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傷哪兒了
今時今日,坐在易鶴安對面的殷呖呖非但不覺厭煩,反而頗有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感覺。
她坐在紅亭欄邊的長凳,上下打量了一眼站得身姿挺拔的易鶴安,“易鶴安,你說說,這運氣是得多衰,怕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所以站在亭子裏都差點被雷劈。”
易鶴安瞥了眼殷呖呖,懶得搭理她,而幸災樂禍的殷呖呖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定然要好好珍惜天賜的機會。
她說了許多,感覺口幹後,看向易鶴安:“喂,咱們現在這叫什麽?冤家路窄嗎?”
“原來你還有用對詞兒的時候。”終于舍得搭理殷呖呖的易鶴安笑得輕淡,笑意不達眼底。
“要不要我給你一個求我的機會。”被誇贊後,殷呖呖心情頗好,但答不答應救這家夥又是另說。
兩人注視彼此良久,面上都挂着虛僞的笑容,就在等誰先堅持不住。
“求你。”最後易鶴安開口道。
“唔?你說什麽?雨太大我沒聽清。”嘴上說着沒聽到的殷呖呖此時笑得可歡了,一個激動,嘩啦一聲從長凳翻了下去。
“嘩!”
俗話說,風水輪流轉,殷呖呖沒想到轉得那麽快,快得她猝不及防。
“求我。”易鶴安站在邊欄,垂眸淡淡地看着不停掙紮試圖靠岸卻離岸越來越遠的殷呖呖。
“易……”殷呖呖唔的一聲悶到水裏嗆了好大幾口水,重新露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弱下去幾分。
但她和易鶴安不一樣,無論如何都說不出求這個字來。
尤其對方是她一直很讨厭的易鶴安。
“不想上來嗎?”易鶴安皺眉望着在水裏撲騰愈發無力地殷呖呖。
像殷家做刀尖舔血生計的人,是極其避諱弱點的。
所以知道殷呖呖不會水的人屈指可數,恰好易鶴安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他如何知道,想到些陳年往事的易鶴安皺着的眉頭稍稍舒展開。
“易……”殷呖呖視線模糊間看向站在紅亭的易鶴安。
這家夥是在出神嗎?!
她都要死了!
難不成他想借着這個機會鏟除她?!
“我爹不會……唔……”放過你的!
殷呖呖想撂狠話,猛地灌進一口水,腦海陡然空白,別說是胡思亂想,就連聲音越來越弱,掙紮的雙手虛虛地想要抓住什麽。
全是水,抓不住。
意識漸漸沉淪。
“嘩!”
伴随着一道巨大的落水聲,一股冰涼的浪花打在殷呖呖臉上,腰間瞬時多了一股溫暖。
救生意識下,她緊緊地伸手要抓住這股溫暖,唯恐溫暖如水從指縫溜走,整個人纏了上去。
正打算将殷呖呖拖上紅亭的易鶴安身體一僵,白皙的臉頰、頸項、甚至于耳尖,肉眼可見的迅速飛上一層薄紅。
短短一瞬的失神令他險些與殷呖呖一起溺進水裏。
“咳!”
在易鶴安百般努力下成功上岸的殷呖呖吐出一大口水,“易鶴安……你,絕對是故意的!”
渾身濕漉漉的她雙目又怨又委屈地看向易鶴安,長發嗒嗒地滴着水,她覺得自己此時此刻一定是慘如女鬼的模樣。
一陣涼風吹來,更叫人冷顫不已。
易鶴安并不比她好到哪裏去,墨發狼狽地黏在臉頰,白袍更沾着水裏慘綠的浮游植物及泥漬。
隐隐還有暈染開的淡紅,易鶴安撩了下衣袍,完全遮掩過去。
在喘了幾口氣後,他擡起蒼白無色的臉,嘴角勾起的弧度嘲諷,“殷呖呖,你吃什麽的?這麽重?”
“易鶴安!”殷呖呖要不是剛從水裏爬出來力氣還沒恢複,真能給易鶴安頭錘爆。
“我記得你……”易鶴安全然不在意殷呖呖的氣急敗壞,略略頓了下,“你明明學了那麽多年的水,怎麽還不會?”
就瞧見殷呖呖那張略顯無色的小臉一下漲紅,毫無底氣的辯駁:“誰告訴你我學了好幾年水的?”
他故作思考一番:“十年前你落水我把你救起來的時候,你就說要學的。”
說完,又揶揄一笑:“我知道,一定是你太笨了。”
“易鶴安!你信不信我把你抛屍荒野!”殷呖呖怒了,秀眉皺起時狠狠瞪了一眼易鶴安。
旋即大咧咧地躺在紅亭的石磚地面恢複力氣,過了半晌,她吸吸鼻子,小聲控訴:“你好意思說,那時要不是你,我會掉進水裏?”
