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誠在廚房忙活着。明樓進來問道:“你幹什麽呢?”
明誠一邊把一碗放了冰糖的梨子放進蒸鍋裏,一邊回頭道:“大哥,對不起,我這忙着呢,一時還沒得及向您報告。”
“打完了?”明樓問:“你又放水了吧?”
明誠蓋上鍋蓋,笑道:“也打了他幾下狠的,這不,耍上脾氣了,非要鬧着吃罐頭呢。外面都戒嚴了,家裏又沒存,我只好給他先做個糖水梨了。”
明樓點點頭:“多做點,他怕是連晚飯都沒吃呢。”
明誠已經掀開了另一個鍋的鍋蓋:“走的時候給他準備了蛋炒飯,确實還沒有吃,我又給他熱了一遍,要不,您去哄他吃點兒。”
“他多大了,我還哄他吃飯。”明樓輕斥明誠道:“你就知道慣着他,讓他自己吃!再給他弄點牛肉醬,做個紫菜湯。”
“這麽晚了,您是真不嫌麻煩啊。”明誠忍不住笑道:“還說我慣着他,您這都快趕上大姐了。”
“提起大姐,他就沒說要找大姐告狀的事情?”明樓也笑了。
“怎麽沒說啊,剛才一直吵吵要給大姐發電報呢。我說這個點兒,電報局下班了,他才勉強答應下來,說是明兒一早就要去給大姐發電報呢。”明誠邊說,已經去準備紫菜湯了。
明樓笑着點點頭,往外走去,又停下腳步回身說道:“你那個湯別再弄鹹了啊。”
明誠無奈,就鹹這麽一回,您還念叨上了。
不過明誠也納悶了,那是自己做得最拿手的湯啊,怎麽就鹹了呢。
陽光明媚,難得的晴天。
明臺趴在床上不願起。房門輕叩,門外明誠喊他起床吃飯。
“吃飯,吃飯,就知道吃飯,除了讓我吃飯就是讓我學習,這日子還有法過嗎?”明臺把頭埋進被裏。
“快點兒起來。”明誠推門進來,站到明臺床邊:“別讓大哥等你啊。”
明臺把被子一掀,騰地坐起來,賭氣道:“怎麽,他還想打我一頓嗎?”
明誠哄他道:“只要你乖乖在家念書,誰也不會尋你的不是。”
明臺氣惱地推開明誠:“不用你打一巴掌再給我一個甜棗吃,我又不是小孩兒了,由着你們糊弄。”
明誠笑道:“是,是,是,我們小少爺已經長大了。長大了,就更該懂事,快下去吧。”
明臺堵着氣,去洗簌了。明誠笑一笑,先出去了。
明樓坐在餐桌旁,正在看報紙。
明誠道:“明臺一會兒就下來,昨天睡得有些晚了。”
明樓點點頭:“你今天有什麽安排?”
明誠坐下,拿了面包放到嘴邊,聽明樓問他,咬了一口面包才道:“沒有什麽安排,今天您不是有兩堂課嗎,我還當我的助教。”
“你和靈子,你們怎麽認識的?”明樓放下報紙,問。
明誠看了看明臺的房間“您能不問這些嗎?”明誠一點兒胃口也沒有了。
“靈子來上過我的課。”明樓也拿起筷子,随意地道:“那是你們第一次見面嗎?”
