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吳公子與賈姑娘
旦日,殷呖呖郁郁寡歡地坐在學堂裏發呆。
一想到豐神俊朗的那人,她就忍不住嘆氣。
昨晚試着寫信,奈何廢紙撕了一堆,也沒寫出點什麽。
自己那字,委實是太醜了。
“殷呖呖!”
先生一聲怒喝,殷呖呖一擡頭,就看見先生那張盈滿怒氣的臉。
于是在衆人悲憫的眼神裏,殷呖呖再一次光榮罰站了。
“老大,你怎麽悶悶不樂?”課休的時候,趙笑笑從學堂裏出來,湊到殷呖呖旁邊,眼神下意識往易鶴安那處瞥,“是不是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
在趙笑笑的潛意識裏,能夠令殷呖呖煩悶至如此的怕也只有易鶴安了。
“笑笑啊。”殷呖呖呆呆地望着融融的池水,前段時間豔麗的海棠已到花開荼蘼時,要不了多久就得等明年再看了。
“老大?”趙笑笑心像被揪起來似的,擡手覆上殷呖呖的額頭,不燙啊。
“你做什麽?”殷呖呖一把拍開趙笑笑的手,秀美一豎,“想死?”
趙笑笑瞧着滿眸憤怒的殷呖呖,長舒一口氣,“不是,老大你到底怎麽了?魂不守舍的,還以為你……”中邪了。
“我就是在想,”殷呖呖背靠着牆,視線眺望到遠處,“怎麽才能用最短的時間把字練好。”
“老大,你要練字?”趙笑笑險些又把手放到殷呖呖額頭上。
“嗯。”殷呖呖一點也沒在意趙笑笑的驚愕,依舊蔫蔫的耷着腦袋,“就是練字。”
趙笑笑都快驚恐萬狀了,自家老大怕不是中邪,是被奪舍了。
也不知請道士管不管用。
在他着急地如熱鍋上螞蟻時,李煥山趴在窗緣,探出個腦袋,“殷姐,你練字的話,找帖子臨摹呀。”
“找帖子臨摹?”殷呖呖扭頭,看向李煥山,“怎麽摹?”
“就照着摹呀,要不我從家裏把我爹喜歡的字帖拿來。”李煥山笑得十分燦爛,“要不然殷姐你到我家來,我叫我爹教你也成啊。”
李煥山是書香門第,他爹可是紅鯉鎮一大文豪,所寫的墨寶莫說是附近的鎮子,就連京城都曾有人來求取。
殷呖呖只是想将字練成,哪裏敢去叨擾李老爹,趕忙擺手,“你拿帖子給我就成。”
“行,等下學我回家找找,然後送到殷姐你家去。”李煥山笑得愈發燦爛,一口白牙簡直刺痛趙笑笑的眼睛。
“李煥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趙笑笑擡手勾住李煥山的脖子,将他的腦袋狠狠锢在臂彎,“你是不是打什麽鬼主意呢?”
“沒……”李煥山被勒得臉漲紅,“沒有。”
“小趙子!”殷呖呖一把扯過趙笑笑,将他丢到一邊,拍拍李煥山的背,給他順順氣。
解脫了的李煥山喘着氣,“謝殷姐。”
“不謝。”就是怕你勒死了沒人送帖子。
趙笑笑心底那個恨啊,雖然不知道老大到底中了什麽邪,但該狗腿的時候,堅決不能剛。
他小心地湊過來,“老大,要不我教你寫啊。”
“你教我?”殷呖呖瞥了眼在她眼裏一直瘦得和猴似的趙笑笑,對他的字跡深表懷疑。
“殷姐,其實你可以寫好了給先生看啊。”李煥山提議道。
“好主意。”殷呖呖頗為贊同地點頭。
趙笑笑攥緊手,恨不得把李煥山千刀萬剮。
殷呖呖摸了摸下巴,瞬間開始鬥志昂揚。
不就是字嘛,她練就是了!
難不成比她舞刀弄槍還難?
事實證明,是真的難……
殷呖呖在家裏含淚摹寫字帖,腳下廢紙一堆,手腕酸得不行,連帶手都跟着抖。
一抖,一大團墨滴到宣紙,泅染開一灘黑漬。
殷呖呖瞬間流淚了。
把筆一摔,她不幹了!
去他大爺的相親!
“小姐,花媒婆那邊捎來一封書信。”
熊叔還沒走到殷呖呖房外,粗犷的嗓門就先到幾步傳入殷呖呖耳朵裏。
“信?!”
她驚得從座椅上彈起。
“快,給我!”
她沖出門将熊叔手裏的信奪了過來,急忙忙地拆開,瞬時咧開嘴笑了。
“小姐?”熊叔被她突如其來的傻笑給吓到了,可別是相親相瘋了,那就得不償失了啊!
