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昨兒下了一夜的雪,雪不厚,但是很白。四喜堂偌大的宅院都蒙上了一層潔白,卻無法遮掩藏于其中的污穢。時間尚早,紅燈未滅。
明誠從車裏下來,西褲筆挺,皮鞋锃亮。他套着厚厚的毛呢大衣,卻絲毫不顯臃腫,如玉樹臨風,俊朗英挺。
風有點兒涼,明誠一邊套了皮手套,一邊走進四喜堂敞開的大門內。
“哎呦,這位爺好早啊。”一個包裹着棉袍的下人一邊對明誠點頭哈腰地打招呼,一邊喊道:“沈姨娘,來貴客啦。”
很快,一個穿着棉旗袍的姨娘就迎了出來,一面給明誠請早安,一面問明誠道:“哎呦,這麽英俊的爺啊,這位爺是來打茶圍的,還是……”
“我找人。”明誠開口截了姨娘的話,順手遞過去一張法幣,報了一個人名。
“呦,原來是金爺的朋友啊。”姨娘笑眯眯地收了紙幣:“快裏面請。”
明誠跟着姨娘穿過兩個庭院,往後院走去。路過一處跨院時,明誠的眉頭有些擰緊了。
一個衣衫褴褛的女子,被捆了雙手,半吊在一處房檐下。她的頭靠在雙臂上,縮在雪地裏,頭發披散,身上布滿了血跡和鞭痕。
“這是新買來的丫頭,脾氣擰得狠,得多給她吃些苦頭,才知道怎麽伺候男人。”姨娘毫不在意地笑着,請明誠往裏走。
女子聽見了人語聲,求生的本能讓她呻/吟了兩聲,呢喃道:“救我……”
明誠心中一動,忽然想起自己兒時逃離養母的虐待,卻正好昏倒在大哥明樓的學校前,有很多人路過,他也一直在呼救,但是只有大哥停下了腳步。
“哎呀,你就認命吧,進了咱們四喜堂,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了。”姨娘冷笑道。
明誠伸手入懷,掏出皮夾來,從裏面拿出一張銀票來,在姨娘面前一晃:“大羅神仙救不了她,這個成嗎?”
“哎呦,成啊,太成啦!”姨娘滿眼放光,就想去接明誠手裏的銀票。
明誠卻是把手一揚,姨娘拿銀票的手落了空。“把她送到民生醫院去,賣身契給我,銀票就是你的。”明誠淡淡地道。
“哎呀,都聽這位爺的,這位爺真是憐香惜玉啊,有眼光。”姨娘颠颠地跑過去,忙着解開那女子手上的繩索,同時嚷嚷道:“快來幾個喘氣的。”
兩名護院打着哈欠從旁邊的屋子裏出來,看看明誠,對那個姨娘道:“怎麽了,沈姨娘,這丫頭有人贖了嗎?”
“贖了,贖了,這位爺給贖了,你們快把這丫頭送民生醫院去,就說是……”姨娘這才想起她還沒問明誠的名字。
“明先生送來的病人。”明誠無奈,只好說出自己的姓氏。
“對,對,是這位明爺送去的病人,快去,快去。”姨娘催促着。
“哎呦,明爺,這天冷,您先到金爺的屋子裏喝茶,那丫頭的賣身契,我馬上就給您送來。”姨娘誇張地笑着,領明誠進了一個套間,同時高聲喊道:“玲姐兒,金爺有客人到了。”
裏間的門簾一挑,一個長相甜美的姑娘走了出來,看了看明誠,笑道:“不知是哪位要找金爺。”
沈姨娘一邊喊人上茶,一邊囑咐玲姐兒招待好貴客,然後對明誠道:“明爺您多坐一會兒,我這就去給您取那個丫頭的賣身契去。”
明誠看看屋內的環境,摘了手套,笑道:“我不找什麽金爺,我找黎叔。”
玲姐兒微愣了一下,帶着媚笑靠近明誠:“這位明爺說笑了,這是金爺包的場子,哪有什麽黎叔呢?”
明誠任由這個女子靠近自己的胸前,輕“哦”了一聲道:“怎麽會沒有,我可是受人之托,來拿東西的。”
玲姐兒的手悄悄向明誠腰間摸去,嘴裏卻笑道:“來拿什麽東西呢?您告訴我,我幫您打聽打聽。”
“你是在找這個嗎?”明誠微笑着,手裏忽然多了一把槍,槍口正指着玲姐兒的頭。
“呦,您這是要幹什麽?劫色啊?”玲姐兒有些緊張,但并沒有太慌亂。
“是明先生嗎?”屋子裏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門簾一挑,一個中年男子走了出來:“我就是黎叔,你找我?”
明誠微微一笑:“有人托我來黎叔這裏取點兒東西。”
“既然能找到這裏,就是朋友,有什麽話我們坐下慢慢說。”黎叔伸手,請明誠入座。
明城放下槍,笑一笑,對黎叔道:“我要的貨呢?”
