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睡着了,還睡的很沉,直到屋頂上漏下一滴冰涼的雨水,打在了她的眼睫上。
山風呼嘯,明明白日裏還晴空萬裏,到了淩晨外面卻是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梁清的手藝到底是不過關,雖然盡力加固了屋頂,卻還是有幾處漏水,她醒來的時候,紀寧已經守在了火堆邊上。
紀寧這晚到底睡沒睡梁清不知道,反正到後半夜,有個人肉抱枕的梁清是睡着了。
雖然梁清一直拿紀寧當成個重傷患來對待,當然他原本也是,只是這傷患武力值到底擺在那,即便元氣大傷,人家瘸着腿,出去一趟也照樣能弄到肉吃,再加上對她似乎完全沒有觊觎之心,這叫梁清各方面來說都極有安全感。
梁清是對紀寧已經沒脾氣,看他這下雨天沒往外頭跑,居然還有些欣慰。
火堆暖黃的光照亮小屋,梁清一動,紀寧便轉頭看來,也沒說話,只是笑了笑。
“下雨啦?”梁清披着披風坐到紀寧身邊,擠得紀寧又往邊上靠了靠。
雨天的溫度又比往日低了些,這種天氣,卻是不适合出門的了。
梁清原本該是犯愁的,但是看着睜着眼也安分地呆着的紀寧,她又着實松了口氣。
“你去睡覺,休息。”連比帶畫的,梁清對着紀寧說道。
昨晚不管睡沒睡,現在去休息總是沒錯的。
原本梁清以為她又要費上許多口舌,跟對方鬥智鬥勇,到不曾想,這會兒紀寧卻是沒抗拒,找了個不漏水的地兒,翻身便直接躺下了。
梁清拿了披風想給他蓋上時,他才起身擋住了:‘不必。’
‘不必?‘梁清跟着念叨,在紀寧搖頭時,猜測可能是不用的意思。
梁清指了指自己說:“我‘不必’。”
接着又指了指紀寧的傷道:“你‘必’。”
強硬地将披風丢給紀寧,梁清從邊上摸出一塊柴來架上火堆,也不管紀寧聽不聽的懂:“我有火。”
絕對這裏的天氣有些個像雲省時,梁清便收集了一堆的幹柴以防萬一。
纖細的背影,帶着血污半透的衣衫,叫人看着總是覺得太過柔弱,需要人小心呵護。
想了想,紀寧拿起了被梁清丢在身上的披風,接着,梁清便又聽到一聲熟悉的叫她想哭的布錦撕裂聲。
好吧,這是又少了一塊了。
到底什麽仇啊!
最終,梁清披着到她腰際的披風蕭瑟的蹲在了火堆邊上。
想哭!
小雨淅淅瀝瀝下了半天,偶兒停個一盞茶的時間便又接着下。
山路濕滑,不好進林子,食物也算管夠了,有了空閑,而與紀寧一道吃過午飯,他又不肯去睡後,梁清開始騷擾他。
“水。”梁清接了一捧雨水看向紀寧說道。
紀寧這人也不知是原本便話少,還是覺得跟梁清說話沒有用,能不開口,他便不開口,這種情況下,想學點什麽只能梁清自己湊上去了。
“水?”紀寧挑了眉說。
梁清想給他跪了。
‘坐,氣人。’梁清只能深吸一口氣将會的兩個詞都說了一遍。
紀寧聽得彎了彎唇看着木床說:‘坐着呢。‘沒聽懂也看懂的梁清覺得遲早得被氣死。
在梁清開始磨牙時,紀寧開口道:‘水。’
梁清:“?”
看着一臉茫然的女人,紀寧一擡手恰好接住了屋頂垂落下的雨滴,伸手到梁清面前:‘水。’
這是終于良心發現開始肯教她了。
‘水。’梁清也不記仇,趕緊跟着說。
……
梁清沒貪多,将幾個像常用的如你,我,他之類的十幾個字問了一遍,拿了木炭在石頭上用拼音和漢字記下來便沒再纏着紀寧多問。
畢竟她是普通人,沒有那種過目不忘的記憶力,還是得慢慢鞏固記憶。
不過,她沒有,某人卻有。
雨淅淅瀝瀝下了兩天,時停時歇,紀寧醒着,兩人總是要說上幾句話,在紀寧指着拼音和漢字問她時,梁清随意地将将漢語拼音全部寫了出來,讀了一遍。
然後……
然後他就記住了。
在梁清還沒将紀寧教給他的幾個字記熟時,紀寧倒是就着拼音将她寫的漢字給認全了,不僅認全了還會寫,不僅會寫他還會說。
梁清只覺得荒謬,這個人設是不是反了啊!!??
