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亂
殷呖呖忘記自己是如何從易宅回到廂房,那顆被灼燙的心,還砰砰地跳着。
她擡手摸了摸耳尖,也燙得吓人。
尤其是想到最後易鶴安輕輕蹭過她耳朵時的涼軟,整個人就像刺猬似的,滿身的防禦都豎了起來。
閉了閉眼,他微啞的嗓音混合着清冷的晚風,響在耳畔,“如此,你還覺得我與他有什麽?”
縮在被窩裏的她,猛地一顫。
易鶴安定是在報複她!
饒是這回算她誤解在先,可他……他如此作風,實在有違君子之道!
她按了按自己的左胸膛,那裏還跳動得厲害。
當真是荒唐!
她将被褥一掀,整個人都埋進被窩裏,不一會兒便捂住一身熱汗,可如何也不願意探出腦袋。
好像她一探出頭,就會看見易鶴安那張似笑非笑地臉。
這回,這回他可得意了!整得她恍恍惚惚,也不能眠!
殷呖呖便是如此想着,只将所有歸咎在易鶴安存心捉弄她上,畢竟他讨厭她也非一兩天了,而她對他也是厭惡的。
輾轉反側的她驟然起身,赤腳踩着冰涼的地面,單腳一跳一跳,跳到角落。
她将那卷放置許久的畫像拿出,挂在床頭,每日清早睜眼便可看見的地方。
注視着畫卷裏玉樹臨風的兒郎,那顆心不知不覺地緩下來。
長夜漫漫,靜如水。
殷呖呖第二日因為腳腫得太厲害引起高燒,整個人渾渾噩噩地躺在被窩裏,嘴裏念念有詞。
“混蛋……混蛋……”
一旁的殷老爹急得團團轉,殷呖呖自幼身體好得很,幾乎沒生過什麽大病,如今高燒不退還說起胡話,讓他如何不着急?
“大夫,我閨女到底咋地了?”
“小姐由外傷引起高燒,但根源卻是郁結于心,有心結,致使這高燒不退。”大夫嘆了口氣。
那般遺憾的樣子,讓殷老爹嚴重懷疑自家閨女下一步就要歸天了。
他急紅了眼,環顧四周,兇神惡煞的模樣将正惋惜的大夫吓得瑟瑟發抖,熊叔剛想勸慰殷老爹幾句,卻冷不防地被殷老爹揪起了衣服,往外提。
“你說,我不在的這些天,呖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橫眉怒瞪。
“真沒什麽事。”熊叔就差拿項上人頭擔保了。
“我自個兒的閨女啥德行,我不知道?”殷老爹冷哼一聲,“她什麽時候開始愛看書了?練字練得比刀槍還勤。”
熊叔愁眉苦臉,以往大當家巴不得小姐多看書,讀書寫字,現下小姐随他願了,他又疑神疑鬼。
忽地,熊叔倒吸了口氣,猶豫道:“小姐,可能是害相思病了。”
“害什麽?”殷老爹以為自己耳聾了。
“相思病。”
“什麽病?”殷老爹覺得自己聽錯了。
“相思病。”熊叔在殷老爹的死亡凝視下重複了一遍,然後下一刻他就被提起來。
“你說誰害相思病呢?!”殷老爹此時此刻的樣子活脫脫像要吃人的惡鬼,“熊老二,我和你說,你要不是跟了我那麽多年,沖你今兒這話,我能給你打死!”
熊叔被殷老爹狠狠搖晃得腦袋都要掉了,等殷老爹好不容易冷靜下來。
兩人面面相觑,凝視彼此許久。
受到刺激的殷老爹将顫抖的手放在熊叔的肩膀,“兄弟,你說,我閨女害相思病?”
熊叔不想再給殷老爹刺激,但他還是點點頭,将殷呖呖從花媒婆那裏取得畫卷的事情,以及而後的各種反常一一告知給了殷老爹。
殷老爹心中一痛,自家水靈靈的大白菜最終還是被……拱了?
瞧着殷老爹黯然神傷,熊叔眼裏有些嫌棄。
關鍵不是他嫌棄,要賴就賴殷老爹一邊顧着顏面不想輸給易老爹,一邊又這般割舍不下小姐。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但這話熊叔可不敢當殷老爹面說出來,他拍了拍殷老爹的肩膀,寬慰道:“大當家,這不是你臨走吩咐的事嗎?小姐現在也算是達成你所願了,別難過。”
他不寬慰還好,一寬慰,就紮殷老爹心了。
殷老爹想掉淚,合着是他自個兒将閨女送出去的。
俗話說,自作孽不可活。
如今連訴傷心的地兒都沒有。
他的大掌一攥,肅殺之意橫生,“是哪家的小子?”
哪家的小子?殷呖呖藏得那麽嚴實的人,問熊叔,這不為難他嗎?
“不知道。”
“不知道?!”殷老爹手一抖,差點掐死熊叔。
等沖腦門的火退了後,殷老爹從自家閨女心有所屬中緩過神後,眉頭緊緊地鎖起來,閨女的事情似乎有點棘手。
照目前情況來看,好像是他家閨女在單相思,要不然如何害了相思病,還郁結于心,高燒不退?
天殺的小子!
竟害得他閨女凄凄慘慘至此,奈何不知這人哪家的,要不然就是按着那小子的腦門也得跟自家閨女拜堂成親。
殷老爹目光如炬,盯着熊叔,“你說,是花媒婆給介紹的?”
