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看對眼
姻緣居的花媒婆沒想到有一天殷呖呖會親自登門來找她。
穿着褐色繡着祥雲守鶴的老太太正盯着兩張挂起的畫卷發愁,尤其是在想到給他們安排的前幾次相親後,人家回來給的反饋。
花媒婆長嘆一口氣,頭發都要愁掉完了。
“花婆婆。”
殷呖呖踏進姻緣居,環顧一遭姻緣居置放的排排高架,每架都陳列着滿滿當當的畫卷,心裏不由得感慨花媒婆的生意是真紅火。
那雙眼睛閃亮閃亮的望向花媒婆,“我想問問你這有沒有隔壁鎮子的畫……”
話沒說完,她視線落至花媒婆身後挂着的畫卷中一幅,裏面的人似乎要踏出畫卷朝她走來一般的神姿,竟一時呼吸都滞了滞。
一襲墨色勁裝勾勒挺拔如松的身姿,劍眉星宇,氣蓋蒼梧。
龍章 而鳳姿,不外如是。
花媒婆本回身瞧見眼前比畫卷還要精致的臉蛋,心裏的愁雲散盡那叫一個歡喜。
但又見殷呖呖驟然出神,随着她的視線瞧去,花媒婆心裏兀地咯噔一下。
“殷姑娘,你想找隔壁鎮子?”花媒婆一面瞥着殷呖呖的神色,一面試探地問道。
隔壁鎮子她手裏自然是有的,別說是隔壁鎮子,就是百裏之外的,她手裏都有些。
只是因為許多人家舍不得女兒遠嫁,她鮮少拿出來。
而殷呖呖,她覺得與殷家結親的話,依着殷老爹的性子,別說是讓殷呖呖遠嫁,不讓人家入贅都算那人燒高香了。
可殷呖呖現下似乎對……
“嗯。”殷呖呖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視線還停在那幅兒郎畫卷上。
花媒婆那雙昏暗渾濁的眼睛則是盯着殷呖呖,之前給殷呖呖介紹許多都不成,她愈發謹慎。
斟酌後,方問:“殷姑娘可有什麽标準與我說說?我也好擇姑娘喜歡的。”
“喜歡的啊。”殷呖呖瞧着那幅畫卷一瞬不瞬,“唔,要好看的,個子至少有七尺半,要氣宇軒昂,那種一看就是人中豪傑的兒郎!”
一看就是人中豪傑的兒郎?
花婆婆瞟了眼易鶴安的畫卷,心突突跳着。“還有嗎?”
“功夫要在我之上!”殷呖呖又興沖沖地又來了一句。
這一語,令花媒婆眸底突然掠起的亮光又很快黯淡下去。
殷呖呖留意到花媒婆的神情,心一沉,再瞟那幅畫卷旁邊正擺着自己的畫像,莫非花婆婆給她尋了這人?
當即改口:“如果打不過我,也沒關系,反正我的功夫夠高了。”
說完她心裏就像有密密麻麻螞蟻啃噬着,因為驚覺自己竟為着一幅畫像就遂意改口,倒是有幾分不好意思。
但是她轉念又想如果要求太高,被易鶴安占去了先機,她就得叫他叔叔了。
她如此寬慰自己,心裏倒好受了些。
“打不過也不要緊?”
花媒婆小心地問了一句,這回換花媒婆心裏難受的緊。
“嗯。”殷呖呖點頭,然後看着花婆婆,眼底亮晶晶地有一絲期許。
花婆婆一時找不到方寸,“殷姑娘先回去,等我尋思尋思。”
殷呖呖愣了下,再看那張畫卷,莫非不是給她介紹的?
那股被螞蟻啃噬密密麻麻的難受又湧出來,最後只讷讷地道謝離開。
花媒婆注視着那道火紅張烈的身影消失,想着殷呖呖那番話,呆呆立了良久。
這可如何是好?
她是愁上加愁啊,長長地嘆口氣,轉身要收拾下桌案的畫像。
“花婆婆。”
突然身後又響起一道溫潤低沉的聲音,花婆婆回頭,瞧見來人,立即又綻開笑容,“咿,易少爺?”
易鶴安施施然地向花婆婆行了問候禮,又與花婆婆寒暄幾句後,步入正題,“花婆婆,這次我來想問是否有其他鎮的姑娘。”
“你也要其他鎮的?”花婆婆驚訝。
易鶴安聽着那聲也,稍稍皺了皺眉,未曾在意太多,依舊不緊不慢,“正是。”
“那……你可有什麽标準?”花媒婆試探地問道。
标準?
易鶴安倒還真沒有什麽标準。世人常言婚姻乃人生大事,但到他這裏,婚姻不過緣自一場醉酒的賭約。
他抿唇,忽而眼角餘光一瞥,落在花媒婆未來得及收回的畫卷上。
驚若翩鴻,矯若游龍。
易鶴安抿了抿唇,久久地望着畫中女子。
腦海裏卻不知為何驟然浮現另一道身影。
他沉默的時間令花媒婆訝異,沿着他的視線望去,剛沉寂下來的心,又咯噔一下,突突地跳起來,打算旁敲側擊一番。
“易少爺,你要不給我說說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我才好給你安排。總不能像先前那樣,無頭蒼蠅亂撞,你瞧着現在也沒找到向心的。”
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易鶴安怔了下,這問題算是他第二次被問了。
薄唇微抿,眉間微蹙,望着那幅畫卷一陣沉默,“世無其二的女子。”
世無其二的女子?
