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皇帝大限
宣室殿前是一片幽靜的櫻花林,櫻花白中透紅,如雲似霞,散發陣陣幽香。
“皇後娘娘真是命好啊,縱然太子做下這等腌臜事,還有一群衷心的臣子求情免罪。”
王政君本欲想等史丹出來,問明此事,這時卻聽到熟悉卻又令她厭惡的聲音。
“論起腌臜事,傅妹妹這背後刀子捅的更令人出乎意料啊。”
王政君慢慢的轉過身,對上傅芸那張精致又狠厲的面孔。
“哼,”傅芸冷哼一聲,走上前來,“太子是儲君,是将來大漢朝的天子,他的一舉一動都備受矚目,難道做下還不敢承認嗎?我也是不想讓皇上這個做父皇的蒙在鼓中,何錯之有呢?”
“什麽話都讓傅昭儀說了,本宮何必再多費口舌?只是這件事恐怕要令傅昭儀失望了,看情況,陛下雖盛怒,但還不至于為了太子這點過錯而廢去儲君。”
“皇後娘娘這是什麽話?我自然也是盼着太子好,這樣一來,太子若能夠吸取教訓,改過自新,也省的皇後娘娘再因為太子的事勞心傷神,陛下也能放心了不是?”
“傅昭儀不必拐彎抹角,你的心思衆人皆知,何必把自己裝的跟個救世主一樣呢?只是,本宮奉勸傅昭儀一句,做事之前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就憑你的這點寵愛,吹吹枕邊風就想扳倒太子?你難不成以為陛下老糊塗了嗎?別偷雞不成蝕把米,搬起石頭砸到自己的腳!”
王政君雖為皇後,但一向寬厚仁慈,為人謹慎,極少在人前這樣厲聲嘲諷,這次也真的是動怒了。而傅芸看着皇後這副面孔,她微微一愣,王政君那淩厲逼視的眼眸只看得她心中發毛,畢竟太子還是太子,将來的皇帝,這次本就是豁出去的賭一把,只是沒想到,皇帝并沒有打算廢去太子,這讓她心中有些後怕,來日方長,将來王政君坐上太後之位,會放過她今日的陷害之仇嗎?
只傅芸自入宮起便深得皇帝寵愛,一直以來居于人上,心高氣傲,哪會低頭去向皇後認錯?此時吃了癟,只能往肚子裏咽,已經夠讓她窩囊了。便不再多言,恨恨的拂了拂聲,怒目而去了。
看着傅芸趾高氣揚的背影,王政君幽幽的嘆了口氣,身側香蓮憤恨不平道,“這次總算沒讓這賤蹄子得逞,看她那副強詞奪理,死不悔改的蠻橫樣子,倒像是咱們冤枉了她似的。”
“本宮在想,這件事的內奸究竟是出在長秋宮呢還是椒房殿呢?如果不揪出此人,以後防不勝防,定是個大禍害!”
“咱們這裏跟着去往長秋宮的宮女都是從頭到尾沒有離開過的,後娘娘回到椒房殿不久,那邊宣室殿也傳來了消息,時間上是來不及的,這樣看來,應該是太後宮裏的人搗的鬼。”
“太後多年禮佛,不問後宮之事,傅昭儀又怎麽會在長秋宮安插眼線呢?”
“這…奴婢也猜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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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在太子的事已經落下,她也覺得放松了許多,但這件事未除,她心裏終究不安生。剛回到椒房殿,冬雪便急上來報,“太後宮裏的張嬷嬷來了。”
王政君心裏疑惑,進到內室見到張嬷嬷。張嬷嬷慈祥的臉上帶着笑意,話不多說,直道,“皇後娘娘,太後一下午對太子之事外洩,也是坐立不安,雷霆大怒,心知是長秋宮出了內奸,便命奴才召集宮女,找出此人。”
“哦?”王政君眼睛一亮,“可找出來了?”
“找出來了,向傅昭儀通風報信的是一個叫彩兒的宮女,那宮女原是長信宮的,曾與傅昭儀一同服侍上官太後,感情甚是不錯,後來上官太後崩逝,長信宮的宮女盡數分到各個宮中,彩兒就被分到了長秋宮,這次太後去後堂瞧太子時,彩兒正是跟随在側,後來太後一急,将人都趕了出來,命不許外傳,只沒想到,這彩兒這樣膽大包天,竟去私自禀報了傅昭儀。”
王政君心下大喜,“這就好,只是母後宮裏侍女頗多,是這樣短的時間內找出告密之人呢?”
