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明樓送走愛麗絲,本想立刻回公寓去,一方面是在大姐回家前恭候,争取個好态度,另一方面,是想去毀滅證據。
雖然汪曼春的信件都燒了,但是汪芙蕖的信件還留着,在那封信裏,汪芙蕖可是開篇就提到,“曼春接到你的來信,甚感欣喜,師亦頗感欣慰”,可以想見,若是大姐明鏡看到這樣的字句,不氣得立即對自己家法伺候才怪。
汪芙蕖本是一個學識淵博的學者,曾是明樓尊敬的師長。只是世事變遷,為了家族的利益,汪芙蕖設計陷害逼死了明樓之父。商場如戰場,這是家仇。如今他投靠汪僞新政府當賣國賊,這是國恨。
家仇國恨之下,明樓對這個當日的師長,早無半分尊敬之心。不過,表面上,明樓依舊虛以蛇委,這當然是有內情的,只是這內情,卻不可以告訴大姐明鏡。
只是明樓剛剛招手攔了輛人力車,就看到毒蜂手下的郭副官自街角一閃而過,他分明是在跟蹤前面一個穿深色風衣的人,只是他沒注意,在他的身後,有一個穿着旗袍的女人,在跟蹤他。
明樓不想管,卻是不能不管。如今他和毒蜂同在巴黎,雖然是在執行不同的潛伏任務,不過畢竟同氣連枝,毒蜂那邊真出了纰漏,也難保不會連累他這一組的人。
明樓沒有坐三輪車,快步追了過去。轉過一處街角,不遠處的角落裏,郭副官正和那個男子低聲交談着什麽。穿旗袍的女子躲在一面牆後,窺視着。
明樓不由冷笑。他走過去,用法語問女子道:“請問十三街是這裏嗎?”
郭副官和男子聽到這邊有人說話,停止了交談。郭副官示意那個男子不要動,他掏出槍,小心翼翼地走過來。
旗袍女子不由氣惱,想要逃走。明樓攔道:“小姐,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旗袍女子瞪了明樓一眼,低聲用日語道:“別擋我的路,快讓開。”
明樓淡淡一笑,用中文道:“既然假扮中國女人,總也該學學中國的禮貌。”
穿旗袍的日本間諜面色一變,手往自己的手包裏伸去。
明樓猛一揮手,一道寒光劃過,穿旗袍的女子用手捂住咽喉,鮮血已經噴濺出來,她一聲也沒喊出來,原地倒了下去。
明樓用手心裏握着的一柄鋒利的匕首,割斷了她的咽喉。
郭副官閃過圍牆,看到了倒在地上已經咽氣的日本間諜。
明樓已經走遠了,仿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轉過街道時,還與一位擦身而過的法國美女,點頭微笑,風度翩翩。
明樓到家時,明誠正在院子裏澆花,看見明樓,忙招呼道:“大哥回來了”。然後又低聲道,“大哥,大姐在屋裏等你呢,讓你一回來就去見她。”
明樓點點頭,一邊往屋裏走,一邊問:“大姐去過我的書房了?”
“是,但是沒有發現什麽。”明誠答。
明樓放心了。“讓你辦的事情怎麽樣?”
明誠有些躊躇,小聲道:“您看能不能只讓小四去上學。”
明樓停下腳步,明誠不由自主地往後瑟縮了一下。
“你就是這麽執行我的命令的?還學會讨價還價了?”明樓輕喝。
明誠不敢作聲,明樓看看屋裏,實在不敢讓大姐久等,他用手點點明誠:“等會兒再收拾你。”先忙着進屋去見大姐了。
明鏡在屋裏端坐着,還是有些生氣,也有些傷心。不過是一個女人,明樓如何就放不下。
明樓是明家的長子,唯一的血脈,至今不曾為明家開枝散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為了汪曼春,明樓是鐵了心要當明家的不孝子了。
明鏡越想越傷心,自己苦苦支撐着明家的産業,又為什麽呢?自己的親弟弟都不理解,到頭來,許都是一場空了。
明樓輕叩房門進來,明鏡的淚痕仍在。
明樓立時覺得心疼,不等大姐吩咐,已是屈膝跪在大姐身前:“明樓不孝,讓大姐傷心了。”
明鏡氣道:“你可是又想好了說辭騙我嗎,明大公子一向八面玲珑,見風使舵,你說的話,我如今是一句也不信了。”
“大姐誤會明樓了。明樓再會花言巧語,可是并不敢欺騙大姐的。我對汪曼春早已無情,那只是回絕愛麗絲的借口罷了。”
“你若非心中有她,如何會用她當借口?”明鏡根本不信。
明樓沉默了一下:“大姐,人非草木,我與曼春畢竟青梅竹馬,即便如今物是人非,曼春也是明樓愛過的女人,又怎會完全忘記呢。”
“你這倒是句實話。”明鏡聽明樓承認曾對汪曼春有情,反倒有些氣消。
她雖然反對明樓和汪曼春交往,但并不是想讓明樓冷血無情,除了汪曼春,這世界上有的是好女孩兒。
明鏡最傷心的,不是明樓對她的話陰奉陽違,而是她似乎永遠猜不透明樓的心思,明明是血濃于水的親兄弟,可是明鏡卻覺得,她越來越看不透明樓,他似乎有很多秘密,卻一句也不肯對自己這個大姐說。
“明樓在大姐跟前不敢說謊。”明樓用誠懇地目光看着大姐:“大姐是明樓的家人,是明樓的親人,明樓可以去傷害任何人,但絕不會去傷害大姐,傷害明家。”
明誠坐在桌邊輔導明臺做功課。明臺手裏拿着筆,心思卻完全不在課本上,只豎着耳朵傾聽隔壁房間的動靜。
明誠用手裏的書敲了明臺一下。明臺低聲道:“阿誠哥,你幹嘛打我,難道你不擔心大哥嗎?”