“啊?”殷呖呖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壓都壓不住的雀躍,“熊叔,我不和你說了,我要回屋練字。”
回屋的步伐都有些飄飄然。
再看那堆墨跡缭亂的廢紙都有些可愛了。
她重新撿起筆,胳膊撐在案上,綴着歡喜的眉眼漸漸專注認真起來,纖白的手握着筆杆,一筆一劃在宣紙将蘊藏少女心思的文字勾勒出來。
夜半闌珊時,枕着床前,借着搖曳的燭火,指腹輕輕摩挲着那張被她捂得熱乎的信箋。
“姑娘親鑒……”
她瞧着那字,寫得可真好看。
遒勁有力,筆鋒如劍鋒般破出。
她在镖局長大,身邊全是老爹那些生死與共的弟兄,武功高強,但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都是握刀柄耍不了筆杆子的人,連大字都不識幾個。
所以老爹把她送進學堂,也是怕她以後學成那群粗野漢子。
“原來姓吳。”她的眸光定在“吳中生”三字上,嘴角彎了彎。
将信箋湊到鼻端嗅了嗅,淡淡的墨香竟叫人不能平靜了。
信裏除了他的名姓外,內容中規中矩,只是問她的姓氏,其餘的倒也沒了。
她将自己摹了半天的小紙條拿出來,上面僅有一個字“賈”。
這已是她寫出最好的字了。
雖然很想多寫幾個字,但是……殷呖呖的心沉了沉,還是算了吧。
她将信交給花媒婆,千叮咛萬囑咐要送到,不然白費了她那麽多功夫寫出來的字。
哪怕只有一個字。
而将信遞出去後,殷呖呖的頭疼并沒有緩解,她不能次次都只寫一兩個字,萬一叫人家誤會她有意冷淡他該如何是好?
于是先生發現最近的殷呖呖格外用功起來,就連功課都開始工工整整起來,甚至殷呖呖時不時還捧着自己寫的字帖讓他指導。
殷呖呖确實不笨,并非朽木,只是往日的心思根本沒放在學習上,成天想的全是刀槍劍影。
如今用功學起來,令先生大感欣慰。
中途殷呖呖也收到過那位吳公子寄來的一兩封信箋,倒沒再問什麽,叫殷呖呖松口氣,生怕他問些自己的事,她露出馬腳。
她回信也是避着去問他的身世家境,省得他回頭問她。
“吳公子”在信裏撿了他自己的一些事說,譬如他近日看了一個話本子,如何如何。
殷呖呖收到信,就叫熊叔替她尋那話本子來,她倒是沒想到這位吳公子竟還喜歡看這樣的東西。
講的是流落民間的太子與相國三千金的愛情故事,看到三千金為太子付出的一切,在與父擊掌決裂時,殷呖呖只覺得那千金此舉實在愚昧。
換她,絕對不可能與自己老爹決裂,不然她老爹還不得哭死。
但她耐着性子往後看,也就漸漸沉進去,看到後面太子另娶她人,千金獨守空房十八載。
殷呖呖差點将話本子撕了,只恨不得手刃了那太子。
尤其是據聞千金十八年後終于得償所願,但皇宮裏的榮華富貴也只享了十八天。
殷呖呖簡直為千金痛哭流涕。
殷呖呖回信時也是忿忿的,直言道:“太子看似深情,卻不過薄情寡義,實在不配愛情!”
一旁偷偷觀察自家小姐的熊叔被殷呖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模樣給吓了一跳,險些将話本子拿去燒了。
易鶴安收到“賈姑娘”的回信,倒是愣了愣,沒想到她會因自己的話特地去尋了話本來看。
這次的回信比上次要長許多,但可能因為情緒化,連字跡都不似先前一個賈字工整,可卻別有一番可愛。
尤其看着為千金義憤填膺的話,他可想見姑娘氣呼呼的臉,也可能眼睛紅紅的,一時間啞然失笑。
那話本不過他無意從書齋裏撿來看的,随手放在了書案,寫信時不知該如何說起,便信手将話本寫了進去。
小姑娘怕是看不得那些情情愛愛,容易感情傷懷。
他想了想,從書架取下一本書,順着小姑娘的話來寫:“倒是吳某不對,叫太子那位負心人惹了姑娘不快。不若姑娘看看這本,算是吳某将功贖罪。”
連帶着信一并交給花媒婆。
暗戳戳觀察自家少爺的林管家倒是驚訝,少爺竟将珍藏着的話本子都送了出去。
殷呖呖就收到鬼怪志趣的話本,看得津津有味,覺得有意思極了。
一來二去,兩人書信往來有三四回了,也轉眼到了四月末。
熊叔這一日扯着嗓子,興沖沖地對殷呖呖道:“小姐,大當家的明天就回來了。”
殷呖呖正在練字,聽着話,騰地從座椅站起來,筆杆子都飛了出去,“我爹要回來了?”
“是啊。”熊叔笑呵呵地說完,搓了搓大掌,小聲地試探問道:“小姐,你倒是給我說說,這回花媒婆給你介紹的是誰呀?連個人影都沒見着。”
人影都沒見着就算了,卻叫自家小姐如今練字比練劍勤快,他都懷疑是不是那小子寄來的信裏有什麽迷魂湯。
“叔你別問了。”殷呖呖撓撓頭,“我自個兒心裏有數。”
易宅中,易鶴安正執筆想寫些什麽,林管家急急忙忙跑進來,“少爺,老爺和夫人要回來了。”
易鶴安頭也不擡地嗯了一聲。
有一肚子話想問的林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