張嬷嬷一笑,“這方法啊,在太後為先帝婕妤時就用過,太後命人都在宮外候着,只她一人不在,心裏難免心虛,太後便道‘下午命宮女們都去采集玫瑰花,她對花粉,讓宮女們去明礬再去洗一遍手。’宮女們沒有采過花粉,自然都是疑惑不已,舉步不前,只有那彩兒不加猶豫,上前洗手,這樣就揪出她來了。”
王政君不禁暗道,太後英明。
“本宮以前侍奉太後時,就常聽先帝誇贊當時的母後鬼靈精怪,如今這計,當真是妙,本宮記下了,以後說不定也有用到之時。”
張嬷嬷笑道,“抓出內奸,太後也放了心,讓奴婢趕來向皇後娘娘報個信,還有呢,太後申時命阿瀾姑姑去宣室殿,将她保太子的心意告知陛下,想必陛下不會因顧及太後而再生太子的氣。”
“原是太後…”王政君又是感動,又是釋然,“怪不得本宮晌午到宣室殿陛下還是雷霆大怒,下午就好了許多,這件事發生在太後宮裏,太後不許計較,陛下也就有了臺階下,不再說什麽了。”她言辭懇切的向張嬷嬷道,“本宮與太子深受太後大恩,此生定不敢忘。”
張嬷嬷嘆道,“太後與先帝爺都那樣喜愛太子,怎會眼睜睜看着他出事呢?若能幫,自然是會竭盡全力相幫的,何況,太後說了,前朝的丞相,大司馬等人還是支持太子的,有他們在,定會力保太子,讓皇後不必擔心。”
王政君忍不住眼角犯濕,哽咽的“嗯”一聲,“太後對太子的事也費心了,本宮心中歉疚,還請母後注重身體,多加休息。”
“嗯,皇後心意,奴婢定會帶到。”
送走了張嬷嬷,王政君才注意到太子不在宮裏,便問道,“太子不在宮裏嗎?”
冬雪急忙上來道,“娘娘走過沒一會兒,上林苑便差人來道,太子妃暈倒了。太子才急急忙忙的回了上林苑。”
王政君嘆氣,“許言這麽多年來,本宮知道她也不容易,太子心裏不喜歡她,她卻一直不争不搶,照顧太子與熹兒,井井有條,也辛苦了。以後她也會是皇後,也會步上本宮的這條路,可能沒有寵愛,只有以禮相待,但她也要咬牙堅持,不能走岔路,她要走的路,還很長。”
廢太子的這場轟轟烈烈的事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結束了,皇帝身體一直未有好轉,王政君與太子不辭辛苦的幾乎日日陪侍在旁,這樣拖着到了五月,皇帝的身體急速惡化,太醫令的人束手無策,直道天龍有命,無可逆轉,恐就這幾日的事了。
連月來的折騰,王政君心中多少已經有了些準備,在聽到這樣的結論時,心裏還是咯噔一跳,好像什麽重要的東西在離她越來越遠,如抽絲般,飄飄渺渺,抓不住,也留不住。
她啞聲道,“知道了。做好你該做的事,下去吧。”
彼時史丹,匡衡,還有太子皇子等人陪侍在側,自然也都聽到了,王政君閉了閉眼,吩咐皇帝身邊最為寵信的李總管,“還請李總管将太醫的話如數帶去長秋宮,告知太後。若是陛下問起,如實禀報吧。”
李疍是自小跟在皇帝身邊的宦臣,深受寵信,此時老淚縱橫,邊抹着眼淚,邊道了,“是”。
因皇帝大限就在這幾日,三公九卿,後宮嫔妃,太子皇孫,幾乎日日陪侍宣室殿,極盡孝道。
皇帝一生都是英姿飒爽,朝氣勃發。就算此時天命将盡,也一直是梳妝整齊,面含清朗笑意。王政君幾次親自為皇帝擦拭身子,皇帝甚至與她閑聊過往,憶起當年。
相對于幾個受寵的嫔妃,皇帝與王政君交心更多。
“朕這一生,風花雪月,沒有什麽遺憾,除了…唉,不提也罷。朕從未覺得對不起誰,虧欠誰,現在大限已到,朕方覺得,一直忽略了默默陪在朕身邊的你,其實說起來,對朕,對太子,對後宮,付出的是最多的,也是你。這麽年來,你謙卑謹慎,處處為朕着想,也是苦了你了。是朕沒有好好陪過你,甚至沒有細細的看過你,現在想來,朕心裏最放不下的,居然是你。”
王政君默默的聽着,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眼淚不自覺的奪眶而出,二十幾年了,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卻屈指可數,如今在他走之前,能聽到這樣一番話,仿佛以往經受的,隐忍的,都不算是委屈,而是滿足。心裏滿滿的,除了眼前這個人,再裝不下什麽。
“謝陛下,與臣妾說這些,讓臣妾覺得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這樣的堅持,臣妾會一直做下去,為陛下,為大漢,付出所有。”
皇帝笑了,溫柔的,信任的,是那種她從未見過的,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柔情蜜意。
王政君看呆了,她緊緊的咬着唇,手中不自覺的握緊他的手,感受着那最後一次,也是此生唯一一次,在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的濃重情意。