“什麽貨?”黎叔有些不明所以。
明誠忽然揚手,一柄匕首從他的手裏飛出去,掠過黎叔的耳側,“撲”地一聲,沒入簾子後,一個男子咽喉上插着匕首,瞪着眼睛從簾子後倒出來,他手裏的槍掉到了地上。
黎叔臉色大變,騰地站了起來。明誠手裏的槍已經指了過來:“別動。”
玲姐兒趁明誠不備,想要用手裏的匕首去刺明誠,明誠眼疾手快,飛起一腳,踢飛了玲姐兒手裏的匕首,并在黎叔的手剛剛要碰到地上的槍的時候,再次用槍抵住了他的頭。
“電文密碼。”明城的槍指着黎叔的頭,對不敢再亂動的玲姐兒道:“三個數,你不交出來,他先死。”
明成說着,拉動了槍栓。
“不要開槍,密碼我給你。”玲姐兒急忙道。
“不行。”黎叔剛想阻止玲姐兒,明誠楊手用槍托砸暈了黎叔。
玲姐兒似乎早已準備好了,她伸手入懷,拿了一頁紙出來,遞給明誠。明誠用槍指着她:“打開。”
玲姐兒打開紙,将紙轉向明誠。明誠看了一眼,這确實是一份電文密碼,而且非常複雜。他點點頭,示意玲姐兒把密碼放在桌子上。
“我要的東西呢?”玲姐兒問。
明誠打開錢包,把裏面的銀票拿出來,遞給她。她接了過去,臉上漏出欣喜的神色來。她看了看黎叔,對明誠道:“你得殺了他,不然我會有危險。”
明誠看了看地上剛才已經被他飛出的匕首殺死的陌生人,搖搖頭:“你可以自己動手。”
“呦,怎麽這麽安靜啊,玲姐兒也不給貴客唱個曲兒。”沈姨娘嚷嚷着,推門進來,看見屋內的情景,驚得長大了嘴巴,手裏晃的一張紙也掉落下去。
玲姐兒已經一步上前,扼住了沈姨娘的脖子,在她喊出聲前,将手裏的匕首刺入了她的胸膛。
明誠伸手撿起地上的紙,是一張賣身契。他把紙折疊好了,放進兜裏,對玲姐兒道:“祝你愉快。”然後潇灑地走向門口。
忽然一聲槍響,明誠急速地閃身到門邊上,屋裏的玲姐兒已經中彈倒在了黎叔身旁,她高高舉起的匕首也掉落了下去。
一個人影在窗外一閃,明誠猶豫了一下,還是拔出槍,向着人影逃遁的方向追了過去。
前面的人影若隐若現,明誠偏是追不上。他不由起了好勝之心,直追了兩條街道,拐進了結尾處一棟小院落內。
院子裏很安靜,地上鋪着厚厚的一層雪,無人灑掃。
明誠看着雪地上有一道淩亂的腳印,似乎往房門前去了,他拿着槍追過去,房門前的空地上,有一株極高大的樹,雖是冬日落葉,依舊粗壯挺拔,枝杈堅/挺。
明誠緩步走到樹前,忽然有所警覺,一柄槍已經指到了他的後腦上。明誠緩緩把手舉高,慢慢地轉過身。
“大哥!”明誠忍不住喊了一聲。
站在他面前,面色冷峻,穩穩地舉着槍對準他的,正是大哥明樓。
明樓無論何時,總是衣冠楚楚,今日也是一樣。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整潔的毛呢長風衣,锃亮的皮鞋,最新款的皮手套。
明誠意外,驚喜,恐懼。
“大哥。”他再喊了一聲,聲音裏就帶了一絲顫抖。
明樓揚起左手,給了明誠一個耳光。
明誠立刻屈膝跪地。
“你為什麽會在那裏?”明樓壓抑着怒氣,槍再次抵上了明誠的頭。
明誠的思維一瞬間有些空白,随即又清晰,是大哥開槍殺了那個玲姐兒嗎?大哥為什麽會有槍,大哥為什麽也會在那裏?
“說!”明樓喝道:“若是說錯一句,我現在就斃了你!”
明誠直直地跪在雪地裏,他不覺得涼,也不覺得痛,他只是恐懼,他必須要快速地作出一個判斷,這是他在軍統訓練班學習過的,不是嗎,應該臨危不懼,應該巧妙周旋,化險為夷。
明樓卻沒有給明誠太多的時間思索,他猛地拉動了槍栓,槍再次抵在明誠的額頭上:“三個數,不說就死!”
“大哥,我錯了,我不該去那種地方。”明誠急急地開口。
明樓氣得,又一個耳光打過來。因為明樓的手上戴着厚厚的皮手套,明誠并沒有覺出太大的痛來,依舊是被吓得噤聲不語。
“三!”明樓查。
“大哥。”明誠惶恐地叫。
“二!”明樓的聲音冷酷無情。
“大哥。”明誠的聲音更加膽怯。
“一!”明樓怒喝!
明誠把心一橫,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