明誠沒辦法,只好答道:“是。她來晚了,而且課本還掉了,我幫她揀了起來。”
明誠沒有繼續說下去,明臺已經嘟着臉,耷拉着腦袋出來了。
“先吃飯,你的事情,一會兒再說。”明樓吩咐明誠。然後對走過來的明臺道:“吃個飯也磨磨蹭蹭的,真等着人去喂你呢?下次再起晚了,就不用吃飯了。”
靈子是個十分清秀又溫柔腼腆的女孩子。
明樓和明誠在學校裏很有人緣,經濟學院的明樓教授和明誠助教年輕有為,英俊多金,是許多女同學的偶像和思慕對象。
靈子來上明樓的經濟學課程,本是陪另一個女孩子一起來的。她們走錯了教室,而且來晚了。教室裏座無虛席,靈子和朋友很尴尬地站在最後一排。
明誠搬來了兩把椅子。靈子鞠躬感謝時,懷裏的書和畫冊又掉了一地。明誠幫她揀了起來。
明誠的彬彬有禮,反倒讓靈子滿臉通紅。
靈子是學美術的,掉在地上攤開的畫冊裏,正好有一張明誠的側影鉛筆畫。明誠裝作沒看見,不動聲色地合上畫冊,還給了靈子。
再次遇見靈子,是在學校的畫室。
明誠也喜歡畫畫。那天,學校的美院正好請來一位著名畫家客座。明誠也過去聽課,靈子又來晚了,教室裏還有三五個座位,可是,沒有人願意與靈子分享座位。明誠看出靈子的窘迫,将座位挪出一半給靈子。
靈子很感激地坐到了明誠身側。
下課的時候,靈子正式對明誠道謝,對明誠道:“謝謝你,我叫櫻木靈子,我是日本人。”
靈子說這話的時候,小心翼翼而又心懷忐忑。日本人,即便是在法國,依舊是為很多人所不歡迎的,尤其是中國人。
明誠對靈子禮貌地點點頭:“我叫明誠,我是中國人。”
“對不起。”靈子立刻鞠躬道歉。
“該道歉的不是你。”明誠微微笑道:“你只是個學生。”
“明誠君。”櫻木靈子很感動,也很感激,再次鞠躬道:“謝謝你,明誠君。”
第三次,明誠看見靈子被一個中國留學生狠狠地推到牆上:“校園後面的小樹林,敢不去,就要你好看。”
靈子很恐懼也很無助,她擡頭,看見明誠走過來。
“明誠君,我雖然是日本人,但是,我從沒有去過中國,對于日本人犯下的錯誤,我很抱歉。”靈子淚流滿面。
明誠拿出手絹遞給靈子:“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道歉。”
“可是,她們,讓我去。我很害怕。”靈子哭得泣不成聲。
明誠知道學校裏,有一些激進的愛國青年,他們愛國,但是并沒有找到合适的途徑。尤其是欺負一個同樣在外求學的女孩子,這并不可取。
“我和你一起去。”明誠道。
明誠和櫻木靈子一同往校園後面走時,走過學校的圖書館外的一條林蔭道,看書看得無聊的明臺正看着窗外發呆,“那不是阿誠哥嗎?竟然和一個女孩子走在一起?”明誠驚訝得站了起來。
旁邊的一個女孩子聽見明臺的話,也站起來,向外看去,嘀咕道:“怎麽會呢,明誠先生不是中國人嘛,怎麽會和日本女人在一起?”
這個女孩子說的是法語,可是明臺還是聽得挺清晰,也用法語問道:“那個女孩子是日本人嗎?”
校園後面的小樹林裏,果真有一些中國的留學生在,有男有女,十幾個人。明誠和靈子一起出現,都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明誠問道:“你們喊靈子同學來,有什麽事情?”
“她不是我們的同學,她是日本人!”為首的一個男學生道:“日本人侵略我們的國家,我們要給她點顏色看看。”
“對,對,給她點顏色看看。”
“明老師,你不要護着她,她可是日本人!”
同學們吵嚷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靈子吓得躲在明誠身後,瑟瑟發抖。
“給日本人點顏色看看,我不反對。”明誠站在那裏,語氣冷峻:“但,那是在戰場上,不是在操場上,不是在我們的校園裏。”
“抗戰不分地域。”一個女學生不服氣地叫道。
明誠看了她一眼,那也是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孩子,看起來,和靈子差不多一樣的年齡。
“日本人都是禽獸,她也一定不是什麽好東西。”另一個男學生也叫道。
“我想,你指的,應該是發動侵略戰争的日本人,他們才是禽獸。但是,日本也同樣有許多反戰,反侵略的人。”
明誠冷靜地道:“而且,我不認為,你們在法國的校園裏,毆打一個同樣來求學的日本女孩子,會對我們的對日作戰,有什麽好的作用。”
“我很抱歉。”靈子再次鞠躬道:“但是,我從沒有去過中國,我只是來法國學繪畫的,我可以向你們發誓,我櫻木靈子,永遠不會傷害中國人,永遠不會。”
“笛!”有兩名警察吹着哨子跑過來。
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明誠用法語和兩名警察打了招呼,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向他們保證,這裏只是一個校園研讨會而已,沒有任何需要緊張的地方。
兩名警察當然也不願意多事,囑咐明誠快點帶學生們回去吧。
明誠道:“如果你們真得想為國家做些貢獻,就好好學習,國家用人的地方有很多,抗戰報國也有很多種方式.但是,不要在校園裏生事。你們都是家裏人寄予厚望的,不要因為一時沖動,而做下日後後悔的事情。”
明誠說完,就帶着靈子離開了。他并沒有注意到,靈子看向他的目光裏,從感激變成了絲絲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