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把她給我吧
吳秀才的喜宴正好趕在旬假日,殷呖呖舍去最愛的明紅色勁裝,換了身水藍色的,拄着拐杖,拎起自己的賀禮,出門了。
吳家離殷家不算遠,隔着三四條街道,換做平時,大約一盞茶的時間。
對于有傷在身的殷呖呖來說,是兩盞茶時間。
遠遠地,她就看見紅綢飄逸,聽見鑼鼓喧嚣,絡繹不絕的人朝挂着大紅燈籠貼着大紅喜字的吳宅湧去,道賀聲一片。
殷呖呖紮在人堆裏,眨眨眼,往邊上靠了靠,生怕拐杖戳到其他人,也怕別人撞到她。
這一靠,她直接被人踩到腳,重心不穩朝一旁倒去。
不等她做出反應,瞬時撞進一道硬實寬闊的胸膛,她道歉的話剛到嘴邊,就聽見一道悶哼。
愕然回首,映入眼簾的清隽面容陰下一半,深深的眼眸與她對視,兩人姿勢頗為暧昧,隔着輕薄的布料感受從對方傳來的溫度。
直到,易鶴安咬牙切齒地,“殷呖呖,你到底吃什麽長大的?”
“你吃什麽長大的?怎麽那麽虛,撞一下就不行了?”殷呖呖冷呵一聲。
熟料易鶴安一字一頓,“你踩着我腳了。”
殷呖呖一低頭,哎呦,自己還真踩着一只銀絲掐邊黑靴,她讪讪地收了腳。
她覺得易鶴安看着她的目光滿含恨意,揉了揉鼻子,琢磨着說些什麽緩解下尴尬。
“你來這裏做什麽?”她問。
易鶴安瞥了她一眼,眸子微微眯起,在他的眸光裏殷呖呖坦然自若神色無他。
反而讓易鶴安真有點想将她腦袋撬開,好好看看到底裝了些什麽,他們二人發生那麽些事情,她竟還能若無其事的與他打招呼?!
一對比,倒像顯得他太過在意。
想想,他就有些不高興,面色不虞,語氣不善,“你來做什麽,我就來做什麽的。”
“你這人說話怎麽那麽沖呢?”殷呖呖瞪他一眼。
看在他那日替她說話的份上,她都既往不咎了,怎麽他就跟吃了火/藥似的嗆自己。
她并不知道,那張明媚的小臉做出生氣的模樣,一挑眉一瞪眼,更是叫人移不開視線。
易鶴安的腦海裏,猛然将眼前人與臆想中“賈姑娘”的形象重疊起來,尤其是當初驚鴻瞥見的素影,竟還與畫中人相合。
他在袖下的手攥了起來,極力克制什麽似的壓住聲音,“那你還想我怎麽樣呢?”
殷呖呖被突然一問,問得懵了,“不是,什麽叫我還想怎麽樣?”
而易鶴安眸光極淡地看了她一眼,既無嘲諷也無冷漠,無波無瀾毫無情緒,反讓她莫名心慌一下。
然後他徑直朝前走了,單留給殷呖呖一道背影。
叫她怔怔地,她最近沒做什麽招惹他的事吧?
望着那道背影在嘈雜的人群裏離她越來越遠,透着疏離、冷漠,心底咯噔一下。
她與易鶴安互坑多年,縱使再如何不客氣,哪怕她将他揍了一頓,二人也從未到真正決裂的地步。
她握着拐杖的手緊了緊,低頭瞧着給吳秀才大婚準備的賀禮,理了理心緒,進了吳宅,将賀禮送上,與吳家幾人打了招呼。
尤其是吳母滿心歡喜地拉過殷呖呖,“我聽我那不成器的兒子說了,得虧了殷姑娘,他才能将我這兒媳娶回來。”
殷呖呖:“??”
她不知道吳母再說什麽,附和地賠笑,不經意地轉頭,瞟見了易鶴安,他正被另外看起來像夫婦的二人拉着。
兩人目光有一瞬的相接,不等殷呖呖做出什麽表情來,易鶴安不動聲色地移開。
她抿起唇,在腦海裏搜刮着,最近她應該是沒有惹到他的……想的出神,連吳母在說些什麽也沒聽進去,
吳母察覺到異樣,順着殷呖呖的視線看去,笑着道:“那是我們親家。”
殷呖呖愣愣地抽回思緒,随口接話,“親家?”