花媒婆心那叫一個發顫啊,滿是溝壑的臉都止不住地抖。
易鶴安注意到花媒婆的神色,也覺得自己說得太過荒謬,也不過是一瞬,他便忍不住道了出來。
“其實性子鮮活一些就很好。其餘的,倒不在意。”
“性子鮮活的?”花媒婆這顆心忽然就跟被貓爪撓着一樣,連帶聲音都漫上着急,“行,我知道了,等我找找,改日給你送去。”
易鶴安疑惑于花媒婆忽然着急送客的言語,但沒多問,告辭後便離開了。
待易鶴安一走,花媒婆匆匆幾步上前将姻緣居的門合起,邁着小腳朝櫃架走去,抱下兩卷畫像。
一卷寫着“紅鯉鎮殷家殷呖呖”,一卷寫着“紅鯉鎮易家易鶴安”。
她将兩卷畫像攤開,凝視着畫像上越看越般配的二人良久。
那枯瘦的手端起一旁涼透了的茶水,一口氣飲盡,忐忐忑忑的心才平了平。
……
又逢旬假日,殷宅與易宅分別收到一幅畫卷,僅僅是畫卷,對于畫中人只字未提。
兩家宅邸中靜靜地等着花媒婆再捎來什麽口信,可等了一個時辰,也并不見姻緣居來人。
殷呖呖索性再次造訪。
“婆婆。”她手裏拿着那幅畫卷,“這畫卷裏的人……”
“哎,殷姑娘不要急嘛,其實我對他所知也不多,姑娘要是有什麽想知曉的,倒不如留下封信箋,我替姑娘轉交如何?”
花媒婆坐在座椅喝着茶水,眼睛笑得微眯成條縫。
殷呖呖一怔,怎麽還有這樣的相親法子?
不知為何她就想到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理兒。
“那婆婆你給他看了我的畫像沒?”殷呖呖忽地關心起對方是否有看過她的畫像。
她無端地就想起自己找畫師重畫的那張,心裏忐忑起來。
“看了。”花媒婆老神在在地飲了口茶。
“那他可知我是誰?”殷呖呖抿抿唇,毫無疑問,單從畫像來說,她對此人是非常滿意的。
但想起前幾次失敗的相親,心就被根絲線系着,再高挂于柱,懸之又懸。
“不知。”花媒婆搖搖頭。
“我知曉了,我……我先回去。”她握着卷軸的手指縮緊了些,悶悶地回了殷宅。
而到晚上,易鶴安才姍姍來遲,花媒婆倒不由得嘆易家兒郎倒是位沉得住氣的,月快中天才來找她。
“婆婆,既然與我相這位姑娘,為何連名諱也不告知?”易鶴安開門見山的問。
花媒婆懸着的心一下就放地上了,這易家兒郎也不似看起來那般沉得住氣。
花媒婆吹吹熱茶上的熱騰白煙,而後呷了口茶,“易少爺為何不給我封信箋,有什麽想問的,你自個兒問人家姑娘不行嗎?”
易鶴安拿着畫卷,神色及不可察地滞了滞。
姻緣居是出了相親的新法子?
“易少爺瞧着如何?如若有意,我可替二位書信往來,先熟絡熟絡。”花媒婆笑呵呵地問道。
“她可知我的事?”
易鶴安皺起眉,心裏卻想着自己這些日子在紅鯉鎮傳得糟心的流言。
“不知。”花媒婆放下手裏的杯盞。
易鶴安皺着的眉心并未舒展開,與花媒婆再拉扯了幾句,才離開姻緣居。
花媒婆望着易鶴安遠去的背影,心下是又慌又亂又覺刺激,站起身走動都有些不穩當。
她做媒幾十年,還未曾幹過如此荒唐的事情來。
手心都沁出汗,變得黏糊糊的。
這事兒,她做了後才驚覺不妥當至極了,然而悔也來不及了。
……
殷宅中。
殷呖呖将花媒婆給的畫像收回了屋裏,有事沒事拿出來瞅瞅。
不得不說,她還是頭一次遇見比易鶴安長得好看的兒郎,委實滿意。
但是……她的指尖一下一下敲擊着桌面,低眸看着面前的紙墨筆硯,要給他寫信嗎?
想到先生對自己字體的評價,殷呖呖很頭疼。
且不說她不知對方喜歡什麽樣的,就是她那個字體……所謂見字如面,換她,她恐怕都會覺得自己是個空有皮囊的膚淺家夥。
殷呖呖撓着頭,那人暫時還不知自己的身份。
她在紅鯉鎮的名聲,殷呖呖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越想越覺得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