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遣走
事情聽到這裏,一切都明了了。
王政君半晌無語。
看着床上仍未蘇醒的劉骜,又看了看張放,“哀家,想跟你談談。”
張放一愣,擡頭看向王政君,眼中淚痕未幹,充滿着悔恨與痛苦。
王政君沒有再多看他一眼,轉身出去。張放随之跟了出來,兩人到一處安靜的內堂,王政君命香蓮等人出去。
等內堂就剩下兩人,張放有些不知所措,纖長的手指似有若無的搓着衣角,王政君細細看着眼前精致如畫中人,殊麗男生女相。這也是她第一次這樣認真的看着張放,自他成年後,她極少見他,更別說這樣的細細端詳。
這就是她兒子愛的人,甚至拼命想要去守護的人。
王政君深嘆口氣,“富平候,先坐下再說吧。”
“臣不敢,臣罪孽深重,不敢與太後同坐。”
“坐吧,哀家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太後有事吩咐便是。”
“你,”王政君頓了頓,随後看向張放,眼神鄭重而直白,“你能不能離開京城?”
張放怔住,明亮的眼睛閃爍着不可置信的光芒,在呆愣了半晌後才慢慢的搖了搖頭。
“臣自知身份尴尬,有違陛下聖譽,但恕臣不能應允。這話若是陛下說,臣不會有任何違抗,只要他想我留在京中,我哪都不會去。”
“你在才會害了他!皇上因為你不理後宮,如今更是連自身安危都不顧,這件事若是傳了出去,因為你的蠱惑致使陛下重傷,三公九卿的上書都會取你之命,陛下若是不應便會落得個沉迷男色,不務正業的罵名!如今,哀家讓你遠離京城,是為了讓皇上走向正軌,也是保你一命。”
王政君看着眼前的清麗男子,在聽到因為他而害得皇帝受傷時,王政君甚至想殺了他的心都有。若他不是太皇太後最寵愛的外孫,恐怕讓她使計,暗中除去張放,她都做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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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他離開是最好的辦法。皇帝年輕,将來妻妾成群,肯定會将他忘之腦後,而張放,也會免遭朝堂彈劾,否則,就不是遠離京城這麽簡單了。
張放咬唇,黯然失色的看着地面,好半晌,嘴裏委屈的吐出一句,“難道必須離開嗎?”
“是。你在京城,皇帝日日想着你,今日為了救你被熊咬傷,他日保不準為了你,而遭到埋伏,你知道的,各地相繼爆發農民起義,哀家知道皇帝經常布衣只身前去找你,如今這件事算是一個警鐘,為了皇帝的安危,你決不能再留在皇帝身邊,必須走的遠遠的。”
張放啞聲道,“我知道了,我會離開,走的遠遠的。只是,能讓我再見陛下一面嗎?”
“不必了,”王政君肅然道,“若是陛下醒來,肯定不會放你走的,哀家會送你去北地郡做都尉,北地郡風景優美,物産豐富,并不是苦寒之地,都尉也算是個閑職,不會苦了你,這樣哀家跟太皇太後也好有個交代,最重要的是,北地郡遠離京城,這樣陛下就再也,見不到你。”
張放的眼淚已經止不住啪嗒啪嗒,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留下來,只是他生性孤傲,從不表露人前,心裏縱然再悲痛,也是強忍着。
其實為了家族,他曾想過離開京城赴任,這樣他就能遠離這樣不正常的生活,有時候他甚至會嫌劉骜總在他身邊,纏的他煩。可自從兩人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久,自從他當上了皇帝,他們過過那樣肆無忌憚,開心快樂的時光,他就再也沒有了這種想法,因為他知道,他已經離不開了。
如今真的走到了這一步,張放只覺得心裏裂開了一個大口子一樣,疼的想要死去。
王政君看着他死死咬着下唇的樣子,嘆了口氣,別過臉去。
“快下去準備吧,若是陛下醒了,就來不及了。本宮會派侍衛随你去,一路上保護你與家人的安全。”
“謝太後。臣,告退。”
張放跪下,行了大禮,終是決然的起身離去。
王政君坐在軟榻上,雖然覺得心中懸着的那塊大石終于落下,又覺得仿佛重新堵上了一塊更大的石頭,堵着她心中發悶,難以承受。
“娘娘,”香蓮走進來關切的問道,“富平候,你如何處置啊?”