“是呀,就是鎮那頭的劉家。”吳母笑得眼睛都眯起來,眼角的細紋快飛到鬓間,可見她是真心歡喜,朝着那邊喊了一聲,“親家。”
劉父劉母看過來,拉着易鶴安一并過來,不同于身後易鶴安的面色冷淡,劉母是笑眯眯地,“這位是殷姑娘吧?親家,給你介紹,這位是易少爺,閨女說了,這門婚事得虧着易少爺。”
“那可巧了,我們這邊還得虧殷姑娘。”
兩家都笑得開心,将易鶴安與殷呖呖奉若貴賓。
易鶴安微笑着附和,殷呖呖則顯得漫不經心,一時窺着易鶴安,卻未得他餘光一瞥。
他站在那裏,一舉一動皆是風儀,溫雅醞藉,恍惚間,竟覺得曾對她橫眉怒豎冷嘲熱諷的,不是他。
她忽然有些懂,為什麽那些人說,易鶴安看似儒雅風逸,待人待事總含着疏離。
最後還是門外一聲拉長的吆喝:“新娘子來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牽引過去,紛紛湧到門前,争前恐後欲一睹新娘子的風采,殷呖呖成功解脫,松了口氣。
她有些行動不便,不跟着那些人一起上去湊熱鬧,找了個偏點兒的位置坐了下來。看見易鶴安朝與她相反的方向走去,挑了同樣僻靜些的角落坐下。
都有些鬧境裏尋靜谧的意味。
也許是她直勾勾盯着易鶴安的視線太過灼熱,易鶴安最終是施舍了她一個眼神,淡極了的,微笑颔首。
她竟慌地低頭,一顆心,悶悶的,試圖轉移注意力,伸手撚起面前盤裏的一粒花生米兒,吃起來,随着衆人一起看新娘跨火盆,拜天地。
衆人笑得歡心,眼裏話裏全是喜悅,殷呖呖想跟着笑,嘴角的弧度卻扯得牽強,悻悻地收了笑,望向手心那顆花生。
忽然手一緊,因為太過用力,花生粒直接在手裏碎成了末兒。
那股力似乎是在将渙散的心緒狠狠地攏聚起,她幹嘛要去那麽在意他。
她深深吸氣後再吐出,更想将郁結于心的煩悶也吐出去,不再去看易鶴安,也不再去管旁人,兀自地吃菜。
嘴裏不消停,胃裏塞得滿滿的,心也就不會去想別的。
待新郎敬酒時,吳秀才端着酒杯走到她跟前,“殷姑娘,我敬你。”
殷呖呖夾菜的動作停住,咕咚一聲将嘴裏的菜吞咽下,感受周遭紛紛投來的視線,她慢吞吞地拿起手邊的酒杯站起身,吳秀才替她斟滿。
白瓷酒盞碰撞發出清脆聲。
殷呖呖仰頭,一飲而盡,醇厚的酒水過喉,酒香還繞在鼻端時酒水就已經一路流進胃裏。她放下酒杯,面上已浮起兩團紅酡。
酒水,她喝不習慣。
吳秀才說了些什麽她沒聽清,只咕咕囔囔地說了幾句“百年好合,白頭偕老”芸芸的祝福語。
吳秀才已經轉身向其他座,挨個敬酒去了。
殷呖呖的眼神迷蒙,手裏握着酒盞的力度加大幾分,打了個小酒嗝,向旁邊的人搭話,“這是什麽酒?”
“是女兒紅啊。”
是了,若是家中有女,在降生那天就會在桃樹下埋一壇酒,等她成親時挖出,桃樹打成嫁妝。
殷呖呖不曉得自己老爹有沒有給她埋一壇,以他粗心的性子,怕是不會有。
于是含糊地應一聲,“好酒。”
“殷姑娘,你醉了?”
“沒醉。”她搖搖頭。
瞧向桌上的白酒壺,沒醉,就是沒由來的想喝酒。
偷偷看了眼周圍,大夥兒的視線都落在易鶴安那個方向,好像要聽他當場作一首祝詞,殷呖呖沒興趣,一把拿過酒壺。
烏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聽着酒水倒出的潺潺聲,動作小心翼翼,可還是灑出了些。
她竟酒盞捧到嘴邊,小小地咂了一口,有些辛辣,她想咳嗽,可怕被人發現,就捂起嘴。
等一盞酒悉數進肚,竟然也沒有一個人發現。
自那杯酒後,殷呖呖垂着頭,默不作聲地吃菜,亦無人覺得不對勁。
等枝頭挂起一彎漂亮如銀刃的鈎月,吳宅燈火通亮,自古以來到了鬧洞房的環節,衆人的興致不減反而大增,紛紛推搡着新郎,往新房去了。
殷呖呖手往旁邊伸了伸,想拿起自己的拐杖,夠了幾下,都沒夠着。
快要惱羞成怒的時候,亂抓的指間忽然被塞進了硬邦邦的木棍,她摸索幾下,是她的拐杖。
她作勢要站起來,整個人東倒西歪,胳膊被扶住,微微托着不會致使她倒下,也把握着分寸,不顯得親昵。
“你醉了。”耳邊的聲音冷冽。
“不要你管。”
她推開他,踉踉跄跄往前幾步,左腳絆着右腳,栽倒的剎那再度被扶住。
“你醉了。”又是這句,語氣裏多了些不耐。
“那怎麽辦?”她仰頭看向他,眼角眉間堆砌着醉意,紅暈的燈光裏朦朦胧胧,連目光迷離起來,捎帶了一觸即破的柔軟。
“我背你。”他說,眉宇間素筆難描的清傲與月色極襯,她扯了扯他的衣袂,指尖描起繡制的雲紋,今日他穿得也是水藍色啊。
她低頭,眉眼壓得低,“那好吧。”
而後,乖乖地爬上他的背。
今夜的月亮悄悄躲到雲層後,将所有的都留給成雙結對的人兒。
“易鶴安,我是不是惹你生氣了?”意識徹底消弭前,她終是問出來,小小聲,“我不是故意踩你的。”
易鶴安将擡起的腳停頓了下,忽然開始自嘲,今天怎麽就會那樣對她。明明,無關她的對錯。
可偏偏落下心于賈姑娘時,便也決心要與她疏離。
他往前走了幾步,前面赫然出現一道身影,墨袍玉冠,與生俱來的矜貴與不容抗拒的威嚴。
“把她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