。”
衛長和霍去病點點頭,看着她只是認生不說話。
“傻孩子,怎麽不說話?”平陽公主抱着他兩個在懷裏,“不認識姑母麽?”
Advertisement
“你是我們的姑母嗎?”霍去病問道。
平陽公主點點頭,她耳畔垂下來的流蘇碰在一起,發出細細碎碎的響聲。
“那我們怎麽不常見到你?”霍去病又問。
“那是因為我常居在平陽縣,你們怎麽會常常見我?”平陽公主說道,“去病,你是在我的府上出生的,你怎麽能忘了我呢?”
衛長覺得平陽公主的懷抱和母親的懷抱同樣溫暖,她允許她擁抱着自己;而霍去病來到漢宮中,已經離開母親衛少兒有一段時日了,他雖然不喜歡母親的管束,但離開母親還是怪想她的,彼時平陽公主抱着他,他偎依在她的懷中,又聽她說自己是在她的家裏出生的,心中便不由得把平陽公主想象成自己的母親。
“姑母。”
“姑母。”
兩個小人也願意稱呼平陽公主為姑母了,平陽公主聽了,高興得連連點頭答應。
她抱他兩人一會兒,把身後的男孩子拉過來,讓他與衛長和霍去病相見。
“這是曹襄,是你們的表兄。”平陽公主說道。
曹襄站在他們面前,看着衛長。
平陽公主笑着着向他說道:“快來見見你妹妹和弟弟,這是當利,你的妹妹,這是霍去病,你的弟弟。”
曹襄不知所措。向來他只有府中的玩伴,從未見過同齡的小夥伴,看他們在一起的樣子很是親密,如果他們不理睬自己,該怎麽辦?
然而,衛長朝曹襄一笑,親切地喚他:“表兄。”
曹襄看着她甜甜的笑容,稍稍放下了心。
霍去病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像大人一樣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兄。”他眨了眨眼睛,眼睛裏閃着調皮的喜悅,“以後你會在宮中麽,如果你在宮中,那就太好了。”
因為平陽公主的到來,劉徹在漢宮中舉行了小宴。
小宴在晚上舉行。
側殿長廊一側,宮人來來往往地準備上了桌案和菜肴。
窦太後由小倩幾個宮人扶持着在席上坐下,精神好了很多,王太後坐在她的旁邊,陳後盛妝而至,穿着華貴的曲裾,臉上擦着香浸胭脂。
子夫腹部隆起,懷孕使她看起來面色蒼白了許多,劉徹不時地觀察她的面色,憂心忡忡的。
平陽公主仍然穿着素服,但仔細去看衣料上繡着暗紋,為了這場小宴也是花了心思的。
劉徹命樂府演奏新樂。
窦太後對被乳母抱着的衛長說道:“來,讓祖奶奶抱抱。”
衛長看了看窦太後,從乳母的膝蓋上跳下來,掙紮着要給窦太後去抱。
子夫笑着說道:“當利沉了許多了,太皇太後小心些。”
窦太後笑道:“她現在才兩歲多些,我還抱得動。”說着就把衛長抱了過去,用筷子夾了一塊糕點就往衛長的嘴裏送,“以後大了,我就抱不動了。”
衛長看着盤子裏的甜瓜,十分想吃。
窦太後見衛長如此,便拿了給她。
衛長不禁高興地說道:“多謝祖奶奶。”
窦太後更是心情好了,她抱了衛長足足有半柱香的時辰,額上有了些汗珠,小倩用手帕子給她擦去汗珠。
平陽公主說道:“奶奶,要不要把當利放下一會兒?我今天見她的時候,也抱了她,她果真是沉了好多。”
陳後也插嘴說道:“抱久了,累着了就不好了。太醫令才說了,奶奶病才剛見好,不可太勞累了。”
“是啊是啊。”王太後也勸道,“現在似乎也快要到了吃藥的時辰了。”
窦太後依依不舍地把衛長交給了乳母。她今晚心情很好,在抱衛長之前就已喝了大半碗的粥,又挑了一些青菜來吃。
劉徹見吃藥的時辰到了,擔心窦太後的身體,便詢問了一些平陽公主以後的打算的事情,大家就都散了。
陳後同小倩一起扶持着窦太後,劉徹囑咐了宮人小心照看衛夫人與衛長,便和王太後陪着窦太後回宮去了。
等這些人散盡,平陽公主拉着子夫到蘭林殿裏去說話。
原本是主仆的二人,現在身份已然改變。
平陽公主望着她,輕笑道:“你現在又懷上陛下的孩子了,可見陛下真是寵你。”
子夫謙恭地笑笑,沒有說話,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平陽公主笑道:“陛下未到十六歲就娶了陳表姐為妻,一直都沒有圓房,她如同守活寡一樣過了很長時間。直到陛下成人,才同她圓了房,只是,她一向驕橫慣了,陛下看在她母親的份上才不和她一般見識。後來,朝廷上下議論紛紛,陛下才專寵了她一段時間,可是她仍然是生不出子嗣來。”
子夫依然垂着頭。
平陽公主坐到她的身邊來:“陛下一來到我的府上,誰都沒有看上,偏偏就看中了你,而你也生下了他的第一個孩子,如今又有孕在身。這難道不是命麽?”