熊叔下意識咽咽口水,“對。”
“呵,我倒要看看哪個小子。”殷老爹說着伸手快如雷霆,直接将熊叔腰後背着的大斧奪來。
氣勢洶洶地朝镖局外走去,然而迎面朝他跑來個弟兄,扯着嗓子喊:“小姐,花媒婆在外面找你。”
花媒婆在殷家镖局大堂內,手裏攥着封信,坐立不安。
她給易鶴安與殷呖呖遞信,通常會有一兩天的時差,免得叫他們生疑。
這次卻是她頭回親自登門當信差。
記得上次替易鶴安與殷呖呖傳信,快有月把時間了,久到她都懷疑兩人是湊不成了。
可沒想到兩天前收到易家遞來的信,可叫她心底快滅的火蹭地燃起來。
易鶴安那邊還是有意的。
就是不知道殷呖呖這邊是什麽意思。
然而,她沒等到心心念念的殷呖呖,等來了面色不善的殷老爹。
“花媒婆,我問你這到底是哪家的?”
殷老爹将大斧往桌上一擱,重重的聲響将花媒婆脆弱的心髒吓得一縮。
這回就是向來莽撞的熊叔都怕殷老爹沖動把花媒婆吓壞了,往花媒婆旁邊靠了靠,“媒婆,你就說了吧,我家小姐害相思病害得高燒不退。”
害相思病害得高燒不退?
花媒婆的眼睛轉了轉,哪怕面前的殷老爹兇神惡煞,都沒能阻止她暗喜殷呖呖也是有意的。
那萬不能讓殷老爹知道是易鶴安。
正當她尋思着如何把此事掩過去的時候,高燒不退的殷呖呖拄着拐杖出現在堂前。
紅色勁裝張揚地晃了花媒婆的眼,然後實現就落在那張因高燒而紅暈暈的小臉,此刻,盈滿着急。
“花婆婆,吳公子來信了?”她幾步作一步,沖到花媒婆跟前,“快快,将信給我。”
本來怒火沖天的殷老爹,見到閨女急不可耐後,心碎。
花媒婆趁着機會忙将信遞給殷呖呖,然後踮着小腳匆匆離開了殷家這個是非之地。
殷呖呖握着信,被易鶴安攪亂的心陡然安下,呼出口濁氣,打算回屋再拆信,去路卻被殷老爹擋住。
那只粗粝的大手更是直接朝她手裏的信伸來,幸而她躲閃及時,殷老爹的手與信堪堪擦過。
“爹,你這是做什麽?”她皺眉。
“你把信給我。”
“這是我的信。”
“我知道,給我。”
殷呖呖護着信,往後退了幾步,“爹,你瘋了?”
好端端地為什麽要搶她的信?
“我叫你給我。”殷老爹眼睛瞪得多大。
這才哪兒和哪兒,自家閨女就這麽護着那小子,倘若日後真成了,閨女心裏還有沒有他的位置?
不行,那小子一定不是什麽好東西,把閨女迷得神魂颠倒,他必須得扼殺兩人的苗頭于搖籃裏。
“不給。”
殷呖呖攥着信,就像是攥着溺死前最後的一根稻草。
只有,吳公子能救她了。
她快要被易鶴安害瘋了。
渾渾噩噩的腦袋裏,全是那家夥灑在耳畔的溫息聲,光是一點點,就足夠将她焚燒殆盡。
“你給不給我?”殷老爹那拳頭就要往自己身上砸,還沒落下,聽見殷呖呖異常冷靜的聲音。
“什麽都依你,這次你再敲自個兒,也不成。”
她的眸光毅然。
令殷老爹一怔,浮着怒氣的臉漸漸沉下來,目光趨于冷靜。
他深知殷呖呖的性子,這次,眉眼情緒無半分玩笑。
大手緩緩垂下,氣氛一下僵住,殷老爹怕與閨女将關系鬧得幾天不能說話,偏過頭。
“不給就不給。”
語氣別扭,猶如孩童吵架不得意後的置氣。
由殷老爹這粗糙的漢子做出來,委實不符形象,但成功緩和了氣氛。
殷呖呖長睫輕微地顫了顫,握着信箋的長指緊緊蜷縮起,将信箋捏得皺巴巴的。
恍然地想起從“吳公子”那裏看得第一本話本子,當時她還鄙夷相府三千金為個男兒與自家爹爹擊掌決裂。
自己現在又算不算?
可她不知為何這心,會被易鶴安擾得不安不寧,但她深知,往後絕不能再因易鶴安亂一星半點,那時才叫爹爹真的難受。
趁着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她拖着疲倦渾噩的身體回到床榻,将信箋展開。
“賈姑娘,院落裏的丁香開得正好,細細碎碎的花簇在一起,于綠葉裏楚楚動人,在下便惦念起姑娘。說來生怕姑娘笑話,左右不過幾封信箋,姑娘卻已然于我心間留下如影不滅的印記。”
字跡雖潦草,但筆鋒極其有力。
像是在力證他的心意。
眸光落在不似以往風流飄逸的字跡,殷呖呖有點哂笑,他就如此怕自己不信?
撐着病體起身回信,筆尖猶猶豫豫地落下,學着那些深閨裏的姑娘的語氣,寫廢了許多紙。
“小女有幸得公子惦念,多日未得公子來信,話本反複讀,竟書頁脫落,怕不能歸還于公子。”
最後停筆。
殷呖呖發覺手腕酸軟,原來自己書寫的筆鋒也比往常用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