明誠當然擔心。“你能聽見什麽嗎?”
“不能,你呢?”明臺很有些納悶:“難道大姐竟沒打大哥嗎?怎麽沒有動靜。”
明誠也有些納悶,不過,他是衷心祈禱大哥能順利渡過關口,畢竟自己也有錯處在大哥這裏攢着,大哥若是心情好點兒,自己也更容易過關。不過,若非是明臺出難題,自己也不用這麽忐忑了。
想到這裏,明誠拿起書來又敲了明臺一下:“行了,做你的卷子吧。”
明臺揉揉頭:“阿誠哥,我昨天可是幫你試探過大姐了,說我要交個法國女孩兒做女朋友,大姐可是堅決不同意的,說是明家的孩子可沒有娶個外國女人的規矩。所以啊,你和那個日本姑娘的事情,可千萬莫被大姐知道了,否則,下場一定和大哥一樣凄慘。”
“你不要多事,比什麽都強。”明誠訓明臺。其實明誠心裏知道,櫻木靈子的事情,雖然大哥同意了,但是要過大姐那一關,一定不容易。只是這是将來的事情,将來時局變化了,也許大姐的态度就會改變了也說不定呢。
“唉,好心沒好報。”明臺嘟囔道,去看自己的卷子,只是還沒寫兩個字,就又去擡頭看牆上的時鐘:“都快四點了,阿初和小四他們也要到了,不知道大姐那邊能不能結束……唉,要是大哥真挨了大姐的打,心情不好,說不定就更不會同意阿初和小四住到咱們家的事啦。”
明臺有些發愁起來。明誠也發愁,他擅自決定讓小四去上學,等于間接違抗了大哥的命令,有錯沒錯地,受罰是一定的了。
明誠仔細想想,自己違抗大哥命令的事情不是沒有,但次數絕對不多。而且每次都是教訓深刻,後果慘烈。最最慘烈的一次,就是自己不顧大哥命令,加入軍統這件事了。
那時明誠剛随明樓回到南京,明誠在南京大學繼續求學,明樓則參加了一個學術交流活動,要去希臘三個月。
明誠失去了管束,很是自由。當時國內正是戰事不斷,他加入了學校的激進學生組織,參加了許多愛國反戰運動。因為明誠學過武功,身手矯健,在一次學生運動中,他徒手打趴下四個拿着警棍的巡警,為受困的學生們殺出一條生路。
明誠的英勇表現,正好被一名軍統的指揮官看見,他相中了明誠,故意結交明誠,并引誘明誠加入軍統。
明誠正是滿腔熱血的青年,從軍報國,也是最容易打動他的事情。那是第一次,他背着明樓,作出人生中的重大決定,加入了軍統訓練班。
明誠在軍校中的表現,則令引薦他進入軍統的方教官又是頭疼,又是欣喜。
明誠性情桀骜不馴,常氣得方教官火冒三丈;但是在課業上,卻是堪稱歷屆學生之典範,擢升極快。他很快就提前被批準執行畢業任務。
明誠接到的任務是,不惜一切代價,去夫子廟的四喜堂,取回一份電文密碼。
夫子廟的四喜堂,明誠從未去過,卻也聽說過。這可是南京地界最大的一處青/樓,魚龍混雜之地,的确也是特務聯絡最能避人耳目之所。
明誠卻不想接受這個任務。要是被大哥知道了他涉足那種地方,什麽都不用問就能打得他屁股開花。
“家規不許涉足龌蹉之所,這就是你拒絕執行任務的理由?”方教官再一次被明誠不溫不火要換個任務的要求激怒了:“你以為這是讓你去玩嗎?這是去執行任務。別說是青樓酒肆,就是刀山火海,你也得去。”
“刀山火海,我當然敢去。”明誠看着方教官:“我就是不想去那種地方。”
“違抗軍令,下場只有一個,槍斃!”方長官又被明誠氣得咆哮了。
“您能冷靜點嗎?”明誠勸他。
方教官能冷靜下來嗎,帶一百個學員也沒有帶你一個人累,他繼續咆哮道:“這次只是讓你去取一份電文密碼,下次可能就會命你去殺一個人。既然身為軍人,就該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國法大于家規,你不知道嗎?你要只想做個聽話的乖寶寶,當初就不該加入軍統!”
明誠當然知道這點,這也是他現在最後悔的地方了。
當初他是一時激動,才會加入軍統,如今三個月将過,大哥要從希臘回來了,明誠這才開始擔心要如何和大哥交代自己的事情。
大哥一直都不準他涉足政治,希望他和明臺能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能在亂世之中,保有一份安寧。但是現在,自己讓大哥失望了。
這算不算是一種背叛。大哥知道後會有多生氣,多失望,明誠簡直不敢想了。
“現在後悔,已經晚了。”方教官語氣冰冷,教訓明誠,好像很有一些幸災樂禍。明誠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我沒有後悔。路是我自己選的,我自己走。”明誠微笑着,敬了一個軍禮,留下又要氣得發瘋的方教官,潇灑地走出去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明誠在此點上,深得明樓教誨,他才不會讓方長官看自己的笑話。既然事已至此,也就只能繼續,明誠只盼着能順利完成這項任務,順利從軍校畢業,至于以後何去何從,再做打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