“哦,對了,傳哀家的旨意,”王政君從腰間掏出太後符節,遞給香蓮道,“富平候張放調任北地郡任都尉。再讓上林苑衛尉李将軍撥些羽林衛護送他平安到北地,他現在不能出事。”
“娘娘,這樣瞞着陛下貶張放出京好嗎?萬一,陛下問起來…”
“先瞞着,等他傷好些,到時張放早就遠離京城了,如今也別無他法,好了,你下去傳旨吧。”
“是。”
王政君疲累的支着下颌,心裏亂糟糟的,總覺得這件事自己做的欠妥,這樣将皇帝心尖的人弄走,究竟對他來說是好是壞呢?
可是,皇帝為了一個男人不顧安危,除了将這個男人送走,她再想不出別的辦法。
正煩亂間,只聽外面一陣騷亂,接着是歡喜的聲音,“快去向太後禀報,皇上醒了!”
王政君猛地坐起身,便見冬雪跑進來,“皇上醒了?”王政君驚喜的問。
“嗯,是呢,黃公公讓我來禀報太後。”
“快去看看。”王政君欣喜萬分,瞬間将張放的事忘之腦後,被冬雪扶着往寝殿走去。
寝殿裏。皇帝半躺着靠在靠枕上,身邊是一群太醫,還有将軍們候着。
皇帝看到王政君,輕聲叫了聲,“母後。”
殿內的人又要行禮,王政君擺擺手,“別行禮了,你們都下去。”
“是。”衆人應道。
王政君緩步走到床榻前,坐到劉骜身旁,看了看他纏着厚厚棉布的手臂,到嘴邊指責的話,忽想起剛才自己遣走張放,心中不禁有些愧意,只道,“你是皇帝,自古以來只有臣子去救皇帝的,哪有皇帝不顧自身安危去救別人之理?以後,不能再這樣沖動!萬幸,太醫說沒傷到筋骨,黑熊何等兇猛,皇帝竟敢只身上前搏鬥,是不要命了嗎?”
“母後,都是兒臣的錯,是兒臣太過沖動…與張放無關。”
“好了,事已至此,就別往自己身上攬罪了,好好養傷要緊。”
“額…母後沒有責罰張放吧?”
“母後為何要責罰他?難不成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他撺掇的?”
“不,不是,一切都是兒臣的意思,他也曾勸朕不要上蓬萊島來着,是朕執意前往。”
“嗯,這件事哀家都聽下面人禀報了,哀家已經罰張放禁足于富平候府…”
“什麽?母後…”
“怎麽?你敢說這件事與他毫無關系?你若是再執意保他,哀家就把他送的遠遠的,讓你再也看不見。”
劉骜露出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樣,表情扭曲了好幾圈,方才吞了口唾沫,悶悶的應道
“哦。”
“好好休息,不能再胡思亂想,這幾日就住在建章宮先養好身體再說。”
王政君小心的将劉骜手臂放好,讓他躺下來,自己才出了寝殿。
殿外,一衆太醫與将軍們候在殿外。王政君走過去,輕聲道,“富平候張放,蠱惑陛下,哀家已經将他遣離京城…”
衆人臉色大變,王政君神情嚴肅,吩咐道,“左将軍,你吩咐下去,這件事任何人不準在陛下面前提起!”
“是!”
“黃公公,”王政君看向張口結舌的黃有和,“你務必管好底下人的嘴,若這件事傳到陛下耳中,哀家第一個饒不了你!”
“是,”黃有和哆嗦着聲音,顫顫巍巍應道。
晚間,王政君獨自回去長樂宮,命人去通知了大将軍王鳳,也就是她的大哥,請他代理朝政。
張放那裏,進行的也很順利,第五日晚間,派去護送張放的羽林衛飛鴿傳書,說張放已然平安到達北地赴任。
王政君終是松了口氣,北地終究遙遠,路上艱難險阻,只怕他會有不測。張放可以離開,但決不能出事。
另一邊,皇帝的傷勢也在漸漸好轉,她心知這件事不會瞞得住,主動告知總比來日他知道自己被蒙在鼓裏,被欺騙的強。
次日,王政君來至建章宮。彼時,天氣晴朗,鳥語花香。劉骜看起來精神不錯,還拉着她賞魚賞花,王政君看着他活潑開朗的樣子,心裏只覺堵的難受。
她忍了再忍,才在午後劉骜歇息時将此事說出了口。
“張放,母後已經将他調離出京。”
“啊?”劉骜僵了僵,随後不确定的問道,“母後?”
“骜兒,母後不能再看你這樣陷下去,你為了他竟然連命都能不要,這樣的人母後怎能放心讓他留在你身邊?”
劉骜并沒有說什麽,沒有王政君想象中的大發雷霆,或是吵着鬧着要讓他回京,而是頹然的向後靠了靠。幹裂的嘴唇緊抿着,最後聲音蒼涼而嘶啞的道
“曾經那樣渴望成為皇帝,以為成了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可是竟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竟然…最後,還是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