子夫笑笑,說道:“我不知道。”
平陽公主皺了皺眉頭,說道:“你知道嗎?本來我想送給陛下的女子不是你,我挑選了四鄰的閨秀來讓陛下來選。可是,陛下對她們不屑一顧,只看中了你。想不到,宮中縱然美女如雲,你還是如此地受寵,被封為夫人,女兒一生下來就是長公主。”
子夫眼睛望向衛長,衛長正在和曹襄、霍去病玩鬧,霍去病鬼主意最多,他用草編一只螞蚱,衛長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手直瞧,曹襄卻沒有很多調皮的經驗,見衛長那麽全神貫注的,便也拿了草學着霍去病的樣子學着編織。
子夫說道:“子夫能有今日,全賴公主與陛下。”
平陽公主撇了撇嘴:“想不到,你還記得當初你出宮時,我跟你說的話?”
子夫點點頭:“子夫一輩子也不敢忘。”
平陽公主的眼淚忽然落了下來,嘆了口氣:“回想那時,猶如昨天。那時候,那個病鬼還在,可是如今,想不到他如此絕情,一旦離去,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無人依靠。”
“公主殿下快別傷心了。”子夫勸道,“逝者已矣,平陽侯在世時候,都對公主的心情很是關切,現在他去了,肯定也不想公主再為他傷心的。”
平陽公主默然,她原是公主,嫁與曹時,婚姻生活中難免會把公主的脾性發作,曹時卻從未同她紅過臉,他是如何容忍她那麽久的?想到這裏,她的表情更顯凄然。
子夫望着平陽公主,見到她眼睛裏不住地落淚,連忙用帕子去擦拭:“哭的更厲害了,可是我的話說錯了,公主,你看我,你……”
子夫不知所措。
平陽公主笑笑:“沒事,別擔心,你沒有說錯。”
“公主殿下……”子夫低聲輕叫了一聲,不敢再多嘴。
平陽公主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天晚了,你也該休息了。”
子夫問道:“公主要去哪裏安歇?”
“我在宮中的閨房還留着,還住我原來的閨房。”平陽公主起身,叫曹襄到自己的身邊,“阿襄,我們要回去睡覺了,去給衛夫人行禮!”
“不敢當。”子夫忙道,“阿襄現在已經是平陽侯了。”
平陽公主擺了擺手:“你如今是陛下的夫人,不比從前了,你自然受得起他的禮。”
曹襄偷偷打了一個哈欠:“我要和妹妹玩。”
平陽公主說道:“天黑了,妹妹要睡覺了,我們也回去睡覺,明天再來找妹妹玩,好不好?”
曹襄看着子夫,不置可否。
子夫也說道:“你母親說的沒錯,明天,當利一準會等着你來找她玩的。”
曹襄聽了,眷戀地望了一眼衛長,便走到子夫的跟前,乖乖地磕下頭去:“衛夫人,我和母親回去了。”
子夫把他扶起來,交到平陽公主的手中。
子夫送走了平陽公主母子,回到殿裏來,卻見衛長和霍去病東倒西歪地睡在地上,有三四只草編的蚱蜢或躺在地上,或躺在他們的衣服上。
“倚華,去叫他們的乳母過來。”子夫搖了搖頭,向倚華吩咐了一聲,便小心翼翼地過去,把衛長和霍去病一個一個地抱到床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