或許,她教紀寧說普通話反而能更快地将他們的頻道調整到一起……吧。
意識到這個可能是個事實時,梁清心情相當的悲憤。
能不能給她這種普通人一條活路!
能不能!?
最讨厭天才型選手了。
梁清悲憤之下,将小屋的兩個石頭牆壁上都寫滿了能想到的漢字和對應的拼音。
因着語法沒什麽不同,不過是字音不同罷了,這些個對上了,再将那些個字解釋一遍,逐字套用上去,語言問題便解決了。
紀寧到底是不是全記下了,梁清不知道,只是第二天雨停之際,梁清心下打着紀寧不注意去林子裏摘個果子時,紀寧攔在她面前慢吞吞地開口道:“林子裏,不許去。”
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梁清:“……”
讓我回去,我不要呆在這裏,沒活路了,梁清心裏在咆哮。
“很,很近的,那個,果子…”突然能對話了,梁清一時竟不知道該像平常一樣說話,還是遷就對方是個外語新丁,開口反倒是忐忑起來。
“不行。”紀寧态度堅決,話裏毫無商量餘地,“危險。”
“我之前也…”
“不行。”
“那你也不許去,我們餓死好了。”剛想反駁就被打斷,梁清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撇開頭道。
只聽耳邊一聲輕笑,紀寧用他那清清淡淡的聲音說了聲:“不會。”
不會什麽?
不去也不會餓死還是不會聽她的?
就在外頭雨終于想起要中場休息之時,兩人分頭,洗漱的洗漱,方便的方便,只是等梁清一回頭,便眼瞅着紀寧拿着之前削尖了一頭的棍子往湖裏戳,收回來時另外一頭便多出一條手掌長的銀色小魚來。
好吧,神的能耐,是我等凡人無法估量的。
雖然之前也看到了現成的魚和雞,對紀寧的能耐心中有數,但是總不如這般親眼見着覺得震撼。
魚是這麽容易就戳到的?
梁清之後拿了木棍偷偷試了試,戳到眼睛也花了也沒碰到那魚的一片鱗後,直接将木棍丢到了湖裏。
吃着對方烤出來的魚,梁清覺得,即便傷勢未好全,對方怕也是不需要她了。
下了兩日的雨,梁清都覺得自個兒身上悶出一股子黴味了,躲在雲後的陽光總算是在第三天落了下來,而紀寧一早起身便進了林子。
梁清沒再攔他。
或許是紀寧的藥好,亦或是他身體恢複能力原本也強,明明不久前還半死不活的,甚至那般折騰,不過五天,不但縫合的傷口恢複的極好,連腿上的口子也結了痂。
當然進林子前,紀寧也沒忘記叮囑梁清:“林子裏毒蟲多,你別跟來,我去去便回。”
昨天還只能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不過是又過了一日,話說的倒是更流暢了。
梁清“哦”了一聲。
等紀寧離開了,湖邊上便只剩梁清一個人,雨後山中濕氣重,即便有陽光溫度也不算高,空氣黏黏膩膩濕潤。
梁清坐在火堆邊上,出了會神,轉頭又朝湖上看去。
之前,因着紀寧,她不敢耽擱時間,便将跳湖一事放在了一邊,如今也不知道還來不來的及。
要是能回去,她當然不會留在這裏。
紀寧說去去就回,倒也真是,梁清估摸着也就兩個小時,回來時,手裏不僅拖着一只小豬似的動物,還有一些梁清不認識的植物。
梁清迎上去,看着那只長了獠牙的小豬問:“野豬?”
豬字紀寧是聽懂了,想了想用大淼語說道:‘牝。’
“屁?”梁清忍笑開口。
如今能聽懂普通話的紀寧:“……”
無奈搖頭糾正:‘牝。’
梁清:“pig?”
勉強算準了,紀寧笑了笑:“對。”
梁清歪頭,pig都有,也是很潮的嘛。
原想着剁了那頭豬該是費不了多少氣力的,畢竟紀寧到底沒恢複全了,且之前也都是梁清在處理,便也接過了這個殺豬的任務。
沒成想那名字很潮的豬皮卻挺厚實,梁清舉着匕首割了半響,才将其頸部割斷了,流出的血液染紅了梁清的手。
梁清看着那頭豬發了會兒楞,要知道,梁清手上那匕首可并不比手術刀鈍了多少。
看來她想做個屠夫願望都要落空了。
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滿手鮮血做着屠夫該做的事兒,紀寧心中泛起疑惑,她為何不怕呢?