易鶴安默然地将頭偏向一邊。
十年前,殷呖呖不過六歲,但在當時紅鯉鎮十歲以下孩童中打遍無敵手的她,已然是招招手便能召集一群跟班的孩子王了。
因為殷家與易家互看不順眼,暗地裏有人捉弄易鶴安,易鶴安受戲弄後将一切歸咎于殷呖呖。
一日他為了避開追打躲到假山,不曾想遇見殷呖呖,自尊心驅使他要趕走她,于是诓騙她,他崴了腳得歇會兒才能走。
不曾想殷呖呖卻說要背他,他将此視為羞辱,推搡中殷呖呖掉進了水裏。
直到後來他才曉得那些戲弄他的人并非殷呖呖指使,相反殷呖呖在知曉後,揮着拳頭威脅他們說見一次便要打一次,将那些孩童吓得幾個月不敢出門。
此後,紅鯉鎮再沒人找他麻煩。
他也知道了,殷呖呖不會水。
“嘩啦。”
水聲濺落,拉回他的思緒。
殷呖呖狠狠揪了把濕噠噠的衣袂,又直接将靴子脫下倒出一筒靴的水。
易鶴安瞥了眼兩只白晃晃的小腳丫,腳趾還因受冷蜷縮着,一片緋紅迅速自他的頸項蔓延,艱難啓齒:“殷呖呖,你……”
“我怎麽了?”殷呖呖看過來,一雙眼眸明澈清亮,手裏倒着筒靴的動作沒有停。
易鶴安簡直被殷呖呖氣到,同時也因殷呖呖惘然不知的模樣,那句“你怎麽能在男子面前露腳!如此不成體統!”如鲠在喉。
“你怎麽不穿襪子。”他最後道。
“啊?”殷呖呖動了動腳丫,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早沒找到。”
“……”易鶴安很想知道殷老爹到底怎麽把殷呖呖養這麽大的。
殷呖呖将靴子穿好,站起身。
易鶴安還坐在地上,她難得地能居高臨下一回,潇灑一揚頭,“走吧,就不要你求我了,算是我還你人情。”
然而,易鶴安動也不動。
“喂,易鶴安,你可別想得寸進尺。”殷呖呖瞪大眼,難不成他還想自己求他讓她還人情嗎?
未免太陰損了!
易鶴安蹙着眉,在殷呖呖氣呼呼的注視下緩緩站起身,腿部陡然抽痛令他身形一晃朝旁栽去。
“哎!”殷呖呖一個箭步将他扶住,“你受傷了?”
“嗯,水裏有斷木。”易鶴安語氣平平淡淡,瞥見殷呖呖緊巴巴皺起的小臉,補充道:“輕傷。”
“我信你個鬼。”殷呖呖真想将眼前家夥快擰成川字的眉頭揪掉。
她忽然發現易鶴安不過大她兩歲,細數起來皺眉的次數真多。
“讓我瞅瞅,傷哪裏了。”她說着準備動手,手腕被猛地一抓。
“殷呖呖!”易鶴安發現他完全高估了殷呖呖身為女子的自覺。
某女子一本正經臉:“不是,我也經常受傷,你讓我看看,萬一是那種會留下後遺症的傷,我得負責的。”
“……”
她對他負責?
易鶴安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不用你負責。”
“不用我負責?”殷呖呖盯着易鶴安的雙腿,眼尖地瞧見淡淡的猩紅,沿着他的腿側流出,倏忽瞳孔狠狠一縮,“易鶴安,你不會傷到了……唔……”
她話沒說完被易鶴安拿手捂住嘴,鼻端一股河塘青藻的味道。
“不許說!”易鶴安真怕自己堵得不及時,殷呖呖就真将剩下的字說出來。
反正其他人他是不知道,但他知道,殷呖呖絕對說的出來。
“嗚嗚嗚……”殷呖呖想說話,唇在易鶴安手心啓合,溫熱的吐氣仿佛燙人的熔岩,驚得易鶴安急忙松手。
“不說,就不說。”殷呖呖沒好氣地捋了捋氣,“你是想殺人滅口嗎?”
易鶴安對殷呖呖已經無話可說了。
“行了。”殷呖呖往前走幾步,蹲下身。
良久沒有動靜,她轉頭,不耐煩地瞧向站着都顯得困難的易鶴安,“上來呀。”
易鶴安一怔。
“我背你啊。”
一瞬間,眼前的場景與記憶裏的場景重合。
“易鶴安,你怎麽娘們似的磨磨唧唧?”殷呖呖站起身,上手就将他扛起來,“不背是吧?行吧,那扛着也一樣。”
“……”
易鶴安忽然後悔自己剛才為什麽要走神。
“其實背着比較好。”
“少廢話。”
“……”
扛着易鶴安走在林蔭小道的殷呖呖只慶幸雨還沒有停,縱使濕噠噠的,也看不出她掉進水裏過。
到山腳下,張氏兄妹,趙笑笑正焦急地等待着,一見殷呖呖出現,趙笑笑立即就迎上前。
“老大,你終于下來……咦……他怎麽了?”
到山腳後,抗議無數次想從殷呖呖肩膀下來的易鶴安:“……”
“受傷了?”
“傷哪兒了?還不能自己走了!”趙笑笑瞪眼,分明是易鶴安想占老大便宜。
殷呖呖突然正色,看向趙笑笑,“不該問的別問。”
趙笑笑:“嗯?”
易鶴安:“……”就知道殷呖呖認定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不要覺得女主太豪放,她的性格和她自幼生活的環境有關~,會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