畢竟豬不比魚雞,殺魚殺雞,廚下的仆婦也做得,即便梁清這長相看着不像是會做這些的人,但也屬的上正常。
能一臉無辜的下狠手殺豬的年輕女子,紀寧真是生平僅見。
這牝豬的皮可比普通的家豬要厚的多了。
看梁清這般費勁,沒一會,額上竟然貌出些汗珠來,紀寧這拿了手邊的長刀起身過去,在梁清識趣往一旁退開之時,舉起長刀往下一砍。
這一下那野豬的頭與身子雖未完全分離,卻也砍斷了大半,看得一旁梁清瞪大眼睛“咦”了一聲。
在紀寧準備往下砍第二刀時,梁清看了看手裏的匕首開口問道:“能給我試試嗎?”
梁清看着紀寧手中長刀的目光,叫紀寧額角抽痛,“你一個姑娘家,原也不必做這些。”而砍不動也并非工具的緣故。
“不行嗎?”梁清擡眼對上紀寧的目光問道,顯然沒有聽進去。
那将殺生當繡花的态度……
紀寧閉了閉眼,将刀遞給她。
梁清舉起長刀過頭頂,用平生最大的力氣往那豬的斷口砍,長刀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刀影,最後陷入了牝豬結實的血肉上,歸于無聲。
看着下去沒多少的切口,梁清嘆了口氣,沮喪道:“我力氣太小了。”
紀寧接過刀柄,低聲道:“不需要。”
作為一個女子,如今這般已經足夠驚世駭俗了。
看着他兩下子将牝豬切開,梁清将手上的血跡洗幹淨,蹲在一旁看着,半響開口問道:“你能走出這山嗎?”
“能。”紀寧手下未停,口中答的肯定。
将牝豬切成小塊,洗淨,在石頭上烘烤成幹,整個下午,紀寧都在做這個事兒。
梁清知道,這是準備離開了。
待第二天紀寧收拾東西時,梁清開口道:“明天再走行嗎?”
她這話說得奇怪,紀寧問道:“為何?”
“你的傷明天才能拆線。”梁清練習打結的線并不是可吸收的,七天左右還需要拆線,算起來明天也才第六天,還是提早了些的。
“你…”紀寧停頓了一瞬,“你不與我一道走?”
腹部的傷口梁清給他清理時,紀寧見過,似乎用一根線便将傷口給縫合了起來,跟縫補衣衫似的。
紀寧之前以為這事是梁清病急亂投醫,畢竟這種治傷的方式他從未見過。
他那傷深的很,腸子都差點流出來,原先他也以為這回必死無疑了,而如今好了也只當運氣好,并不認為是梁清有意為之。
如今看來,卻不是了。
“走啊。”梁清擡頭與對上紀寧幽深的雙目,目光顫動一瞬後彎了彎唇,“當然走啊。”
“但是,”話頭又一轉,梁清接着道,“我不太放心你的傷。”
“已經好了。”紀寧篤定道。
軟的不行,那只能來硬的了,梁清板起臉:“我才是醫生,你得聽我的。”
紀寧:“醫生?”
這是重點嗎?
梁清啧了一聲,還是解釋道:“幫你看傷的,治病的人。”
“大夫。”紀寧看着梁清恍然道。
那便難怪了,要有這種技藝,怕是不知道在旁的活物身上試了多少回了,難怪她一個女子全然不怕殺生,也不懼血了。
“對,所以你得聽我的,明天拆線了才能走。”梁清肯定道。
到底之前傷勢嚴重,紀寧想了想還是應了,也不過是推遲一日而已。
第二日一早,梁清便主動上前去幫紀寧将腰腹處與背後的線給拆了,邊拆着邊問道:“我們待會兒往哪邊去?”
紀寧給她指了個方向。
梁清看那方向跟自己開辟的小路位置不在一處,心裏便是一喜,面上卻又裝出一副期期艾艾地樣子問道:“那個果子,我能帶點嗎?”
“果子?”
“就是那個紅色的,一串串的,這麽小的那種。”梁清用手比了比小紅果的大小,滿眼期盼地看着紀寧。
“陽串子?”紀寧面上一僵,不明白為何梁清對它如此執着。
陽串子那是啥?
不過,管它呢!
梁清只管點頭,轉頭朝後面一指,“就在那裏,你幫去摘幾串好不好。”
末了想了想道:“我自己去也行。”
當然,紀寧絕對不會叫梁清一人進林子,這也不算什麽為難的要求,最後,他到底還是去了。
看着紀寧的身影消失在樹叢後,梁清轉頭便往湖邊去了。
如今線也拆了,她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
梁清不知道跳個湖能不能回去,但是她到底是從這來的,不試過她總是不甘心。
若是能回去,那再好不過,若是不能回去…
不能回去,她便安心跟着紀寧出山。
扯了綁在腿傷的布條,脫下披風,想了想怕她要是回去了,紀寧會尋她,又在湖邊石頭上體貼地留了“勿念”兩個字,梁清這才一頭紮進了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